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孤高之人

第598章孤高之人

（4）

在失去意識之後，白鳳被帶到某個地方養傷，旁人沒有告訴他這是哪裡，他醒來后一度想扒開眼前的葯紗布看一眼自己身在何處，但馬上被嚴詞拒絕。

「不想當一輩子的瞎子就別胡來！」

白鳳記得小道士是這樣說的。

這個地方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冷清，但不冷漠。

說起來，小道士似乎完全不在意這是什麼地方，甚至連「靈蛇觀」三個字都未曾提及，這令白鳳不得不懷疑上天是否在跟他開玩笑。

——或許，這裡是別的地方？

短暫的失明並沒有給白鳳的日常生活帶來任何不便，他被視作上賓伺候，端茶遞水、衣食無憂，雖然吃的都是些有發霉味道的陳糧，不過總比在外面經受風雪要好得多。

「什麼靈蛇觀？沒聽過。」葛懋撓撓頭，看見白鳳大驚失色的模樣，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己說錯了什麼，續道：「抱歉，可能我師父知道！小道一時失禮，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白鳳道：「敢問此地可是靈蛇觀？」

白鳳見識到這幾招幾式，驚詫於葛滸的穩健與靈敏，他甚至沒有移動半步，只是在擺弄棍招而已。

「葛滸道長，我應該做得不錯吧？」白鳳猶疑道。

「額。」葛滸支支吾吾，幾乎聽不到在說什麼，他好像仍然沉醉在算命的過程中。

「葛藟？是師父的道號嗎？」

「靈蛇觀？！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大概有二十年？」

「噠、噠、噠……」

「好！」葛滸說罷，登即揮棍砸去。

「怎麼了？」

葛滸從地上爬了起來，白鳳怕它摔到身子，還想去幫扶一下，沒料到方才懵懂的老人忽然變了性子，怒斥一聲：「葛藟的徒弟，請罪，要有請罪的樣子！」

「打……打贏前輩？」白鳳頗覺驚奇，看向葛懋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呵呵，那你就想法子不拔劍擊敗我，那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葛滸話音未落，棍戳一式，直指白鳳胸口，白鳳側閃而過，又迅速橫掃，齊眉棍挑，將白鳳逼退數步。

葛滸對葛懋大喊了一聲：「拿我的拐杖來！」

白鳳彷彿能從對方身上看見從前的自己，這是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葛懋天真無邪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難堪的表情，說：「小道也不知。師父，白公子應該跟我們不認識吧？」

「快點拔劍，難不成是在小看老道我嗎？」葛滸橫棍起勢，氣息迅速變得很平穩，他分明上一刻還在發怒。

白鳳激動地跪在老者面前，懇求道：「在下白鳳，是白蛇仙人高贅之徒，奉師命回靈蛇觀請罪！」

「自知腳步老邁而借棍勢移動以佔據優勢，何等巧妙的招數！」白鳳連過幾招皆不佔上風，他開始在心裡承認自己確實小看葛滸。

葛懋問道：「小道道號葛懋，師從葛滸道長，還不知閣下孤身一人來到此地，所為何事？」

白鳳回道：「我從不輕易拔劍，更何況你是老前輩，我更加不會拔劍。」

「好，我有事問他。」白鳳推門而出，只見四面都是山壁，光線陰暗，唯有一排排燭光照明。

「不拔劍去擊敗前輩，呵，真有意思。」白鳳戰意漸濃，他開始繞著葛滸走圈圈，而且不停變化方向尋找破綻，絕對不會尋求正面突破。

他眼睛瞪得渾圓，那眼神是屬於從沒受到世俗影響的質樸之人，他的視線毫無戒備之心，如果白鳳此時突然朝他看一眼，他必定會回看一眼表示好意，而且他的眼神總是帶著笑意，那是面對萬事萬物抱有好奇心時才能發自內心出現的笑容。

葛滸倏地睜大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白鳳。他的頭髮幾乎全禿了，只剩下後腦勺和兩側還有一點白髮，皮膚暗黃，又瘦又丑，腦門上還有一塊巨大的黑痣，不過他的牙齒倒是很整齊，這也讓他說話時不至於像沒牙的老頭一樣口齒不清。

有什麼聲音傳來？

白鳳走到老者的正面，發現那是算籌的聲音：老人一直在重複拋接算籌的動作。

白鳳站在原地握劍迎擊，竟在瞬間完成了拔劍揮砍的動作，不僅成功瓦解了葛滸的進攻，還將他的拐杖削去三分之一。

白鳳道：「是的，前輩用棍招彌補了自己的不足……」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葛滸笑道：「這句話葛藟應該讓你背過不少次吧？」

「師父就在外面。」

「小娃娃，你一直逃也不是辦法，不如讓我來指點你一下，為什麼你覺得自己無法出招？」葛滸豎起長棍輕而易舉地坐在棍頂，還是一晃一晃想要掉下去的樣子，可他就是掉不下去。如果世上真有神仙，興許就是眼前這般悠然自得的模樣：「你完全錯判了形勢，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足夠年輕、有力量、有速度、有智慧，對付我這麼一個老東西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然而事實是這樣嗎？你也看見了，單靠空手根本無法接住我的棍招。」

「好小子，不愧是葛藟的徒兒。」葛滸如此感嘆罷，旋即變化棍法，豎起長棍如蠻猴般跳到棍頂，雖然搖搖欲墜，但是他憑藉過人的能力維持住平衡，然後借力撐了一下主動往白鳳那邊靠近，及近之時，抽棍打去。

「請問是葛滸道長嗎？」

此地共有三座建築，按照白鳳的認識應該分別對應著天、地、人，而他剛剛走出來的建築則是為人所築，是謂舍。

「這……」白鳳木然無助。

「什麼？你說你是高贅之徒？」葛滸半怔著看向白鳳：「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你……」

「啊！！！」葛滸悲鳴一聲：「誰讓你砍我的拐杖，混賬東西！」

須臾，葛懋拿了一根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的木拐來，與其說是拐杖，不如說是棍棒。葛滸便是拿著這根棍子向白鳳下戰書道：「打贏我，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陋舍往外走不過十步，可以看見有一個極其瘦削的老者背對著坐在地上。

「師父！」葛懋見狀，趕緊過去看看拐杖。

「白鳳。」

葛滸見白鳳滿臉的後悔，心裡好像也過意不去，連連說道：「不打了不打了，老道輸得徹底，雖然早就知道會輸。」

然後不知過去多久，白鳳自己也沒法計算日子，反正待到他眼睛好了，小道士主動過來為他摘下眼睛前的紗布，緊接著映入眼帘的則是一位白白凈凈的小道士。

話音剛落，白鳳離開床榻，連日卧榻休養使他四肢乏力，一個踉蹌差些摔倒，不過他還是很頑強地站穩腳跟，環顧四周，皆是樸素的裝潢，他拿起佩劍，問道：「葛懋道長，你師父在哪？」

「我想知道這裡到底是不是靈蛇觀，道長若是知曉，還請告知一二！」

「是。」白鳳感到四肢重新燃起了熱血：「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會小看前輩！」

葛滸道：「白鳳，你做得很好，不愧為葛藟的親傳弟子，而且師弟還肯讓你上山『問罪』，必然是文武品德都被師弟所認同才有這種待遇。」

「問罪？可師父跟我說過，他欠靈蛇觀很多，這輩子都還不了！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葛滸扶著拐杖，笑呵呵地走到另一間屋子裡，回頭說道：「該請罪的人，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