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道除死無大事,怎知萬般皆平常
「聖靖崇皇帝,昭曰:」
「自五族聯立,先帝而出,其代理天下,歷代必以百姓之生為首務。而之皆本於至誠之心,不容一息有間。是以宵旰焦勞,無日不兢兢業業也。朕蒙先皇聖世文皇帝為宗社臣民計,慎選於五族之中,命朕纘承大統,紹登大寶,夙夜憂勤,深恐不克負荷。惟仰體聖祖之心以為心,仰法聖祖之政以為政,勤求治理,撫育烝黎。無一事不竭其周詳,無一時不深其袛敬。
「五十二年以來,竭慮殫心,朝乾夕惕,勵精政治,不憚辛勤,訓誡臣工,不辭諄復。雖未能全如期望,而庶政漸已肅清,人心漸臻良善,臣民遍德,遐邇恬熙,大有頻書,嘉祥疊見。朕秉此至誠之心,孜孜罔釋,雖至勞至苦,不敢一息自怠,方翼圖安保泰,久道化成。今朕躬不豫,奄棄臣民,在朕身本無生,去來一如。但皇考聖世文皇帝託付之重,至今雖可自信無負,而志願未竟,不無遺憾。
「眾臣共議,五族之中,定以睿親王二子『郭同』繼以後位,定號『承歷』。朕察秉性仁慈,居心孝友,甚為鍾愛。望其自勉,不失先帝遺志。
「既托於此,再無所憾。
「布告天下,閑使聞知。
「承曆元年一月十日。」
言致辭時,那旨使抑揚的語氣終於停將下來,但恍惚間總又好似還在耳邊微盪,即座於旁,不由讓人些許失神……
……終也不知是因那抑揚的語氣還是為其所言的內容。
使者將聖旨回卷,接著站起身來,雙手畢恭畢敬地捧著那捲玉軸金錦祥雲瑞鶴聖旨,高過頭頂,一步一緩小踱到近旁的那方白蓮翠枝的黃花台櫃前,將聖旨安穩置在那水滴白玉托上。
見放置妥當了,還得闔目倒上三步長拜三叩,這完了才回身走到原處,卻也是半跪著拱手言道:
「聖旨已送,還請清華仙長移步京城皇宮,為新帝賀冊。」說罷抬眼看去。
風目微眺,只見那殿上席間正坐著五人,其間主位上一個白髮白須的仙風道長,輕卷白氅,微微示意,出言:
「貧道已全知曉。本該,即步趕往京師為新帝賀冊。怎奈山中頗有急事,需急處理,勞煩使者先行回京,待到事畢,隨行即到。」
那使者得復之後,躬身言道:
「既如此,便不叨擾仙長所事,小人先行回宮復命去了。」
清華和煦一笑,抬手示意,那使者便起身拱手,倒退著走出了這方『三清殿』。
過了些許,約莫那使者走遠了,清華這才起身。
向那大門剛走了兩步,卻發覺沒聽到身後傳來什麼動靜,便回頭望向桌旁的另外四人,見他們一時無甚動作,不由輕聲笑道:
「怎麼都不動啊?莫不是年紀大了耳背不中用了?」
四位老者聞言,這才連忙相繼從座上起身。四人其中一個面色玉潤,黑髮黑須,身著玄袍的老者堆笑說道:
「那裡會呢?在座耳背的老年人分明只有一個……呦!」
這話正說著「咚」得悶聲一響,這位道號『方應』的老者摸著腦袋回首,看著來者從容地放下那隻『行兇之手』,撇嘴不滿道:
「高德……你這又出來顯哪門子頭!」說完嘟囔著嘴,滿是抱怨似的又嘮叨著些什麼「再有下次,我可還手了。」之類的不停。
話雖是這麼說的,他卻又似是全未在意自己先前說的『耳背的老年人』便是指代著誰。
而那被指代的高德臉上不由平添一抹無奈,撫了撫青須,倒滿是正經的說道:
「方應長老,你我同為長老,平日舉止自要掌握分寸得體,切不可在掌門面前打趣。還有,請稱我『高德長老』。」
方應滿不在乎的嘟囔道:
「好好好,高德長老,高德長老……」
話音未落,只聽得「呋」一聲鼻息,一個身材臃腫,發須白間的玄衣老者從後走來。這方應恍是如臨天敵一般。雖和這『棄怒』扯不上半點關係,忽的一瞥卻也不由渾身一顫,咋舌不下,不自主止了抱怨,但等那棄怒過去,又趁這人不注的空檔眯著眼神偷偷瞪他。
對方自然是沒察覺的。
棄怒收回目光之後,便走到了清華身前,倒是恭敬地拱手解釋道:
「回掌門,先前聞言只是偶有失神,故此未曾動身,還請掌門諒解。」
清華只是笑著擺了擺手,示意棄怒,自己並不在意。見四人都安定了下來,這時才感慨了一句:
「此番,怕是又一位舊友故去了。」
……憶往時為其賀冊乃是何等意氣……
……一晃五十二載,確實令諸不勝唏噓。
此番聖旨一出,已然表示了舊皇歸天,新皇登基。而他們這五人,也都算是看著靖崇老皇帝從『英雄』到『遲暮』。
說是君臣之分,還不如說是在論道論友。
親眼看著又一位故人離世,他們又豈會不曾傷感呢?只是年歲大了,經歷多了,生死之事便也看得淡多了。而且作為長輩,實在不應該如此『任性』。
清華回過神來,開口接著說道:
「但眼前之事若處理不當,關乎蜀山乃至於天下安危。」
他們這些老傢伙們,這時也有要乾的急事不能將之耽擱,若是等到事後有機會,再好好緬懷下這位……舊友吧。
唏噓矣,恍惚矣……
正在這時,四人當中一直緘默不語的那位老者出列發言問道:
「那麼掌門,在處事之前,還有何事須得交代些嗎?」
淡淡的只此一句,便點破了這股惆悵的氛圍,將眾人從感懷之中拖回了現實。
清華點了點頭,對著這位靜若長老說道:
「只是一件事了……」清華轉頭望著『靜若』說道「……待到我從皇宮回來之後,讓東郭徒兒來『三清殿』見我一趟吧。」
「回掌門,靜若知矣。」
「既如此,諸位長老便隨我同去吧。」
話音剛落,四人便隨著清華急匆匆的走了。
……
五人就這麼急匆匆的離開了三清殿,急匆匆的辦事去了……
急匆匆,急匆匆……
世間總是急匆匆。
來者匆匆,去者也匆匆。
匆匆而過,那天地浩劫至此已是過了二百三十三年了。
這二百三十三年有多久呢?
沒人能說出來。
人們只是看到原本『瘡痍』的大地,『重活』了生機;那『瀕危』的眾生,也『蓬勃興盛』了。
那這其中又到底發生了多少事呢?
沒人能說得清。
甚至說這大地之上每一天所發生的事,都多的讓人數不過來。說不定你從黎明開始數,數到第二天黎明都算不完昨天發生的事。
世間塵事如此之多且繁雜,其中夾雜一兩件天大的事,便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也對,相比起舊帝駕崩,新皇登基的影響不是更具衝擊嗎?
更何況大劫之後,又豈止一位皇帝故去?
照此看來,皇帝駕崩不過是一件小事。
雖頗無奈,但為常事。
就好比匆匆碌碌的平頭百姓,於他們而言重要的可能是諸如「下頓吃頓好的」一類之事。
新皇登基能與他們的生活有什麼干係呢?
這麼一說,好像新皇登基也是小事一件。
臨近之事尚且道不明何大何小,那又何必再談論那遙遠到可以說是爺爺輩的爺爺都不曾講述的傳說之事呢?
如此看來,天地大劫亦是一件小事。
事本就無大無小,匆匆而過,何必在意?
正如匆匆而過的尋常往日一樣,匆匆而至的今日,也是十分尋常……
……
清華在託付了護守弟子之後,五人過了這『混木林』,入了『封禁結界』,便到了這護塔結界之中。
剛入了那結界,最先注意到的便是那高聳的『鎖妖塔』。
鎖妖塔,高九丈九尺,共九面九層,每層塔身上開了九個閣窗,其上飛出的塔檐也是等掛了九個精鐵纏絲的燈籠。籠統一算,約莫開了八十一個閣窗,掛了八十一個燈籠……
不,八十二個……
在那鎖妖塔的最頂之上還頂著個最為華貴的『長明燈』。
好似亘古不滅,不知持續了幾時……
往那頂上看完了,再往那地上攤眼望去,只見黑黝的土地之上,彎繞環圍於塔下一條三尺多闊的玉石水渠。
裡面自是汩汩的潺流不斷……
這就奇怪了,此地既無水源,地勢又平,這曲水是如何環流的呢?
內里吹的微風也無法吹走這腦子裡的疑惑。
當然,他們五個自然是知曉怎麼回事的。
已到此地,當然毋需清華多言,他們自然知道要幹些什麼。
清華也知道自己不必開口了,輕身一縱過了那水渠,便站定在了塔前。回眼一看,只見其餘四人也都各自站定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位已定,那陣便起……
如此方為『擾逆五行之陣法』……
只見五人勢頭剛起,那結界之中的微風便是忽的和煦起來,吹得五人皆是一副衣冠微擺,鬚髮輕盪的樣子。
飄飄然,好似真有一副高人之『羽化』姿態,都極『淡然』,都極『朦朧』。就連先前一派生性滑稽的方應,此時也是極為浸心的姿態。
「『木』」
印結一起,五人右手一翻招出條拂塵來輕搭與左臂之上,接著雙腿盤成個跏趺式,竟是給凌空懸了起來。
「『火』」
結印一變,五人周身逸散而出氤氳的真氣,並逐漸相連、交織、融匯一體。
「『土』」
結印又變,五人緩緩升騰而去飄至半腰,面上閉目合口不做聲響,只是在心中暗暗運神調節氣息。
「『金』」
結印再變,五人開始徐徐繞塔盤旋起來,與之相加的還有暗合規律的起伏相連。慢慢地,五人的氣息逐漸淡去,直到於此再也感知不到人的氣息。
「『水』」
印結終勢,飄逸的真氣忽的被那鎖妖塔蕩然一空,五人也漸漸停止了起伏盤旋,開始緩緩落地。
『五行結印』一遍使得完了,這封印法陣還未施全。
見清華最先立起身來,抬頭低念法咒,緊接著其餘四人也是相繼起身。
眾人對塔凌空揮了揮拂塵,忽的鎖妖塔內華光一閃,先是一道『火紅而沉鬱』的元炁被清華所接引,緊接著『蒼藍而焦炙』、『黃褐而散亂』、『青翠而荒蕪』、『金耀而渙散』的道道元炁也分別被靜若、高德、方應、棄怒所一一接引。
這時五人也不再似先前般從容淡然,轉而變為一副如坐針氈的焦灼面貌,顯然這擾逆五行的陣法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靜靜地……
被清華等五人所接引的各異元氣經由軀體,逐漸四散開來,最神奇的是彼此之間明明感覺極不調和,彷彿是極端的分支,卻又以一種微妙不可言的方式互相交織在了一起。
既『矛盾』,又『和諧』。
既『極端』,又『中正』。
既『相剋』,又『相生』……
『難以言喻,難以意會』……
這便是『五行封印』的對立之式,絕生之式—
『逆五行封印』
……
待到元炁相會,陣勢已成。眾人忽的一下拂塵大敕,交替往複,揮而不斷。
那滾滾而來的道道元炁,便也就滾滾而去,回到那鎖妖塔中了。
法陣既成。
只一瞬之間,那結界之中徐風便猝然一滯……
「風停了。」
清華只是如此念叨一句。
「是啊,風停了……」
驀地一聲,也不知是誰做的回復。
「還是沒能成功嗎?」
清華對此淡淡的嘆了口氣。
「掌門,這……」方應不住出言嘆道。
「……那你們的『人風』,是不是也該停了呢?」
方應四人順著清華的目光而去,紛紛落在了那憧『鎖妖塔』之上。
……
縹緲的蜀山,今日,發生了一件『尋常小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