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說親
這一夜鬧得似乎頗為盡興,我回宮的時候仍聽到隔院有鼓瑟聲傳來。曉風曉雪攙著我從花蔭底下穿過,望著隔牆衣香鬢影,恍惚中我竟覺相隔有如千里之遠。
我想我骨子裡仍然還在嚮往原來的生活,卻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自由自在,而是那種平凡家庭里每個人彼此都很貼心的溫暖。但是在宮廷里,這又怎麼可能被我擁有。
於是我有時候又想,也許我天性之中也有與陳阿嬌相通之處,至少到如今,還沒有人懷疑過我與原來的她竟不是同一個人。我比她活得明白,但卻比她活得要小心得多。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哪一天就步向式微之路,而我的退路實質上只是很消極的一種自我保護,一旦有了意外,我也許真將一無所有。
我不知道別的穿越者會不會與我一樣有這樣莫明其妙的孤獨感,但是偶爾,我會這樣不經意地憂傷一下。
這種掩蓋在繁華榮寵之下的憂心感在我面對董偃時猶為強烈,我總覺得,儘管他與我身處的位置不同,但在對於未來生活的未知與不可預期之上,他理應與我有著相同的困惑,——誠然,如今我已經無力再去糾結過去他是否辜負了我的問題,而只是很自然地產生些惺惺相惜感。
然我卻不知他是否也有類似感覺,也許他根本認為我不可能與他站在同一陣線,所以只一味地迴避我,這令我十分地無奈。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去向他示好,哪怕我只是為了能在這莫大的天地里找到些無害的慰籍。
我實在是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來釋放這份鬱悶,他自小便被我認識,又不同劉徹般有眾多人撐腰,只好倒霉些。
是夜也不記得喝了多少,因回宮后又撞上韓嫣,後來劉徹又來了,便拉著他們同在紫儀殿里喝第二輪。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時候,頹廢和紙醉金迷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太後派人來請我去說話是在相隔了兩日後,我在殿前殿後逛了兩日,帶著小雕將四處景緻盡皆溫習了一遍,正想著好好來寫寫我的小說,永福宮的女官便就來了。
「公主與田蚡田大人已經到了甘泉宮,現如今正在老太**里說話。太后請皇後娘娘這會且去去永福宮,說是有事與娘娘商量。」
我手裡狼毫停在半空,訥訥看了這姑娘半晌,「公主」自然指的是劉姈,太后召我為了什麼我自然心知肚明,但她如此心急卻在我意料之外。
「太后還說什麼不曾?」我心中萬分不願意去,端起茶來故意拖延。
女官道:「太后說,回頭公主與田大人還會往紫儀殿給皇上和皇後娘娘請安,所以不會耽擱娘娘很久。」
這下我倒是有些掛不住,聽這意思太后像是預見我不願意去似的,這樣可不太好。我當即起身,邊走邊道:「都是自家人,請安什麼的我們面前就免了。我不會介意,皇上也不會介意的。」
我琢磨著的工夫,便就到了永福宮門前,門口已經停了兩輛大馬車,馬已經卸了,幾個太監正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我略望了望,邁步進門。
太后坐在大殿內喝茶,太監通報后,她便笑吟吟抬頭與我招手。
我亦笑道:「劉姈妹妹出去這三月,今兒歸來,阿嬌給太后道喜了。」
太后拉著我坐下,拍著我手背道:「這孩子從小跟在她父皇身邊,心也走野了。我如今正是想把她心給收一收,你們這做哥哥嫂嫂的,往後也幫著管教管教。不然哪天走在京城,人家還當如今這宮裡的金枝玉葉都跟她似的不成體統。」
我天生對於麻煩一類的事情有著極高的敏感度,劉家的事我哪裡碰得?我可沒有母親那樣的手腕,更別說我現在與她們家還有段官案在身未了。於是便笑道:「太后這話莫不是說我?若論起不成體統,誰還爭得過我阿嬌?妹妹心雖是野,但氣質儀態乃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太后讓我來管教她,豈不是說笑。」
王太后斂了歡色,忽然面向門口微嘆了一氣,「我知道你在寬慰我。我們家的兒女承襲了劉家的血統,身份自是不消說。但是若論起真正的金枝玉葉,有幾個又稱得上名符其實?先帝在位時連年征戰,為了對抗匈奴,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送去給人當了禮物。餘下的,也未見得擁有十分威望。劉家的女兒,從高祖算起至現在,也就你的母親方稱得上真正的金枝玉葉。」
我聽著她感慨,答不上話,便只有端坐著不語。
她接而又含笑道:「也就只有你母親那樣的人物,方才教養得出你們這樣聰明不俗的兒女。我前日見著隆慮侯年紀雖小,卻著實俊秀端方,你如今成了徹兒的皇后,已然是天下女子之第一等,但現又有件堪稱錦上添花的事,不知你這做長嫂的意下如何。」
卿本愚昧,奈何人謬讚之。我竟不知自己幾時已變得「聰明不俗」,當下背冒細汗,十分無地自容。「不知太后說得是哪一件?若果真是錦上添花,我自然樂觀其成。」我眨巴著眼睛與她裝糊塗,試除以實際行動消除她對我的誤解。
她淺抿了半口茶,拿了帕子印了印唇,方才淺笑著將手放下,略向我這邊偏了頭道:「你覺得你弟弟陳橋跟劉姈這一對,配是不配?」
我果然「驚訝」地捧著杯子怔在那裡,很意外地道:「陳橋跟劉姈?」
她點頭,「不錯。我日前聽你母親說陳橋尚未婚配,正巧的是劉姈也未有合適的人家。如今朝廷並不甚安定,幾位股肱老臣仗著皇上年輕,仍在暗中與他較勁。你已經是徹兒的妻子,將來定是要與他百年到老的,眼下我也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門親事若能夠結下來,將來兩家都有好處,」她望著我,「你覺得呢?」
且不論她對於我與劉徹未來是否能共度百年的假設成不成立,首先我便很納悶成日只陪在老太後身邊逗笑取樂的她竟然對朝政之事瞧得如此分明,朝庭內政治婚姻其來有自,我自己就是個例子,本也算不得什麼新鮮事,但以我與她的交情(如果這也可以稱得上是交情的話)來看,她如此明擺地跟我說出這是樁政治交易卻是令我有幾分措手不及。
我默了半刻,問她:「太後為何不直接與母親說?」
她甚和氣笑了笑,復又拉起我手拍了拍:「我不說了么,我們是一家人,這樣的事自然是先與自家人商量了再好去往外說。再說了,哪裡有雙方長輩直接對口的呢?」
我甚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