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宮人們的糾紛
作為一個皇后,我感到很有壓力。
作為一個泱泱大國所謂萬盛之邦的皇后,還要做到優雅衿持,我尤其感到有壓力。
今天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多麼好的一個日子,多麼適合去御花園散個小步,或者是坐在哪個湖邊賞個小景喝個小下午茶,可眼下我卻被人攔在大殿里,抱著膝蓋哭得稀里嘩啦邁不開步。
那鼻涕連著眼淚全擦在我綉著金絲鳳凰的裙擺上,沒一會兒就抹出好幾道圈印。不止這樣,還有我雲錦緞上綉著五彩雀鳥精美圖案的小繡花鞋,也被那隻大腳糟踏得一塌糊塗。
「娘娘,高斯那個混蛋,居然把我的茶壺裡全灌了馬尿,害我喝了之後跑了一夜茅廁,您一定要為我作主哇!」
「你要我怎麼做主?」
我很無奈,氣息奄奄地垂頭望他。
這個面容凄慘得有如一夜之間妻離子散傾家蕩產的人是我殿里的內侍,叫劉春,很女人很暖昧的一個名字。這樣的名字我當然是起不出來的,給他起名的是我的夫君劉徹,三個月前我還沒有大婚的時候他就讓他在這裡侍侯。
作為八年前才來到這世界的人來說,事實上我根本不懂為什麼這大漢皇宮裡給人取名會有這麼個習慣,男人專起個女人名,女人專起男人名,比如劉徹那個著名的陪讀韓嫣,比如太皇太后的名諱竇漪房,所以每當我想到自己是叫做「阿嬌」而不是叫做「阿武」或者「阿勇」什麼的時,我就無比之慶幸,漢朝公主那麼多,我母親館陶大長公主能夠擁有今天這樣難以撼動的地位,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嘆了口氣,蹲了身子跟劉春平視。「要不,你也灌他一回馬尿,讓他也跑整夜茅廁?」
「娘娘,沒用的。」他抽了口鼻涕,止住哭聲說:「那廝精得很,我昨天夜裡守了他一夜,他根本不上當!」
「那怎麼辦?我總不能遷怒於馬,從此不讓它釋放三急。」我怎麼能做這種事?雖然我做過。
「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折騰不死他!」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語氣恨恨,兩條眉毛很是戲劇地跳了兩跳。「娘娘早上不是還覺得悶么,咱們故意去找他比投壺,娘娘技術這麼好,沒有皇上幫他他肯定是比不過您的,等他輸了咱們就罰他扮只大馬猴,在園子里搭戲台翻跟斗,一直翻到您不想看了為止,如何?」
我一聽他這建議覺得不錯,自我大婚**里就沒真正取鬧過,搭戲台翻跟斗,想想就很是過癮。但是我馬上又想到一件事來:「你們倆有恩怨,為什麼把我拉扯進去?不知道我最近在學習女德女訓嗎?我不摻和你們。」
「娘娘!」
我才起了身,他立即跪行兩步,以無比凄怨的聲音在後頭喊我:「我是您的奴才,您的奴才呀,這個大仇得您來替我報啊!」
我止了步。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高斯是劉徹跟前的小太監,雖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這畢竟是個面子問題,而且往長遠來說,還牽涉到一個家庭夫妻之間平等狀況是否能恆久保持的重大原則,所以我想了想,還是回了頭來。
「我有什麼好處?」
「這個奴才早就想到了!」這廝媚笑著從懷裡掏出卷小小的鮮帛書卷,壓低聲音說:「這是奴才好不容易才跟外頭搜集到的新出的『百美圖』,上面繪有一百個堪稱人間絕色的美男子,貢獻給娘娘。」
我接了帛卷翻開瞧了瞧,盯了半刻,然後很衿持地收進袖裡。我能夠自發性衿持的時候不多,眼下便是不多中的一例。
「好吧,我這兩日正好有些手癢,你去安排。」
劉春立馬從地上彈起,一溜煙跑了出去。
我看看天色差不多,估計也到下朝的時候了,於是收拾收拾心思,回內殿香噴噴洗了個澡,泡在水裡把那百美圖翻了個遍,然後塞進床板底下,換了身衣服去側殿看書。
皇后這個行當么,基本上要務不多,說得好聽是管管**,訓訓奴才,規範下**制度,以去掉皇帝的後顧之憂等等,實則呢是早起梳梳頭,晚上再梳梳頭,中間換幾套衣服磕幾個頭,再四處溜達溜達,這麼著一天也就過了。而且劉徹才登基不久,后妃數來數去就我一人,太皇太后還是我親外婆,基本沒誰敢惹我,這麼著想要跟誰玩玩宮斗還找不著對象。
這樣便就有些無所事事,我自小又並不是十分地斯文含蓄,時而會因為難以抑制的好奇心而出些小狀況什麼的。為此,我母親大長公主一見面便也嗔惱我,可是嗔得多了,也很自然就被我當成了耳邊風。
這不前天我去太皇太**里請安時,我一時又忘了她說的要舉止含蓄行動得宜之類的話,不小心抬高了腳,吧唧一下踩死了太皇太后那隻正被栓在門檻底下打瞌睡的小白兔,她很是心疼,捧著哎喲了半天,結果罰我禁足十日,在殿里呆著哪裡也不能去,就只看書。
傷害了個小生命,我感到很是內疚,當即應承下來,命宮女搬了成堆的德行操守典籍刻苦鑽研。不過在答應之餘,我因為覺得那兔子就這麼埋了實在可惜,於是以要好好安葬它為由將它帶了回來,命廚子整了個紅燒兔肉,當天晚上便與劉徹關在殿里小酌了幾杯,吃得很是痛快。
吃完了我才告訴他這是太皇太后的兔子,他愣了半晌之後一塊兔肉立即卡在喉嚨,差點沒叫太醫。我給他出主意讓他摳喉,這傻子果然伸長手指往喉嚨里鑽,最終當然是沒摳成,吃了就是同謀,所以第二天他就專門去長信宮,跟太皇太后求情准許我可以在宮內行走。
但這麼一來我還是無所事事,成天就把些個奴才們之間的日常糾紛當作大事處理。
這不,我才剛擺好看書的姿勢,底下又來了一撥。
「娘娘,余英他偷看我洗浴!」
宮女曉風一臉委屈衝進來跟我嚷道,苗條的身子經她做了個跺腳的動作,越發顯得弱柳扶風。我身前共有四名女官,分別以風花雪月其中一個字為名,這四名丫頭都是我的得意副手,全都是長公主府帶來的。比起劉徹起的那什麼春啊嫣啊的名字,我十分之有優越感。
於是一聽這話我怒了:「偷看你洗浴?好大的膽子!子曰男女授受不親,他這樣成何體統!把他叫進來,本宮教教他什麼叫做非禮勿視非禮勿為!」
我對於自己學以致用的功夫很是佩服,能夠像這麼樣於眨眼之間就能夠將書本知識融會貫通結合實際的人應該不多,所以怒狀也做得很是十足。
曉風愣了下,看了看左右小聲道:「娘娘,男女授受不親是孟子說的,不是孔子說的。」公主府的小廝丫環們個個都通些翰墨,最沒文化的大約是我這個自十歲起摔了一跤就失去大部分記憶的翁主。
「是嗎?」我立即翻書,果然。頓了頓,我點頭讚歎道:「曉風的知識果然紮實,張口就能說出出處。我就是考考你,這些天你光顧著料理園子里的事,看有沒有把這些落下。不錯不錯,回頭我賞你兩身漂亮衣服。」
曉風歡喜地道謝。直了身子又想起來意,馬上又跺腳說:「娘娘!你還不治治余英!」
我立即指著門外:「余英你滾進來!」
余英趕緊躬成個蝦米狀走進,苦巴著臉跪在我腳底下:「娘娘,我是被冤枉的!我只是好剛好路過那裡,該死的雪兒突然從林子里竄出來嚇了我一大跳,我順勢往旁邊一倒,正好掉進了側殿後的池子里,我,我哪知道有人在那裡洗浴啊!」
雪兒是只貓,是我母親硬塞給我的,說是抱它在手裡,那麼我這兩隻手便不會空著生事。
這倒也是個好主意,我抱了三天裝了足足三天很有氣質的貴夫人,果然手酸得連筷子也握不住,再也無法生事了。
之後我就慈悲地把它放了生,任它在園子里吃百家飯。我放養的貓當然沒人敢虧待它,沒兩個月已經壯得比豬還豬,能夠把還沒發育完全的余英撞到站立不穩,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胡說!那條路那麼偏,你要不是存心路過,怎麼可能經過那裡!」曉風手指指著他鼻子,另一手氣呼呼叉著腰。
「誰胡說了?我是去給皇上送點心,是怕點心涼了才抄了近道!不信你去問韓大人,是他讓我送的!」余英不依不饒地說。
韓大人就是韓嫣,說到他我心裡就有點恨恨,於是板起臉哼了兩聲。曉風得了鼓舞,立即嚷嚷說:「你就是送點心也不能抄那條近道!你就是故意的!——娘娘,」罵完后她又立即哀怨向我,把臉抬高四十五度角,十分柔弱無助的悲情形象:「娘娘,你得給我作主啊,你一定得罰他!」
我聽著她這麼鬧騰就頭疼,我的風花雪月們變臉的速度堪比風速,不依她她真的會含著半滴眼淚就是不滾下來,這麼著不言不語盯著你一整天的。
我看這架勢不來點狠的是不行了,於是雄赳赳站起,抬起腳尖就沖著余英胸口而去:「你竟敢如此不知悔改,本宮是可忍孰不——」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