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惡棍
「壞人?」哥兒們怔怔地看著她,訥訥地念著這兩個字,獃滯了很久。
然後,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微風吹拂過草野,他的笑聲如田野上空的陽光那般樸實,溫暖。
「怎麼會這樣想呢,」他看著女孩臉上的那一雙似乎永遠也不會睜開的眼睛,忽而又轉用老大哥般沉穩的語氣說,「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但...」
「還是請不要把人都想得太壞了...」他頗為自來熟地把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說,「要相信希望,傻孩子,我們這些努力活著的人,可都是村子未來的希望啊。」
「我們腳下踩著的土地啊,我們經過努力種出的糧食啊,以及,我們的每一次睡完覺睜開眼睛,每一次用力地呼吸,那都是希望啊。」
「但不可否認,壞人有很多,」女孩平靜地說,「希望和絕望是對等的。」
「既然你還是這樣認為,要不就讓我給你帶路去走一走吧,帶你見識一下...希望,」哥兒們樂呵呵地拍打胸膛,接著又說,「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德行不好的人,我以我的人格發誓。」
「人格么,」女孩微笑,「雖然沒有實質性的必要,但動不動拿那種虛偽的東西做擔保…這位哥哥啊,是不是太過無聊了,我從不相信那種東西有什麼可值得寶貴的。」
「那是因為你從沒有見過神,你對世間的一切沒有持有一顆敬畏之心,」說到這裡,哥兒們的語氣明顯沉重了一下,「直到目睹到神的真容之前,人皆是迷途中的羔羊...」
「請不要胡亂猜測,更不要妄下定論。」
「事實上,我們的人格是偉大的神安放在我們靈魂上的眼睛,」他眺望著綠葉飄飛的湛藍天空,忽然又改用夏日風鈴一般清越的語調朗誦,「通過這無數隻眼睛,神才能看見人間發生的事物。」
「只要我們的言行舉止符合神的期許,祂自會為我們降下希望的福音。」
天上的白雲悠悠,距離人們去往城市的路道兩側,有著不少的田野。
潺潺流動的水渠將這些有綠色的菜田分割成大小不等,但規格相仿的許多個方形。
戴著圓形草帽的農民揪起沾滿泥土的褲腳,在逐漸熱烈的日照下彎腰,汗流浹背地給他們種植的菜蔬除草除蟲,避免大地的養分傳輸到某個沒有價值的地方。
蟬鳴的聲音嗡嗡不止,似乎覺得很奇怪。
為什麼人類一邊在說自己信奉著神明,卻又一邊在妄圖替代神的職責,操縱著自然的運作。
女孩安靜地聆聽哥兒們的念念叨叨。
她的臉上始終掛著那一抹蕩漾著陽光的親切微笑,說不出具體的意味,彷彿既是在嘲笑哥兒們的無知,又是在欽佩他的虔誠。
就像游魚潛伏的水波般,明暗相間。
沒多久,一條條黑色的淡水魚慢慢悠悠地遊走了,一棵棵垂掛在水澤上方的水稻,昏昏沉沉地閉著眼睛,緩慢地追隨著時間與流水,趨向於成熟。
….
去往鎮子的路途算不上遠,但也不能說是近,哥兒們似乎少有地找到一位願意耐心傾聽他塞滿一肚子教義的人,他甚至把這位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女孩視為自己的知音。
一路上,哥兒們嘴巴就沒停歇過超出十秒鐘的時間。
期間,他講得口沫橫飛,涉及的領域已經從他們村頭的那條黃色的母狗無縫銜接到在他還小的時候做過的好幾個奇怪的夢。
他把夢裡那些諸多難以理解的情形統統歸納為神給予他的啟示,最後,這個實在的信徒竟然還把自己要去趕集的事兒給忘了。
哥兒們領著女孩來到那座位居於森林邊緣的鎮子之後,就徑直地往鎮子中心的一間門前修有噴水池的教堂那裡走去,熱情地邀請她,一起聆聽每天都會有一場的教義講解。
等到他們推開大門,靜悄悄地進入教堂時,一個身穿黑色禮袍的中年男人已經站在高台上,正深情並茂地給他的聽眾們講述關於他手中的那本老舊經書的某一章節的解讀。
「那是騙人的。」藏在手套里的羅伊雖然看不見外界發生了什麼事,但這些信徒們的聲音還是能夠通過法陣,如和尚敲打木魚那樣,一陣一陣地傳遞到他所處的那一方虛無的空間。
而中年男人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很多他都從花家的礦場主那裡聽過。
在礦場剛剛建立的時候,資金吃緊,花家的礦場主也曾向他們這一批最早的工人承諾過,如果大家願意死心塌地替他賣命,不要成天光顧著催問工錢為什麼還不發放,等到花家礦場開始實現盈利,集資上市以後,大家就都是功臣了,都能拿到一定的股份。
可他們這批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泥腿子們當然不知道什麼是所謂的『股份』,這時候,恰是意氣風發的花家礦場主就告訴他們,『股份』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一種慣用的工具。
當你懂得如何使用這種工具,那就相當於你拿著一把鋒利的鐮刀走入了一片豐收的韭菜田,只要你的膽子和力氣足夠,你想要割走多少綠油油的韭菜,你就能割走多少綠油油的韭菜。
而且,對於割走韭菜這種事情,你還不必抱有同情。
因為這些韭菜也是心甘情願地給你割掉的,至於他們被割走以後,需要怎麼維持生活,會不會因為承受不住打擊而想不開要去自盡等等無關緊要的事情。
你也看不到,聽不到,只管把所有不勞而獲的韭菜兌換成貨真價實的鈔票就好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你要是太蠢太笨,運氣還太差,那你就活該被聰明的人利用。
「神根本不仁慈,祂比世間一切都要冷酷。」他嘀嘀咕咕地說,回想起花家礦場主曾經說過的那個一直沒有得到兌現的承諾的同時,也想起了他說過的那句關於弱肉強食的至理名言。
如今,親眼見識過天國大門的他,哪怕是身處在受害者的這一角度,還是會不可避免地覺得花家礦場主那個該死的傢伙說得其實沒有什麼不對。
這個見鬼的人間,它的設定,本身就是這樣殘酷。
「對,無論是道德,還是和平,終不過是弱者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女孩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對委身在手套里的羅伊說,「從一開始,世界的締造者就給祂所創造的一切指明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就是拚命地去進化,通過角逐、廝殺,優勝劣汰,進化出最強大的主宰者。」
「毫無疑問,世界的締造者就是一條惡棍,而跟一條惡棍談論愛與和平是一件最無聊的事。」
「假若排除暴力,那這個世上就沒有任何的東西是能夠感化惡棍的。」
「所以,在我眼裡,教義就是垃圾,它存在的意義,只在於替弱者掩飾自己沒有作用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