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衣人,義王,皇妃發脾氣
是夜,和義王別府隔著幾條街的義王府里。義王正在內室里聽一個黑衣人的稟報。冷硬的面上沒有一點表情,連黑色的髭鬚也彷彿是鋼針鐵刺一般,根根分明。
「你確定那真是皇妃?」聽完黑衣人的講述之後,他看著對方問道。
「確定。」黑衣人微一低頭答道。他面對著義王站著,穿著一件長可及地的黑色長袍,頭上戴著黑色的風帽,整個人連頭帶腳都被黑色包裹著。只有跟他面對面的義王能看清他的臉面。「不只是屬下,皇妃房中的婢女和外頭的婆子們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鷹隼呢?」義王急問。
「他也看見了。就是他讓屬下來稟報義王的。」黑衣人低聲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特別,像是個女聲,但卻鏗鏘有力,有點不男不女。
義王駭然無語,在地上來迴轉著圈。白日里應皇子前來告知的時候,他還不相信,可眼下自己在東府的的眼線也如此說,說明此事竟是真的。可怎麼會有如此奇事呢?一個人竟能死而復生,還記憶失常,盡忘前事?
「那皇子呢?皇妃醒來之時他在哪裡?」義王停住腳問。
「皇子那天一早就去了宮裡了。回來才聽說皇妃醒來了,隨即就叫人去請了大夫。這才來到內院,看起來也很是吃驚,可前後只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再就是晚上,也是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出去了。」黑衣人想是知道義王會問及,提前就想好了。回答的簡明扼要。
「皇子看起來可有何異樣?」義王又問。
「這個……屬下倒沒有看出來。皇子一向陰鬱,喜怒不形於色。便是真有什麼,面上也不會表露出來的。便是去了內院,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是在想些什麼。」黑衣人道。
義王點點頭。皇子從小就心事極重這他是知道的。「那他跟大麻花那幾個人每日在一起都說些什麼?有人聽到嗎?」義王問。
「沒有。」黑衣人道,「他們在偏院,府里的人沒事從不到那邊去。屬下曾經假裝取東西,從偏院門口路過,往裡面瞧了一眼。可那個小傢伙小麻花總坐在門口,像是在曬太陽。便也沒敢多做逗留。」
「曬太陽!」義王忍不住冷笑。「我看是望風才對吧?指不定背後在搞什麼鬼呢!」
說完,瞥了一眼黑衣人又道:「我不是在說皇子。當初聖上把皇子交給我來撫養,責任重大啊!這也是聖上對我的信任。我得對得起聖上親封的這個「義」字!不能讓皇子出任何的差池,否則有何臉面去面見聖上!」
「義王對聖上真是一片忠心!」黑衣人躬身頌道,轉而又換了一種不屑的語氣說道。「不過,就憑他們幾個?義王,你可知他們每日都做些什麼?」
「什麼?」義王問。
「酗酒作樂!」黑衣人道。「日日都喝得爛醉。酒臭味一出二門就能聞到。」
「嗯。」義王點點頭,似是對此十分滿意。「酒肉之徒也比亂出主意要強。皇子還年輕,最怕受人蠱惑,做出一些有違倫理綱常的事來。尤其我跟皇子這種情形,他要有什麼犯上作亂之舉,聖上很可能會以為是我在背後教唆。唉!我是左右為難哪!」
說著,突然話鋒一轉,眼神犀利的盯著黑衣人,問道:「對了,皇妃二次昏厥的時候,可有何人在場?」
黑衣人一凜,雖然心裡沒鬼,可還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忙躬身說道:「大都是皇妃帶過來的陪嫁丫頭。有紫玉,雀兒,靈兒,雲兒,……」
「紫玉在皇妃醒來后說什麼沒有?」義王心不在焉的問道。又在地上來回的踱起步來。他也不知道能問出些什麼,可還是反覆的問,從各個角度。以分析判斷,查明真相。
「屬下當時不在裡屋,只聽到裡面吵成一團,具體誰說了什麼卻一句也沒有聽到。」黑衣人小心的答道。
見實在沒什麼可問的了,義王說道:「那你就先回去吧。出來時間長了,會讓人起疑心的。記住,要好好看住皇子,一舉一動都不能放過。這不只是對皇子負責,也是對聖上盡忠。只有每個皇子都能盡忠職守,恪守本分,才能保得我大英朝天下太平啊!」
「是!」黑衣人躬身道。
「去吧。」義王揮揮手。
黑衣人出了義王府,方慢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打了個定醒,才又匆匆離去。
義王仍在屋裡來迴轉著圈。百聞不如一見,他迫切的想親眼見見這位死而復生的皇妃,想看清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鬼。可是他此時還不能去。這東府出事,聖上第一個就會懷疑到他,他不能再去招惹是非。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死而復生?舉止失常?難道世間真有如此離奇之事?
他不禁想起下午見到太醫洪泰祥時,也是一副失魂落魄,說話顛三倒四不知所謂的樣子,難道這一日之間,人們都瘋了不成?還是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若是你日後聽聞我洪某的死訊,定要給我做個見證啊!義王!我是被人滅口了啊!」
洪泰祥當時正在街上雇車,一看見義王從鋪子里出來,就像看見救星似的,上來死死拉住義王的衣袖說道。
「這還沒到申時呢,洪兄這就醉了?」義王取笑他道。
「你不信也罷。只需記住我今日所說,有朝一日給洪某做個見證。我洪泰祥一沒有謀逆作亂二沒有貪贓枉法。只是一時糊塗,泄露了實情。可罪不該死啊。義王!」
他覺出不對,待要細問,洪泰祥已跌跌撞撞的走開了。
對了,洪泰祥臨走時還說了一句:「這天下怕是要大亂哪!你我各自保重吧!」
說這話時,洪泰祥搖頭擺手,狀如瘋癲。這也是他為什麼在聽說皇妃之事後,第一時間就聯想起他來。他們都不正常。
只是一時糊塗,說出了實情?
義王慢慢咀嚼著洪泰祥的話。他一個看病的大夫,即便是太醫,也接觸不到什麼機密要事,有什麼實情好泄露的?除非是太子……義王倏地停住了腳。定定思謀了半晌,隨即就叫道:「來人啊!」
候在門口的一個精壯漢子悄無聲息的進來。
「你速去太醫洪泰祥府里,看可有何異樣。明日再去太醫院看洪太醫今日是否在宮中當值,幾時離開。」
來人領命去了。義王只覺心中激蕩,一時難以自持,便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任深秋的寒風直吹到臉上。他喜歡這寒冷肅殺的季節,寓意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而另一個嶄新的時代也將隨著春風到來粉墨登場。
《紅樓夢》里說: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者,余著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她自然不知道自己是仁還是惡,更不知道此番是應運而生還是應劫而來。如果頭腦清醒的話,她可能更願意將自己比作傳奇里那傾城傾國的人。不管是傾城傾國,還是傾城覆國,總之是有那個資本。
可她此時腦中混沌一片,別說是仁是惡了,就連自己失憶這事也不知道。因為是第二次醒來,少了很多陌生和不適感,還覺得眼下的生活甘之若飴,覺得自己可能本來就是這樣。腦袋說她撞到了頭部,所以一時還有些糊塗。她卻沒什麼感覺,除了不知道自己是誰,別的一切都好。
那些小鳥原來也不是擺在那裡做樣品的,一見她稍有動靜就趕緊過來,噓長問短。喝水吃飯都有人喂到嘴邊。她活了這三十幾年,也算嘗到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怎麼一回事。
她已經看慣了她們那花紅柳綠的裝扮,非但不覺得刺目驚心的嚇人,還蠻好看。
「皇妃,該喝葯了?」腦袋俯身過來,輕柔的說道。
「還喝?」她苦著臉,往後躲了躲。這幾天飯沒吃幾頓可口的,這苦藥湯子倒是管飽。每天剛吃過飯,葯就來了,滿滿的一大碗。喝的她現在一聞到那股味道,胃裡就冒酸水兒。
「不喝葯皇妃的病怎麼會好呢?來,皇妃張嘴,奴婢在這裡面調了好多的蜂蜜,一點都不苦。」
腦袋這語氣怎麼聽都像是哄孩子的:寶寶乖,這是糖葯葯一點都不苦。
可她還是乖乖的張開了嘴,由著腦袋把勺子里的葯吹涼了,再小心的喂到她嘴裡。
她這些天已經習慣了聽腦袋的。因為腦袋對她的悉心照顧,也因為腦袋是這一群小鳥之中她惟一一個能認住長相的人。不由得就心生依賴。
至於其他的小鳥,她就只能靠衣服的顏色來辨認了,若是一換衣服就再分不清誰是誰,所以還是統稱她們為小鳥。
喝完葯后,她通常會睡一會兒。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有種負罪感,這紅日初升催人奮發的大清早就整鋪大蓋的睡大覺,怎麼都覺得不該是她這樣的人該做的事。可她是哪樣的人?又該去做什麼?卻再想不起來。
吃飯,喝葯,睡覺,再吃飯,再喝葯,再睡覺。這就是她每天所做的事情,這就是她的一天。睡不著的時候她就瞅著四柱大床頂上覆著的雪白的麻紗帳子發獃,想弄清楚自己是誰,可是腦袋裡沒有一點庫存資料,只能作罷。
慢慢的她發現,小鳥們和那位黃子一樣,對她照顧有加,卻更像是不得已而為之。尤其是小鳥們,竟像是怕她一樣,一看見她眼風掃過來,一個個就慌忙垂下了眼睛。不敢和她視線接觸。再沒有聽到過剛醒來時那好聽的小鳥叫,屋裡常常是死一般的寂靜。諾大的屋子,里裡外外二十幾個人,除了走動時衣裙的窸窣之聲,再沒有一點動靜。
「嗯!」她實在是悶的發慌,就重重咳了一聲。
「皇妃,你想要什麼?是不是想要方便啊?」腦袋的腦袋馬上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她的臉上看不出懼怕,眼神里的關切也比較真誠。
「我,……好悶哪!悶死了!還得這樣躺多久啊?我什麼時候才能下床呢?這到底是什麼病啊?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一口氣說完,又被自己這連珠炮似的語氣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竟是這樣說話的?
「皇妃你總算是好了!」腦袋一聽這話竟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忙頭一低,擦了擦眼睛。可喉間哽咽,再說不出話來。
這就算好了?她卻想道,人還在床上躺著,腦子裡空空如也,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這就叫好了?那她以前得是什麼樣兒啊?又癱又傻?不會吧?
「皇妃你別急。你才剛醒過來,需要卧床靜養。過些日子自會好的。」腦袋穩定好情緒,才又說道。
「可……」她張了張嘴,可腦子裡一片混亂,一時想不起來該問什麼。
「皇妃不用多想,大夫都說了,皇妃只是暫時有些記憶失常,日後自會都記起來的。」腦袋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蟲,跟著說道。
她聽他們說話直覺得彆扭。本來想問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也不清楚究竟是人家彆扭還是她自己彆扭,所以還是少說為妙。
腦袋輕輕把她蹬開的被子掩好。見她眯著眼睛,就也不吱聲了,坐在床前的腳踏上,拿出絲巾綉了起來。只見她微側著頭,一手拿著綳著絲巾的竹繃子,一手拿著細細的銀針,飛快的一上一下,動作輕巧而熟練。頭髮散落下來,她就用針一挑,將頭髮撩上去。也不怕扎著。
好像每個小鳥都有一套這樣的傢伙什兒,一閑下來就拿出來縫幾針。
看著看著,她不覺眼睛發澀,又打起盹兒來。
「皇妃,老夫人打發人來看皇妃來了。」又是腦袋輕聲說道。
「哦。」她眼睛也沒睜,只應了一聲。
每天來例行問候的人除了那位黃子,再就是這位西府的老夫人了。當然,並不是她老人家本尊親自前來,是『打發』人前來,表示慰問。每每送走來人,小鳥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因為就算老夫人派的人也從來沒實地來過,都是在兩府之間的園子里給那裡的婆子傳話,婆子們再出來給外面的丫頭轉達,外面的丫頭再傳給屋裡的丫頭,如此一級一級的把老夫人的深切關懷傳達過來。
好像她得的是什麼傳染病,一過來就會被傳染一樣。
小丫頭們就是為這個生氣。嘀咕著說什麼還不如不來呢。說皇妃怎麼也是大病初醒,可身為長輩的義王和老夫人卻一個也不來。腦袋總是厲聲呵斥,不讓她們亂說。
她倒是無所謂,沒人來正好。剛醒來的時候她尚不知道老夫人是誰,就問腦袋。腦袋想了想才說:「就是……,是皇子義父的母親,皇子的義父也就是當今的義王。」
腦袋看著她,想知道她聽明白了沒有。可她只是「哦。」了一聲,就轉開了視線。
她對繞口令沒興趣。再說她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哪有閑心去管這些個旁枝末節閑雜人等。
「那奴婢伺候皇妃坐起來吧?」見她沒反應,腦袋上來就要扶她。
「啊?」她這才反應過來,還得她出面接見。這可不太尋常,莫非老夫人今兒個親自來了?她身子往下一出溜,捂著被子說道:「我,我頭疼。」
「又頭痛了嗎?碰到哪裡了?要不要奴婢看一看?」腦袋慌得又把腦袋湊了過來,想抬起她看她的後腦勺,又不敢亂動,只不知所措的扎撒著兩隻手。
她的頭倒是不怎麼疼了。只是看腦袋她們緊張的什麼似的,她稍微一動就趕緊上來問頭痛不痛啊頭痛不痛啊。她不由得就學會了拿這個做借口。遇到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就說頭疼。
「那奴婢這就去告訴奶媽,讓她先回去吧。皇妃你好好躺著,切不可再亂動了。」腦袋心有餘悸的說道。起身要向外走,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有事,就又停了下來,猶豫著說道,「皇妃若是支撐的住,要不就讓奶媽進來吧?奶媽惦念皇妃,今日親自過來,說她就想看皇妃一眼。」
腦袋說著眼圈兒又紅了。「皇妃你不用說話,就讓奶媽看看你真的好了,她便也放心了。」
「嗯。」她還是搖頭。什麼老婆子奶媽子亂七八糟的,她誰都不想見。
腦袋無奈,只得去了。
不是她誠心讓人失望。只是她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見人?跟人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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