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難得知己破心魔,此生再無愧而活
已經逐漸影化模糊的范海東此刻跌跌撞撞的幾乎已經沒了人形,可雖是這幅樣子,卻還在兀自強撐著,緊握著雙手的鍋鏟菜刀不肯丟棄,而強自說出了那句:
「因為,在那一刻,我遇見了『改變我一生的人』!」
聞言,影魔厲聲喝問道「這便是你所以為的『改變』嗎?!」
范海東卻只是淡淡吐出了兩個字。
「當然!」
……
……
靖崇三十四年,夏旬。
在這樣一個夏天,范海東憑藉過人的天資,成功加入了蜀山派中。
因為其劍道天分超群,所以在三年外門弟子之期便被一位長老看中,跟隨其修行劍術。
那位長老時常著一件玄衣道袍,其發須白間也不知修道多餘年,身材雖有些臃腫,但一柄長劍卻是使得極好的。雖然平日里看來格外嚴肅,但對他卻分外擔待。
不過越是這樣,范海東便越是覺得大對不起這位師傅。
他似乎是將自己看做了能夠傳承衣缽的徒弟而傾心指導著,只是……
雖然也會刻苦修行,卻終無法像他那般只心為劍。雖然范海東知道自己擁有一般人遠無法比擬的劍道天分,但他卻並不愛劍,或者說……
他莫名的對諸般事物失了興緻,無論是『修劍』,還是『做菜』……
終有一日,范海東終於忍不住向師傅出言問道:
「師、師傅,修劍……可以『如何』呢?」
「你想它會『如何』呢?」
「我想……不,不知……」
師傅見他疑惑,只是「鋥」的一聲出了劍,說道:
「執劍在『你』,那麼劍之所指也在『你』,你想它去『何處』,它便會去『何處』。」
「那如果……我,不想執劍呢?」
「你只是還沒有執劍的『理由』罷了,若是你能探尋到這個『理由』,那麼自然能『劍指四方而無所礙』。」
「可……」
「你是『天生劍心』,註定會成就非凡,這只是你『必經的迷茫』罷了,『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
就這樣,雖然師傅說了很多,但模模糊糊的他並不大能聽得懂,便草草的回去了。
之後的日子,他雖還是不大能對劍提起興趣,但也還是就這樣一直修行了下去。
……
靖崇四十五年,初冬。
這一天,范海東照常在外練劍,不過卻沒有跟隨師傅去做功課。好像是因為掌門外出不知去何處了,所以便叫了幾位長老去處理事物,正好他的師傅也在其中。
所以,今天便算是自習了。
站在空場上,范海東深吸著清晨的空氣,不免覺得格外清新。因蜀山之上是四季如春並無那酷夏嚴寒之分,故此他就只穿了一件單衣在外修行。
一套行雲流水的『七星劍法』使完,卻仍有餘力未施,便招式一轉又從頭一趟給打了起來。
連著打了幾趟,這才使完力氣。
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滴,范海東還是決定先休息休息,這麼想著,便在一旁靠躺下歇了起來。
背靠在樹,范海東卻也是心事重重的。
近些日,他在施展劍法的時候,不知為何,愈加晦澀並難以為繼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先前練得太過疲憊導致,不過後來愈發僵硬,反倒遠比最初要艱難的多后他便只能向師傅請教。
可他也只是說些什麼心結未結,仍有困頓,只有解開迷惑,才能暢快而行。
范海東不懂,也不知該如何去解開這所謂的『困頓』,便也只能每日悶頭練劍,希望能求得那『靈光一現』。
可……
「呼~呼~呼~」
迷迷糊糊的,范海東靠背著那株古槐樹,不知不覺的睡了。
「阿,阿嚏!」
「嗯?」
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的鼻頭一搔,不自覺的打了個噴嚏便悠悠轉轉的醒將過來。
艱難的虛睜開雙目,卻還是被刺眼的陽光映射的眼睛開始流起了淚。原本是沒這麼亮的,范海東邊擦著淚珠邊尋思道,看來是一覺睡到正午時候了。
幽幽的打著哈欠,范海東摸了摸旁邊的劍便要準備收拾先回去了,可……
「我劍呢?嗯?!」
范海東剛一醒轉,卻不知原本放在身側的劍去那裡了。
慌張之餘不免焦急了起來,那可是師傅親手送給自己的劍,萬不可弄丟了去。
蜀山中人是絕不可能有誰見了來偷走的,那麼,該是自己睡前不知放哪兒了,醒來后又忘了不成?
自頭頂忽的傳來一道極為細小的「咔嚓」聲響,不過因為范海東著急尋劍,所以也不曾留意。正尋摸著,突然頭上似是被什麼東西給叮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朝頭上摸去,卻發現是手指間夾下來一小截樹杈。
「啊?」
范海東這時候才覺得不對勁。
抬頭朝那的樹冠上望去,見那叢翠枝蔓之間,映著刺目的午光,有一個小男孩掛在其中一直粗幹上正在掩嘴偷笑,另只手還吊著一柄劍,便該是自己的了。
(「他是誰?」)
范海東腦中不由升起這樣的一個疑問。
看樣子眼生的很,該是在蜀山中沒見過的。但是,又披穿著一件入門弟子才能穿的白衣道袍,不過這一件套在身上卻是大了幾號,而且又沒有束腰,便大大展展的更顯得其中那個小傢伙幼小的很。
不過,他對於這小孩從哪兒來的並沒有多少興趣。
「把劍給我。」
范海東一開口,就是如此冷冰冰的說道。
「誒?你是說這把嗎?」
那小孩將手中的劍舉過頭頂晃了晃,招手問道。
「是。」
范海東的回答還是極為簡短。
「可是……」那小孩轉而擺出副極為無奈的樣子,攤手說道「……這把劍是我的誒!你是要把它搶走嗎?」
「嘖!」
范海東見他如此胡攪蠻纏不免有些惱怒,顯了幾分氣沖沖的樣子。
「哎!好了好了!怕了你就是!」
那小孩接連勸道,似是極為捨不得的,將手中的劍自上拋了下去。范海東見他終於肯還,伸手一接后,扭頭便想走,可是那劍剛一入手便發現不對。
擺到面前一看,才發現不是自己那把。這把劍雖是紅木鞘的,可上卻儘是大大小小的坑陷,似是從上剝落了諸多不知什麼東西,才顯得破舊無比。
「都說了,那是我的劍……」
一句懶洋洋的話語從樹上又傳了下來,范海東抬頭看去,卻發現那小子還是那副模樣,在樹枝間軟軟的趴掛著,一副無聊賴的樣子。
「那我的劍呢?」
「自己的東西自己丟了不是該問自己嗎?」那小子聽了他的問題無奈笑道「這麼大人了這些道理都不懂嗎?」
「我再問一次……」范海東指手道「……我的劍去那兒了?!」
「蜀山的人都這麼不講道理嗎?我原先就在這樹上睡覺,醒來見樹下來了人就尋思打個招呼,結果張口便是要我的劍,這時候自己的東西沒看住還要打人?」
那小子張口便是一通數落,氣勢洶洶的樣子,似是絲毫不怕范海東的厲害,不斷指點著他說道:
「這可真是好沒道理。」
這麼聽完,范海東也不免做些反思,若真是這樣,那確實是自己失禮了。收了指,向那人招手道:
「好吧,是我不對。」
「誒!這才是嘛!」那小子笑道「見你誠心認錯,那我也就不計較了,給我吧。」
「什麼?」
「還給我啊?」
「什麼啊?!」
范海東見他張手便要,也不知是要些什麼。
「劍啊!我的劍啊!」
小子指點著他手裡拿的那把,范海東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忙作勢要丟還給他。
「先等下。」他止了止手示意,從那樹枝叢中起了身來,說道「正好我要下去了,手裡有劍也不方便,你幫我拿下吧。」
「哦。」
范海東點了下頭,掛了劍後下意識的便上前招著手,見他年紀小,怕失手摔掉下來他也好摟著點兒。而後轉念一想,他在樹上睡了一覺都沒事,該是對此很熟練才對的,自己這突兀上前反倒容易絆著他,便又退了回去。
這麼想著,便抬頭看那小子到底要怎麼下樹。
見他剛從樹上起了身,拍了拍衣裳上粘的枝葉后,略顯僵硬的自樹枝灌叢中穿梭而下。先是將兩條腿懸自空中,雙臂緊扒著一支最粗壯的枝幹,而後漸漸拖下,到了最後便成了只用雙手掛著樹枝,整個人懸在空中掛著無所支撐。
(「這是什麼下樹法子?」)
范海東正這麼尋思著,抬眼一見,就看他直接撒手砸了下來!
「不是!?」
這一落起碼一丈五尺多高,這要是直接摔下來那還得了?
范海東連忙伸手去接,但也實在是沒想到他是用這法子下樹,而後又因愣了愣的緣故,躥的步子便快了些沒站定便直接錯過了人影。
「啊!!!」
……
「這……這反倒是我的不對了……嘿嘿!」
見那小子失身坐落在了范海東腰背上,這麼沒心沒肺的嘿笑道。
他這一下子,可是砸了個實成,痛的讓范海東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們修仙的都那什麼……」小子訕訕的從他身上起了身,不大好意思的問道「……身強體壯的,不容易受傷……吧?」
「你不會爬樹就不要爬啊!」
范海東從地上憤憤的起了身,將劍重重的拍還給他后扭頭便要走。
「誒!」
那小子卻是將他給攔了下來,開口道「你既然是個爽快人那我就不能不厚道,我傷了你這事肯定是我不對,既然不對那我肯定就要補償你。」
「不用!」范海東拍手將他打開。
而那小子卻一個搶步上前抄手一攔又給扒住,說道「尋劍的事又不用著急,蜀山裡還有小偷不成?」
范海東聽了這話不由停了停,想想也確實,蜀山又沒人偷東西。約莫要不是自己落在了那兒,要不就是路過個誰見他睡了便幫自己收走了,倒也不用擔心這種事。
「對吧?」小子見他也不說話,便也算他默認肯定了自己的問題。
「這樣!我請你去吃一頓飯吧!保證你吃的過癮!怎麼樣?」
「吃飯?」范海東疑惑道。
「對啊,你剛一覺睡醒,這大中午的飯點你不餓嗎?」
范海東本就是剛練完劍累了才休息的,這時一睡醒,清醒后還真是有些餓了。但他總覺得就這麼去了,面上有些掛不住,便想推拖過去。
「我不……」
「咕嚕嚕~」
一聲曠而持久的咕嚕聲自他身上響起,直接自己打斷了自己的發言。
「……」
這叫范海東好不尷尬。
「你看!餓了吧?」小子嬉笑著推簇著他邊走邊說道「先去吃頓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不是?」
「好……好吧。」
……
面前餐盤林立,一道道鮮美佳肴是數不勝數陳列在前,不過……范海東卻止了筷子半晌沒有動手。
「吃啊?」小子又往嘴裡塞了一筷子肉嘟囔著問道「沒有合你胃口的菜?」
「不是……」范海東糾結了半晌,這才不敢置信的問道「這就是你請客的地方?『食堂』?」
那小子只是擺出副挑眉弄眼的表情,待到把嘴裡嚼的那口吃的咽了下才反問了一句「蜀山上有其它能吃飯的地方嗎?」
「這倒是……沒有。」范海東訕訕說著,也是夾了一筷子菜吃了一口。
范海東他其實也不常來食堂,平日里吃飯都是讓幫師傅那送飯的弟子順道捎的,而且一般吃的也簡單。他雖是倒也知道食堂里能通知后廚的弟子點菜,但這麼……『豐盛』倒真是頭一次見。
十多道大盤的菜肴,全是硬菜,主菜,這是上了一桌席啊!
「其實就是沒合你胃口的菜吧?」小子瞥眼道,見他吃這麼慢,果然還是應該順他意再點一個嗎?
「那什麼……」他舉著手便叫了一聲「麻煩再來個……」
「別別別!」
范海東見他還要再點,連連將他那隻胳膊給扒了下來。
通常時候,弟子若是不吃那些統一的菜食的話,是可以自己出錢讓后廚專門做些的,不過一般叫上一兩道菜便也是了,哪見過他這要擺席面的陣仗啊!
食堂里正吃飯的還有不少弟子,都紛紛向這裡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范海東是被盯得極不自在,才有些吃不下去。
而且……
廚師先生的目光已經很凌厲了啊!
范海東能清楚的感受到來自於后廚那強烈的惡意,彷彿數九惡寒般刺撫著他的後背。
這要是再點一道菜,他估計廚師得從后廚提刀過來砍人。
「誒!」小子只是極為不在意的推開了他的阻攔,抬著手說道「你怕什麼?那廚子還能出來砍人不成?」
他會的啊!
原本一天只做定量的工作便是了,若是有人嘴饞,也不過多少忙活一下。他這按擺席的架勢點菜,怕不是要累死他。
「你不點那我就替你點了。」
范海東聽完連忙要勸,但那小子嘴快,直接就往後廚方向一扭,喊了一句:
「麻煩再來個松鼠鱖魚,快些,謝謝。」
(「啊!」)
范海東話音未落就連忙擺正坐姿,假裝跟自己沒關係,根本不敢去看后廚的反應,不過那後背傳來的惡寒更重了就是。
「你這是把這兒當酒店了啊。」范海東低聲道。
「『酒店』?」小子聽了呵笑一聲說道「這兒可不比酒店,這水平次的很。」
「嗯?」
「怎麼?不是嗎?」小子只是很無奈的反問道「你覺得不是嗎?」
「這……」
范海東聽了這話,下意識本想反駁,但看了看這滿桌子菜的樣式,又回味了回味嘴裡先前吃的味道。
「確實……一般……」
「就是!」
這小子擺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接著說道「蜀山裡的弟子都是來自全國各地,導致其飲食習慣也是大不相同,雖然順道也帶來了各地的美食,但實在不大能還原的好。」
「往往就是徒有其形,剩下的細里就是任憑自己隨意擺弄,輕了還好,重了便直接毀了一道好菜。」
這麼一通絮叨,范海東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只是靜坐在那裡極為認真聽看著。
說著,他又夾了一筷子那炒肉擺在范海東面前說道:
「你看,這道『過油肉』就是屬於毀的較輕的那類。」
「『過油肉』這道菜本就常見,不過還是屬并州府一帶的過油肉最為著名,我雖沒去過并州府,不過倒是吃過一家并州廚子開的小店。
「我跟那廚子倒聊得很開心,他告訴我,過油肉最重要的便是『火候』,這上佳的過油肉肉片該是平整舒展、光滑利落,看起來是色澤金黃,咬起來是不幹不硬。
「可他這個呢?脫糊、變形不說,肉片還柴老乾硬,顯然是油溫不夠。」
「對,對!」
范海東看著那塊不成型的肉,確實是如他所說般不成型,驚喜下頻頻點頭之餘不免有些聽入神了。
「剛才是『形』,再說這『味道』。」
說著,他將那筷子炒肉入口,細細嚼著。
范海東看他嚼的認真,便也睜著目耐心等著,不忍打擾。
見他一口口嚼的極重,臉上兩頰的肌肉也是根根猙獰的顫動著,半晌,待到他細細嚼完咽了下去,這才開口說道:
「雖然這菜廣而大眾,故而所改種甚多,白菜、尖椒、豆芽等等。不過這廚子顯然是想還原并州式最為傳統的那種,所以選擇了黑木耳、蘑菇、冬筍,可……」
「可什麼?」
范海東聽他說的早已入了神,見他說話留了個扣,不由急忙出口問道。
「并州府人好吃醋,愛吃醋,既然想還原并州特色,那麼對於烹調菜品之時『醋』的炒用便要十分講究。」
咂了咂舌,他接著說道:
「雖然我也不曾奢望過非得要什麼正宗的『并州老陳醋』,不過他這個醋使用的還是很失敗,不僅在『選擇』上很失敗,就連『用法』上也很失敗。」
「何以見得?」
范海東不由拍了下桌,急忙問道。
見他這麼著急,倒是也不好意思再留扣,便直言道:
「『醋』,對於并州府人來說,好與壞的標準並非是『酸』,這一點廚師在想法上便是落了下成了。」
「『陳醋』有『酸』、『香』、『甜』、『綿』、『鮮』等特點,酸與否並非是重點。這廚師就像是以為并州人吃醋是直接對碗喝一樣,無酸不歡,上的醋是那種尖酸尖酸的醋,直接就將過油肉的香味給蓋了,只能聞到稍顯刺鼻的醋味。
「除此,在使用上,用醋該是炒制之時用的,這樣才能將醋味包在肉里。他顯然是將這醋簡單以為是調味用的,在快要收鍋時才放,導致醋味沒有炒進去,只浮在表面一層上,沒有炒進肉里。
「而且,自以為是的刻意多用了些那種酸醋,導致這原本的敗筆便更加明顯了。一進口便是直衝的酸味,全沒有過油肉本該香味。
「而又因油溫不夠,火候不足,使用不當的緣故,導致肉質發柴。不論是醋味還是其他味道都只是掛在表面,沒有深入到內里,裡面就更是柴而無味了。
「就這,還只是『毀的較輕』的那類。」
「什麼!?」
范海東聽他說的這些只是無比震驚,他先前只是胡亂塞了一口,顯然沒有品出這些。這時候,再細細回味一二,果然如他所說的那些,真是失敗無比。
但錯了這麼多,還只是毀的較輕?
「那『毀的重』的呢?」
范海東只是急忙問道。
「多,比如這道……奧,謝謝,放這裡就好。」
正說著,那廚子從后廚端著那盤松鼠鱖魚已經趕了來,他連往開擺了擺盤子,讓他有地方放菜。
「你們……吃挺好啊?」
這廚子放了菜盤之後,只是拍著那小子的肩膀這麼說了一句。
其實也難怪他生氣,自己原本做好定量的活便能休息了,結果來一個小子讓自己做了一大堆菜且不說,還在這裡不斷摳搜菜有多不好,這不是當面打他臉?
碗還沒撂下呢就罵廚子這誰都忍不住。
「吃挺好?」小子指點著他剛端上來的這道菜說道「你做的菜我們吃的好不好自己心裡真沒點數?」
「嗯?!」
廚子楞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他還敢當著自己面這麼說。
「不是我說你,作為主廚,技術不行我只能說是你們整體水平就比較次,這還情有可原。但你這不會做還要生往出硬造可就有些難看了啊。」
「你這什麼意思!」
廚子聽著這話便是氣不打一處來,憤憤的就要去后廚尋刀出來,跟他比劃比劃。
范海東見狀連從后將他給按住,那廚子只是不斷掙扎著,嘴裡還大叫著什麼:
「范師兄,范師兄你放開我!我今天絕對要跟他比劃比劃!他個臭跛子他懂什麼啊他?他會做菜嗎就在這兒張口放屁!」
「閉上你的鳥嘴!」
范海東原本還只是稍拉扯一下,聽他說的這話,忽的就是氣不打一出來,直接沖他耳邊吼了一聲隨手就把他抱摔在了地上。
廚子先前被吼了一句,腦殼正是發懵呢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人就已經到了地上,那疼痛暫且先不談,他確實是被范師兄這一出給嚇到了。
范師兄平日里不說有多親近和善,但絕對是講理公正的,多數時候對人對事都是一種淡漠且不上心的態度,就連練劍也是如此。
從沒見他對什麼東西或是人事這麼上心,以至於到失態的地步。
「菜都不會做還有臉在這兒發火?你這手藝隨便去那家酒樓兩天不被人趕出去都是祖墳冒青煙保的你!就這點兒本事也敢在這兒放你娘的屁?」
「少他娘的污衊『廚師』兩個字了!滾!」
不光是倒地的那人,就連食堂里的餘眾都聽得驚了,他們從沒見過范師兄發這麼大火。入山十一年之久,從未失態,可今日……
范海東見他愣在那裡還杵著不動,作勢便要往上踹一腳,那人見一腳臨近了,又怕吃痛,心驚又膽顫,便連連半趴半跑的躲回后廚去了。
「呼!」
范海東坐回位上,不由直腰長舒了一口氣來,只覺得是少有的自在,似是這十一年來鬱郁積壓的苦悶之氣隨著那幾聲叫罵宣洩了些許似的。
是啊,『宣洩』,該是宣洩才是的……
這『宣洩的源頭』又是因為什麼呢?
范海東沉悶著腦子,有些想不出個所以然。
「好了,接著說是那道菜毀的比較重吧。」
他指點著那一席菜,對那小子如此笑道。
「呵!」
忽的一聲發出,那小子卻不由掩面笑了起來,直至支在桌上笑的是不能自已。
范海東看著奇怪,便不由出聲問道「怎麼了?是我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
「沒有沒有……或者說,是你本來就是個『奇怪的人』吧。」
小子笑了好一通才漸漸收了聲,可也是不斷且笑著說了這麼一句。
「『奇怪的人』?」范海東疑惑道。
「是啊,你很奇怪。」
「我哪裡又奇怪了?」范海東只是頗為不解。
聽了這一句,那小子卻是轉而幅嚴肅的神情反問道「你是什麼人?」
「什麼……」
「『你是一個什麼人』?」
范海東疑惑著,朦朧間似是又想起了些許陳舊的往事,不免有些沉默,但些許時后還是開口說道:
「我是一名『修行中人』,以『劍』為修。」
「是嗎?」小子假裝擺出副疑惑表情說道「可我看你不像啊?」
范海東聽見這話反倒覺得有些好笑了,他這副劍眉星目的相貌,上山這麼多年,還從沒聽人說過這樣的話,不由反問了一句:
「那你說我像什麼?」
「總之不像『修仙』的,更不像個『劍修』。」
「為什麼?」
小子聽了他的話,只是指手問道「你的劍呢?」
「『劍』?」范海東疑惑的一拍腰間說道「劍不就在……誒?我的劍呢?」
稍一驚慌,范海東這才想起,自己的劍丟了原本是打算去尋劍的。這時一聽起話來,竟然連最初急忙的事情是什麼都給忘了,不過……
他現在心底里最為著急的卻並非是『尋劍』了。
「你看,對『劍修』而言最重要的無疑是自己的『劍』了,結果你連自己的劍丟了都不去上心,又怎麼能說自己是『劍修』呢?」
「這……」
范海東稍作沉默,但也是無法反駁這句。
「莫說是劍修了,你這性子當個『修士』都怕是很勉強吧?」
「嗯……這,這我可以去學!」
范海東聽見這話,下意識的只是去出言辯解而並非是反駁。明顯,其實他心底里是贊同他的說法的。
「『學』?確實,人的成長無疑就是『不斷接受新鮮的事物』,並『不斷學習』。」
「可人並非是萬能的,那麼就不可避免的要去『選擇』,選擇放棄那些並『不在意的事物』,尋找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這同樣是一種『成長』。」
「可……若是所追求的理想很『渺小』呢?」
范海東突然極為迫切的詢問道。
「『渺小』?那什麼又是『偉大』呢?」小子只是反問道「又是誰將理想區做小大之分呢?這『區分之別』是自己所想的,還是由旁人添加的?」
「這……」
范海東無法回答。
「況且,這也只是『理想』而已,又並非是理想越大就會成就越大,那樣的話,豈不是人人都會變成『偉大的人』了?」
「關鍵並非是理想,而是你願意為理想去『捨棄』什麼,你能夠為理想『堅持』什麼,你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能夠『做到』什麼。
「這些事物的關鍵永遠都在於『你』,關鍵在於,你想要去做些什麼?你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范海東低聲喃喃道。
他只是不斷的重複著這一句話,不斷不斷的重複著……
回顧這十一年的修行生涯,他真的熱愛劍嗎?他真的願意將一生託付給劍嗎?
他真的想成為那成就非凡的人嗎?
不……
這十一年的經歷告訴他,這些全都是不對的。
他內心追求的並非是這些事物,那麼,他真正想要去『追求』的又是什麼呢?
沉下心來,讓心境徹底平復下來,不起半些波瀾……
讓思緒穿梭回更早的時候,比十一年前還要更早,更早……
在那時,他所真正『在意』,真正『願意為之停留的時刻』又是哪裡呢?
……
「『東兒長大以後想做什麼呢?』」
……
是這裡嗎?是這時候嗎?
……
「『東兒以後想去做什麼,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
他那時候的回答又是什麼呢?
……
「『我想……成為一名大廚……』」
……
是的,他真正想要成為的人是……
「我想成為一名大廚……」
……像父親一樣『能給家人帶來幸福的大廚』!
「『大廚』嗎?」小子聞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很不錯的理想嘛!顛勺的大廚師,很威風哦!」
「這,這……」
范海東聽他說的這麼真誠,卻反而有些羞澀了。
「這有什麼不好的?一名厲害的劍修便一定比一名厲害的廚師威風嗎?」
「那些所謂的高貴低賤,還不是任憑旁人一張嘴說出來的?
「你若是在意了那些,不論是『劍修』,還是『大廚』,又怎能成就你所能成就的事物呢?」
「是的,我想成為一名大廚,不論旁人如何!」
范海東忽的將一切都想通了,不論是自己真正所熱愛的,還是自己真正想要成為的。他再也不會去計較旁人的任何言語了,若是不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廚師,那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若是不能作為一名『廚師』而活著,不論成就有多麼輝煌,對他而言都是妄活。
「你……你,你叫什麼名字?!你是從哪兒來的?!」
范海東拍著桌子,極為迫切的將身子湊到那小子面前詢問道,他很想知道自己面前這個陌生的小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我從五湖四海而來,至於『名字』嘛……我向來都以為只是個名號,從不在意的,便有了許多旁人起的名頭,不過……」
那小子忽的一個起身,一把便抓住了范海東的衣襟。
將范海東狠狠拉倒近前,他只是緊貼著臉,讓對方重現靈光的雙目之中所映的只有自己的面孔,這才說道:
「……既然到了蜀山,那我便叫『東郭偃』了,你可給我記好了!」
……
……
「『東郭偃』……」
「是啊,偃哥兒。」
影魔微微扶著額,回味著這一段記憶,而另一旁的范海東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卻還是倒倒的強站在此抬眼笑看著對方。
「就因為這些『無聊的東西』,你放棄了堅持十二年的『劍』?」
影魔如此問道。
「就因為這些『無聊的東西』,我放棄了堅持十二年的『劍』。」
范海東如此答道。
「這是為什麼!」
「或許……在你看來,成為『廚師』是一個『很無聊的選擇』……」
范海東強自撐著說道:
「可是,在我看來,成為那所謂的『傳說』,同樣很『無聊』……」
「我們兩個,又何必互相嫌棄呢?」
范海東只是如此說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