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姐夫
第二天早上,故意消失了幾天的劉徹穿戴得跟去相親似的來正殿找我。我還在磨磨蹭蹭地對鏡梳妝,他站在我旁邊咳聲說:「那個,姑父突然叫我們回府吃飯,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婚後關於他怎麼稱呼我父母親這個問題,我們很是苦惱了一陣。這個時侯雖有但還沒有普及國丈這個說法,而且叫起未免太客套;可是若按民間叫法他就該隨著我叫爹娘,或者叫聲岳丈及岳母,皇宮裡又沒這個先例,因為皇帝是天子,是天之子,哪怕岳父母也是不能亂叫的。父親聽了之後斷然擺手道:「還是隨從前叫姑母姑丈便罷,顯得親近。」於是他便姑父姑父地一直叫到現在。
我看著曉花往我頭上插簪子,說道:「我也不知道什麼事。要不,你就別去了吧?反正這幾天你也忙得很,好些天都不見人影,耽誤了正事可不太好。」
他當即坐在我旁邊,板著臉道,「那怎麼行?是岳丈大人有請,我怎麼能不去?再說,我已經忙得差不多了。」他瞟著我,繼續板著臉。我很歡快,等曉花收拾妥當,揚揚眉起身。
我們同乘龍輦回了娘家,在輦上我估摸著陳橋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到府了,但我們進的是大門他進的是角門,應該碰不上。
果然一路暢通,劉徹左看右看心情很是不錯。
父親早在門口等候我們,因有劉徹在因而禮數周全。
我不及跟他說什麼,拖著劉徹走進門,還沒等到下廊,打旁邊突然衝出個十四五歲半大小子,只見他頭戴公子冠,身穿士子服,腰佩青龍劍,足登皂漆鞋,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狼(郎)!此狼見著我們便即彎腰:「臣陳橋叩見皇上與皇后後娘!」我很明顯地感覺到劉徹身子頓僵,並於低頭瞧他之時倒吸了口冷氣:「你、你你——」
我甚淡定拍了拍他手背,低聲道:「注意風度,風度。」
父親此時已然到了我們身側,完全不知內情的他笑呵呵地與我們說:「橋兒一回來便問起你們,如此,你們先進去聚聚,我去廚下看看!」我拔腿想要跟著他開溜,不料被綳著臉的劉徹死死拽住了袖子。陳橋望著我們,仍舊是那副萬惡的純真而有禮的表情:「姐姐姐夫的感情真好,簡直連寸步都不離。」
我們倆一齊死瞪他。
回了內苑,我跟劉徹不約而同找了個寬敞的,視野較為開闊的廳堂坐下,為的是防患意外情況發生時好及時逃生。
劉徹坐在我旁邊,臉色時青時黑,頗有些上了賊船而悔之莫及的意思。
我不動身色給他斟茶,然後綳著臉問對面:「你在道觀里住得好端端地你跑回來幹什麼?」
他托著腮幫子沖我咧嘴一笑,作妖嬈狀:「我想姐姐了。」
我一口把他呸開:「離我遠點兒!」
他嘆氣,悠悠然坐直:「遠不了了,我以後就在家裡住下,不回去了。」
我大驚:「你說什麼?」
他抬起臉,一本正經道:「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姐姐姐夫你們是不是很開心?」
我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鬱悶中的劉徹也即時慌神:「道觀里那麼好,那麼多人侍侯你又沒有人管你,還可以四處走動,你在那裡一住就是那麼多年已經很習慣,京城有什麼好的,快別回來了!」
他搖頭,嘆著長氣:「姐夫雖然是天子,但是我也不得不說你這話真是說得不對了。子曰『父母在不遠遊』,爹娘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我怎麼能只圖自己快活,而不在他們跟前服侍盡孝心呢?就算有姐姐,可姐姐已經成了你的皇后,身子又嬌弱,我怎麼可以這麼不懂事,讓你的妻子這麼勞累地全部擔當了盡孝的責任呢?這樣的話不但世人不能原諒我,就是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我差點背過氣去。
史書上說母親大殮的時候他喪服未除便跟人行苟且之事,所以後來被賜死,眼下卻在我跟前裝什麼孝心甚重!
「你是不是闖禍了?」我直覺他這次回來必有隱情。
他攤手:「怎麼可能?」
我不動聲色一笑,舉起杯子喝茶。他眼珠子轉了兩轉,轉向劉徹:「姐夫,你們最近過得還好吧?你們大婚時我都沒回來,很是過意不去,你看哪天賞個臉,由我作東請幾個歌姬來助興,大家湊一處樂樂,你看如何?」
陳橋甫出生時已經被封為隆慮侯,錢是大把大把地有。劉徹到底不太好意思回絕他,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我接道:「最近我們很忙,這事等以後再說。」我瞟他,又慢慢道:「我正打算去趟涪陵,聽說那裡氣候甚好,這個時節去體驗體驗民生,很是不錯。」
涪陵就是陳橋寄住道觀的所在。這時他呆了一下,慌得連臉色都白了白。我只是淡淡品茶,壓根不想理他。他伏桌道:「姐,除了涪陵還有很多好地方,你還是去別處吧!去隆慮,去我的封地隆慮,我讓他們好好招待你!」
我看他:「你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在涪陵幹了壞事?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就不去了。」他面有喜色,我續道:「我讓母親去。」他立時怔忡,張著嘴半天不能言語。
我萬分得意地揚起了眉,被坑了這麼多年當我是白坑的,你可以害我一千日,我便狠狠回攻你三百日。劉徹被茶水嗆住,在旁咳嗽不止。陳橋俯低腦袋,憂傷了半會兒,終於嘆道:「好吧,的確是出了點小事,本來我是想著才剛進門,不想讓你們擔心所以才沒說的,既然你問起,那麼我就直說好了。」
我微哼:「少廢話。」
「十天前我在閑著無聊去了趟洛陽,路上碰著個女孩子,我們在驛館里聊著聊著就一起喝了點酒,然後都喝醉了就——嗯,簡單地說,」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徹,拿手掌抹了把臉,「醒來后被她的下人撞見我們大清早抱在一起,然後她覺得我把她身子玷污了,但事實上根本沒有!可人家看起來是個有身份的閨秀,於是——她讓人跟在我後面追,我不敢回道觀,就只好回京了。」
他甚苦惱地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神情十分滄桑。
我跟劉徹同保持著興杯張嘴的姿勢半晌沒動,回了神之後我喃喃問他:「真的只是這樣?」他點頭:「我發誓我沒有動過她衣服底下半根指頭!」我搖頭:「我不信!你從小都這麼頑劣,你說的半個字我都不信。」他氣得要掀桌,被我一沉臉又蔫了下去。「你知道你們不會信我!所以我就沒打算說!」
我斜眼睨他,待要起身去找父親,被劉徹拉住:「要是真沒碰人家就算了,反正不在京內,也沒外人知道。」他轉向陳橋:「但是你若真碰了人家的話,是個男人就得像個男人樣,趕緊打聽到下落把人家娶回來!」
「我沒有!」陳橋梗著脖子,臉都憋紅了,「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我可以亂來一百次,但這次就是沒有!」
劉徹點點頭,我一伸手便去揪陳橋的耳朵。
很難說我這回不是在公報私仇。陳橋雖然頑劣,但終歸我與他有長幼之分存在,加之自小又知我被許給了劉徹,大事上他是不敢忤逆我的。生生受了我幾揪,我看他憋著兩汪淚心裡又覺可憐,便沉聲道:「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怎麼跟爹娘說你不回去的事?娘當年在道觀許了你寄養十年的承諾,這還差一年呢,你讓娘怎麼在菩薩面前交代?」
他眼淚汪汪望著我倆:「我覺得這需要你們幫我。」
我倆立時警惕,同問:「什麼意思?」
他自信滿滿地說:「如果皇上皇后同時以捨不得弟弟不在身邊的理由向太皇太后及爹娘請求,他們一定會同意的。」
我捨不得你個球!我忍不住在心裡開罵。杯子拍在桌上我怒道:「你竟敢讓我們幫你撒謊?」
他兩手一攤:「這隻不過是你們愛護我的方式而已。你知道的,我只有你們一個姐姐姐夫,若干年後爹娘仙去,我孤苦伶仃就只有依靠你們了。姐夫你愛姐姐到這個地步,如果我不開心姐姐也會不開心,姐姐不開心你也會不開心,所以你一定會愛屋及烏的對不對?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
劉徹又咳嗽,撫著胸口看樣子憋得甚是痛苦。
我拍案而起指著對面:「小子你給我老實點!要我們為你撒謊是絕不可能!要說你自己跟爹娘說去!」
他繞過來跪坐在劉徹面前,慎重得有如臨終遺言:「姐夫——無論如何,我生生世世只認你一個人是我的姐夫!」
劉徹聽了這話,忽然止了咳嗽,拿帕子印揚起的嘴角望著他,片刻后他遲疑著跟我說:「他一個小孩子家孤身在外也是怪可憐的,要不,咱們就幫他說說?」
我恨恨瞪他:「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這小子的話你也能信?他在涪陵過得不知多逍遙,還可憐呢!告訴你,不但不會我說,你也不許去說,半個字也不許說!他自己闖下的禍,我就看他怎麼收場!」
劉徹掉頭,甚遺憾地沖陳橋攤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