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未深的惶恐
四川臘月的凌晨,溫度接近零度。兩個平時交流不多的男同學送我們到火車站,他們除了不住地叮嚀就是滿滿的擔憂。現在想起他們當時憂愁的臉,想掉眼淚,才明白那是世間最珍貴的溫暖。人的一生中,有各種關係和感情,同學之間的這份情誼,有時候比親情還真摯,一點都不功利,那麼打動人心。
我突然感到難過,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我們就此分別,從此各自奔忙,二十年了,再沒見面。這是后話。
我們趕火車去了成都,第二天傍晚才從成都火車北站出發,前往廣西北海。綠皮車硬座,第一次出遠門,興奮緊張,然後就是無邊的惆悵和莫名的恐懼。
夜深了,列車長來巡視每節車廂,口頭交代列車已經進入內江地段,要大家保持警惕,保管好自己的財物。聽他低沉緩慢而認真的口氣,大概這是進入了不安全地帶。我和燕玲面面相覷,不自覺地向對方身邊靠了靠,睡意全無。
車上旅客寥寥無幾,我們對面只坐了一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呼嚕打得山響。
深夜兩點左右,列車緩緩停下來,這時候上來了幾個詭異的男人,東張西望,行色匆匆。我和燕玲強作鎮靜,拉了拉衣領,正襟危坐,彼此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抖動,控制不住。
「小妹妹,你起來。」這時一個彪形大漢突然站在我身邊,聲音很小但很強硬,我猛一抬頭,就撞上他兇狠的目光。
我不由緩緩站了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燕玲死死拽著我的手不放,我又試圖彎腰坐下去,腿開始篩糠一樣地劇烈抖動,整個人都懵了。
「起來,快點,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倆。」
大漢愈發急躁,聲音雖小,卻透著一股狠勁兒。我只得老老實實地又站起來,挪腿離開我的座位,燕玲也鬆開了我的手,我看見她緊緊靠著牆壁,身體縮成一團,背不住地顫抖。
我剛挪開,大漢就坐在了我的位子上。他也學對面打呼嚕的小夥子的樣子趴在桌面上,我看見他的手從桌子底下伸過去。像電影橋段一樣,我以為他要謀殺他!頓時嚇得捂住嘴巴,差點尖叫出聲!
只見他訓練有素地從對面小夥子的外套口袋裡,抓出一大把東西,有身份證、電話簿、打火機……他迅速掃視了一遍便把東西放了回去,又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掏出一些東西,像掏自己的口袋一樣從容不迫。
這就是傳說中的扒手!
原諒我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和事,出校門的第二天就看見這樣驚心動魄的不堪一幕。我實在是個膽小的女生,沒有經歷過大場面,沒有見義勇為的勇氣。我就靜靜地看著小偷在我面前明目張胆地操作,我的身體和精神一樣麻木,像夢境一樣,做夢的時候也常常驚心動魄,但畫面沒有這樣清晰,過程沒有這樣有條不紊。
隨著一聲口哨,扒手迅速站起身大步向車門口走去,然後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車廂盡頭。
這時候我和燕玲才如夢初醒!
我趕快回到我自己的座位,燕玲趕緊扯了扯對面小夥子的衣服,他睜開朦朧的睡眼,茫然地看著我們。
「快看看你的錢,有沒有被扒走!剛才有個扒手掏了你的口袋!」
小夥子慢條斯理地把手伸進胸前的內衣口袋,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扒手找錯了地方,他的錢一分沒少,謝天謝地!我和燕玲都長長舒了一口氣!大家都毫髮無損,不幸中的萬幸。
「燕玲,剛才,對不起……你還好吧?」看見小夥子沒事,才想起我剛才的怯弱,把朋友至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不義之舉。
「沒事。」燕玲微笑著,說得雲淡風輕。
我知道我們心裡當時都有點彆扭,我是自責的,她是失落的。
因為歉疚,我整個人就顯得拘謹起來。燕玲反而不忍心了,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捏了捏我的手指,開導我:「真的沒事,換作我也不敢違抗,畢竟當時那麼可怕,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來了。
有感動,更多是委屈和害怕,不知道前方還有什麼樣的驚恐在等著我們。燕玲也跟著哭了。
然後才是無盡的后怕,心裡一片蒼涼。我們兩個人就像飄在茫茫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沒有筏子,只能隨波逐流,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