第8章 賣豬肉（下）
這世界最絕望的，不是從來沒有希望，而是在漫長的黑暗之後終於迎來了希望，卻又墜入深淵。
汪業成突然有了這樣一個哲學的想法。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突然打斷了室內的死寂。
雖然萬念俱灰，但是骨子裡的打工人之魂還是讓汪業成脫口而出：「請進。」
門開了，一個臉上有幾顆麻子的矮個子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身著西裝，很瘦，顴骨突出。
他進來后，目光先從方青身上飄過，然後落向汪業成，臉上揚起一個笑容：「汪哥，在談事呢？我聽人說你來公司了，過來跟你打個招呼。」
汪業成面色原本就差極了，看到這個男人面色更差了，恨不得立馬破口大罵。
這就是那個從他手中搶走衛倫的林超峰。
要不是這個林超峰之前搶了衛倫，讓他有了前車之鑒，這次他至於這麼急匆匆地把一切都敲定、把自己弄到如今這種境地上么？！
但汪業成終究沒有當著方青的面撕破臉，勉強點了點頭。
這就是那個方青了吧？
林超峰目光不經意間從方青身上飄過，如此想到。
可惜了……
林超峰靠著內部關係，這次又搶先一步知道了《K歌之王》的相關信息。
憑藉著職業敏感，他第一時間產生了「一定要把這個選手拿到手」的想法。可惜，創聯各部門之間並不是完全透明的，審核部門那邊雖然給他提前透了消息，再進一步的具體信息卻是給不到他了。
林超峰只能從提交者汪業成這邊判斷出，這多半又是個安慶大學的，於是立馬就聯繫了衛倫去找人，但衛倫那邊還沒信息呢，汪業成就把人帶過來了。等到林超峰得到消息，一切都已經定了，他也改變不了了。
汪業成這次學精了，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可惜了。
一抹遺憾再次從林超峰心中飄過，但他並未糾結於此，而是對汪業成笑道：「對了，汪哥，我聽說之前衛倫是提交到你那的？」
他一扼腕，嘆息道：「這我是真不知道！那個衛倫之前跟我就認識，這次他一找過來，我一看還行，就定了，是真不知道你們之間還有這事。要不然的話，說什麼我都不會要他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事確實是我考慮不周，辦岔了！我這兩天一直在想這事，實在過不去了，今天汪哥你一定要給我個面子，我在金香玉辦一桌給你賠罪！……」
方青默默地看著這個矮個子男人自說自話，再結合他之前的猜測，已然把這兩人間的嫌隙猜出了大半。
他就說呢，看這汪業成的面相和舉手投足，不像是那種急性子的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汪業成一開始還陰沉著臉，但是被林超峰這麼死皮賴臉低三下四一通說，竟然有點不知所措了，更加抹不開臉了。最後拉扯了半天，竟是真答應下了赴林超峰的賠罪宴。
果然面，是個老實人。
方青在一旁看著，心中暗道。
「……行，那就這麼定了，等會兒我給你打電話！汪哥你這還有事，我也就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林超峰看汪業成應了，很利索地不再糾纏，當即告辭。至於現場這個之前還讓他心心念念的方青，他全程沒提一句，似乎全然沒看到。
只是臨出門的時候，林超峰臉上的表情有些困惑：從首輪作品來看，這個方青絕對比衛倫更優質，憑經驗判斷甚至有出省的希望！拿下這個方青絕對是件大喜事，汪業成自然也會水漲船高，要不然自己為什麼厚著臉皮上門來賠罪？還不是謹慎起見，未雨綢繆。
可為什麼汪業成臉色那麼難看呢？他現在不是應該非常開心嗎？
林超峰一開始還以為汪業成的臉色是擺給自己看的，但是剛才啰嗦的半天中，他發現並不是，這讓林超峰百思不得其解……
經過林超峰突如其來地這麼一打岔，會議室內總算不沉默了。
「……行吧。」
汪業成倒在椅背上，臉上表情古怪，似無奈，又失落，「既然你沒有準備其他歌曲，那賽程也用不著安排了。」
汪業成認命了，愛咋咋地吧。幹完這季，老子不奉陪了！
汪業成沒什麼可說的了，方青卻有話要講。
「汪哥，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我到時候上區賽，是用這首《K歌之王》嗎？」
汪業成雖然現在越看方青越來氣，但說到底這還是他的選手，所以還是點頭，應道：「是，按賽制是這樣，再之後才……」
汪業成說到一半停了，下面的話沒說出來。
之後？
就算區賽過了，之後這傢伙連個作品都不知道能不能湊出來，更別說其他的了。
罷了罷了……
方青又問：「那會有公司看中，然後來買我這首歌嗎？」
汪業成有氣無力地答道：「看歌，如果有看中的，會買，甚至還會……」
甚至還會有人簽方青。
1984年開始舉辦的創聯，本就是當年的三大唱片為了匯聚英才、造星所創辦的。
這麼多年的發展下來，雖然創聯經歷了許多變化，從當年的三大唱片變成了七大，也從台前退到了幕後，但是創聯的核心思想還是沒變的。
創聯，其實就是七大唱片爭奪新鮮血液的戰場。
他們簽選手是肯定的，而且選手也必須在七大裡面選一家簽，不然就算你實力通天，你也走不到後面——七大唱片可不是慈善家。
新城唱片，就是七大之一。
汪業成本想這兩天就把方青介紹給新城的人的，他也相信新城會很願意簽下方青。有他護航，有新城站台，兩方助力，方青才能走得遠，這也是他為方青規劃的路，可現在看來……
新城會簽一個只有一首作品的純素人嗎？
「甚至還會……簽我？」
雖然汪業成沒說，但是方青多少猜出一點他想說的話來了。
汪業成猶豫了一下，搖頭：「不好說，畢竟你只有一首作品，還是沒有任何專業學歷和背景的純素人……」
方青對此並不在意，只是問道：「那他們會買歌嗎？我是說，《K歌之王》這首。」
汪業成沒怎麼想，就答道：「應該會。」
簽人和買歌是不一樣的，新城可能不會冒風險來簽這麼一個方青，但是用一筆錢買下這首不錯的歌，相信他們還是願意的。
方青點頭，「那就行。」
汪業成微微一怔，古怪地看著面前這個學生仔，之前曾經產生過的那個古怪念頭再一次冒了上來。
這傢伙……好像還真是來賣豬肉的？
方青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之後放下杯子，突然道：「汪哥，你見的人多，所以你應該不難看出來我家境不是很好。」
汪業成一愣，完全跟不上方青的腦迴路。不過方青的家境確實不怎麼好，這從方青的穿著上就能輕易地看出來——汪業成這兩年很少看到還有大學生穿回力鞋了。
想到這，汪業成對方青的怨氣似乎消了不少。
方青看著汪業成，誠懇地說道：「如果這首歌能賣出些錢，對我還是挺重要的，但是我就是個大學生，在這行一個人都不認識，所以希望汪哥你幫幫忙，如果真有人願意買的話，能幫忙說說話。」
「當然，我雖然是個學生但也懂的，我不讓汪哥你白幫忙。這首歌要是賣出去了，賣多少，汪哥你就從裡面拿三成，就當汪哥你的辛苦費。」
聽完方青一番話，再看方青那真誠的表情，汪業成像是屁股被點著了一樣從椅子上躥了起來，連連擺手，連聲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是我的選手，幫你張羅本就是我份內事，使不得……」
方青卻說這是他應該拿的，哪有讓人白幫忙的道理？
兩人一番糾纏，在方青的一力堅持下，汪業成最終還是沒答應拿這份錢，只說賣歌這事包他身上了，並且還給出了一些建議。
「我個人建議，你這首別急著賣，畢竟你現在沒名氣、沒表現，對談價不利，還是等區賽過後再說。以你這首歌的素質，我相信在區賽上會有不錯的反響，到時候在賣，就有操作空間了……」
方青連連稱是。
他覺得，在專業的事情上最好還是聽從專業人士的意見，尤其是現在這個專業人士還和他利益一致的情況下，聽對方的就更沒錯了。
關於賣歌的事大致敲定之後，又沒有賽程籌劃可談，方青也就告辭了。
方青離開后，汪業成卻還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會議室內的桌子后，怔怔地想著自己的心思。
主要還是關於方青的。
他在想，方青天賦應該是有的，今年雖說是肯定不行了，但是好好做做準備，培養培養，明年有沒有戲呢？
可再深想下去，汪業成又覺得不成。
方青就是個安慶大學的非音樂專業學生，怎麼準備？讓他別管學業了，一腦門子扎到這裡面來？萬一不成的話，這個責任誰來負？
汪業成可是清楚地知道，業界從來不乏那種靈光一閃就泯滅於眾人的從業者的，他無法保證方青不是那種人。
還有培養，那可是要錢，誰來出？穿回力鞋的方青肯定指望不了，那他來？他也沒幾個錢啊……
「唉……」
汪業成長嘆一口氣，左想右想都不成。
看來老王那裡，他是去定了，這裡就當是曾經做過的一場夢吧。
今年的創聯已經結束了。
……
……
……話說，方青到時候真會拿三成給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