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花之間

第581章花之間

（2）

也許在教團眼中這是司空見慣的景象吧？

趙小妹覺得自己再次回到聖地。

或者說，聖女到過的地方都會變成聖地。

戴鳥翼頭盔的白馬騎士，趙小妹認為這並非普通士兵，他沒有任何殺戮的慾望，身上的鎧甲光潔無塵，甚至可以清晰看見略顯秀氣的紋理。在他身邊，還有另一位騎黑馬穿黑鎧的教團騎士，這位黑馬騎士的頭盔上有紅纓，相較之下更具威懾，他們身後則是大概由五千多人組成的教團。

在兩個騎士中央，緩緩走來一位女子，只見她手捧花簇，衣裝簡樸，黑色的長發自然垂落，緩緩走到神女河畔。

一陣悠揚且神秘的聖詠從河對岸傳來，趙小妹記得自己曾經在聖地聽過。在這歌聲的烘托下，兩個金髮少女走到捧花簇的女子身邊，輕輕地脫去她的長裙——一個滿身傷痕的女人身體不加修飾地展現在天地之間。

趙小妹無緣無故地感到悲傷。

她從馬車下來，走到河邊，向那女子靠得更近。

「果然是她，聖女慕容嫣！」

她想起昨夜答應過的話，只能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高舉起花簇的聖女，微翕雙目，嘴中念念有詞，除了此刻在神女河中的人，沒人能聽清楚她說的什麼。

白馬騎士仍在河對岸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他那隱藏在鳥翼頭盔背後的眼睛，彷彿能夠洞察所有暗流涌動。

「哈哈哈！！！」郁久閭肱開懷大笑。

須臾，聖詠還在繼續，黑馬騎士一躍下馬，在旁人的幫助下當眾解甲脫衣，在脫下頭盔時，一縷明艷的金色長發垂肩而下，異常亮眼。

趙小妹記得他便是現在的柔然可汗郁久閭肱，頭上編著粗壯的黑色辮髮，面型方正，眼睛小但是銳利。

這也是個奪人眼眶的女子，不過她肌肉緊實，四肢修長，與慕容嫣那充滿母性柔弱之美的體態截然不同，黑馬騎士將女子內斂的堅韌與頑強表現在明顯的肌肉線條上，陽剛而迷人。

阿鵑此時走到趙小妹身邊，開心地說：「小妹，禱告結束了，還不快去！第一個得到祝福的人，往往是最靈驗的！」

「那女人，是賀拔鈺兒嗎？」趙括在不遠處騎著高頭大馬遠眺，身邊有一位氣質相當粗糙魯莽的柔然將領。

郁久閭肱自以為對中原文化了解頗深，卻連和尚和鮮卑族信仰都分不清，趙小妹心中已有定論，此人絕非長久之君。至於趙括，他現在依然對趙小妹不聞不問。

「是……嗎？」趙小妹懷疑地看向阿鵑，又不禁往趙括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一會兒，慕容嫣把花簇放下，睜開眼睛望著對岸。

「她不是巫女，頂多是個護衛，另一位才是真正的巫女。」趙括如是回道：「當面解甲，莫不是在諷刺我等？哼，螻蟻之舉。」

賀拔鈺兒與另外幾位小廝一起跟在慕容嫣身後，她們一步一步走入河道中間，直至河水沒過胸膛，慕容嫣停在原地，聖詠也隨之停止，賀拔鈺兒帶領小廝圍繞慕容嫣展開陣列，時人盡皆微微垂首表示敬意。

郁久閭肱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回道：「真是個美人，只可惜出家當了和尚。」

這一次，趙括竟然回應了她。

趙小妹回想起昨夜姚採薇跟自己說的那番話，現在姚採薇不在身邊，她身子不好，很少出來，那番話明明當時聽見時覺得如此反感，現在卻有種說不出的晦澀。

她再次看向趙括，這次，趙括的回應更加堅決，他向趙小妹點了三下頭，在此之前，他是多麼的冷漠無情，可僅僅是這三下點頭，趙小妹卻能感覺到一種源自骨血親情的愛。

這是相當老成的政治盤算，如果趙括在這場戰爭中失敗了，趙家很有可能會受到牽連，這時候如果趙家內有一個長久以來都以反對趙括而聞名於世的旗幟性人物，那麼趙家將會因此重生。

「不愧是你啊哥哥，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給自己留第二條路。」

「可是……」

「以後，我們就是敵人了，真正的敵人。」

趙小妹想罷，第三次回頭看了眼趙括，只覺得他鬢邊的白髮又多幾根。

她訣別似的對阿鵑講道：「那我走了。」

「嗯，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保護自己。」阿鵑和藹地摸摸趙小妹的臉蛋，款款回到趙括身邊，活像是棲息在大樹下的一顆小草，無論風吹雨打，他們都定在那兒了。

趙小妹走下河，一步一步向慕容嫣的方向走，淚涌如注。

賀拔鈺兒攔在她面前，質問道：「尚未凈身，不許靠近！」

倘若可以的話，趙小妹當然想要脫光衣服下河「祓禊」，但是她這身衣裳要脫下來至少得三刻鐘，現在哪有時間讓她猶豫？

「站住。」賀拔鈺兒見趙小妹仍然不停下來，語氣更甚，厲聲呵斥：「再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這時慕容嫣輕輕地道了一聲：「讓她過來。」賀拔鈺兒便即抹掉了氣焰，讓開一條路。

趙小妹幾乎想在水中跑起來，但她做不到，只能踉踉蹌蹌地走，最後甚至是跌到了慕容嫣的懷裡，霎時慟哭起來。

她的手指觸摸到很多條傷疤，每一條都有趙家的罪惡在裡面，可是慕容嫣的胸懷依然如此溫暖，即便是面對生在趙家之人。

「小妹，你是第一個接受祈福的人。」慕容嫣把花簇送給對方：「無論是什麼願望，一定可以實現的。」

「慕容……姐姐。」趙小妹話音未落，背後便傳來趙括無情的聲音：「蘇青，你去把大小姐接回來。」

蘇青沒有回復「遵命」、「是的」這類字眼。畢竟他從來沒有效忠於御夷候，只是輕蔑地喊道：「能否借我三根長矛？我可不想弄髒衣服。」

「可。」

三個持長矛的士兵來到蘇青面前，他們就像活的兵器架子。蘇青先拿起一根長矛扔在近岸處，第二根扔得稍遠些，最後一根則是幾乎扔到了慕容嫣等人身邊。

賀拔鈺兒見狀，以為趙括勢要殺人見血，馬上命令小廝拔刀，自己也拔刀護在了慕容嫣身前，她們這些跟隨慕容嫣走下神女河的親衛，本就做好用身體保護聖女的準備。

少頃，蘇青施展起絕妙的輕身功夫躍進神女河，借第一根長矛的力來到第二根長矛之上，像就是一片羽毛般隨風而至，躍過第二根長矛后伸手攔腰抱起趙小妹，順勢在第三根長矛落腳，然後借力原路返回。

渾身濕噠噠的趙小妹回到岸邊后就一直坐在地上，木然地看著那團由槲寄生編織成底部，蓍草花點綴在其中的花簇，全然不知方才自己被蘇青帶走時，頭上發簪的邊緣無意間刮擦到慕容嫣的眼瞼。

眾人看向神女河，但見聖女汩汩落下「血淚」，止不住，很快滴滿她附近的水域。

賀拔鈺兒趕緊把受傷的慕容嫣帶回到岸上，蓋好衣服和毛毯，用盡各種方法止血。

——現在即便是輕傷，也能夠隨意要了慕容嫣的命。

趙小妹無助地望向對岸，似白色鳳凰般神聖高潔的白馬騎士彷彿也在觀察她。

神女河很快就把血泊衝散了。

趙小妹忽然昂首大笑起來，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