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恩怨是這樣結下的
片刻后出了前殿,劉姈正端坐在案旁喝茶。
早說過王太后是個艷冠群芳的大美人,她這幾個子女無論是平陽還是劉徹又或其他,無不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劉姈身為她最小的女兒,自從出生起便得盡了先帝的寵愛,不像幾個姐姐幼時還得看別的妃嬪臉色,舉止神態之間更是雍容淡定不少。才不過十四五歲,舉止間就有大人的氣派,不但坐姿紋絲不茍,便連端杯時五指的位置都放得標準無誤,顯見是個有主意的。
曉風打了珠簾,我抬步走過去,「劉姈。」
「皇嫂!」
她跟我伏地行禮,素質比起她大姐來簡直高了不止一個檔次。我這個人平時雖然禮數不周,但也還是喜歡人家對我表示尊敬,於是我立即彎腰,親手把她扶起:「妹妹別多禮。」
不可否認,至今為止我對於「皇嫂」這樣的稱呼仍有些不適應,於是儘管她叫得自然,我應得卻不是那麼順口。見禮之後她回身從宮女手裡接過來兩個小錦匣,雙手十分平穩地遞交給我,「這裡是此番出京途中尋到的參葯,當時舅舅馴馬時蹭傷了手臂,下面有官員進獻此葯上來,不料卻是極有用的。便是身上無事,每月服上一次半次也有強身健體的效果,嫂嫂不嫌棄的話便收下罷。」
我料想這葯這麼珍貴,必不是專為帶進宮獻給我的,便就伸手推辭:「我這點小傷算得什麼,還是拿去給老太后與太后服用的好。」
她道:「哪消嫂嫂說?太后們那裡早就拿了去了。」
我一聽這話便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讓曉風拿了進殿,又讓曉雪去準備午膳。
「你出京這一趟,可遇著什麼新鮮事?」因為以往接觸不多,實在沒什麼好說,我便只有回想起素日母親待客時的情景,搜腸刮肚地尋些場面上的話來問。
這姑娘倒實在,一問她她就嘆起氣來,「本來倒還好,金俗姐姐家裡也寬敞,在那裡住了兩個月人也變胖了些。可是嫂嫂你不知道,那鄉野里的人竟然十分粗野無禮,尋常的百姓家也就罷了,沒見過世面的,猛地見著個京中來的望族打量一番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卻有那看起來有些家底的,卻是更加無禮,真真讓人惱火!」
小姑娘說著說著便真生起氣來,粉白的兩頰變得緋紅,手指頭絞著絹子,彷彿要把它那粗人來撕扯。
我得了這八卦便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招惹你了?」
「就是——」她綳著小臉面向我,手裡絹子裹著手指在案面上摩娑,只是才說了兩個字便就住了口,而後泄氣地一嘟嘴道:「不說了!反正就是沒教養的野小子!」
「說嘛說嘛!」我搖著她手掌:「你說出來是誰,下回等我跟你哥哥也去的時候,咱們就好好把他教訓一頓!打得他連他娘都不認得他!」
我是個多麼精力充沛的人,尤其在這樣該煽風點火的時候更是不遺餘力。劉姈綳著小紅臉看了看我,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我說出來你可不能說出去。」我連忙拍胸脯保證:「放心好了,我要是說了就爛舌頭。」
她這才稍稍放了心,微頓了頓之後小聲道:「也就是上個月的事,我們正從金俗姐姐家打道回宮,到了洛陽時因為舅舅跟城裡的官員們約好獃上幾天,便就暫且住了下來。我因為煩悶就獨自帶著侍衛去了城郊的道觀里燒香,回來就住在當地一間客棧里。我有擇席的毛病嫂嫂你應是聽說過的,我半夜睡不著便就坐在外頭喝酒,這時候——」
說到這裡她的臉變得更紅了些,看上去已不知是惱怒還是惱怒還是惱怒。
我咽了口口水,訥訥道:「這時候怎麼了?」
「這時候,」她低頭望著地下,「樓下突然來了個少年,邀我跟他一起喝酒,我當時一衝動就——我就下去了。本來就是坐在店堂里喝酒解悶,連話也沒說幾句,什麼事也不該有的,可沒想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你醒來就發現被那少年抱在懷裡?」我屏住呼吸把她的話接著往下說完。
「嫂嫂怎麼知道?」她驚訝地眨巴著眼睛看向我。
我好半天才把嘴巴合上,再問:「你們,你們喝酒的客棧叫什麼名字?時間是哪一天?」
「洛陽城東的御香苑,時間我是再也不能忘記的,正是上個月廿八,離今天剛好半月。」
我再次咽了口口水,身子坐得筆直,腦子也頓時變得像漿糊一樣運作不得。我想老天爺究竟要有怎麼樣一顆天真爛漫的小心肝才能做出這樣的安排!陳橋「非禮」的人居然是劉姈,而現如今兩家大人又在暗中給他們攀親,我想問,這情節還能再狗血些嗎?
我張大嘴巴坐在那裡半天言語不能,心底七上八下,已經不知如何是好。這件事要是浮出水面,首先且不說這婚事還能不能結下去,就算能結下去,憑著劉姈對陳橋這般的恨之入骨,太主殿下的如意算盤還能打得那麼啪啪響嗎?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后以此事佔了理去,作為陳橋姐姐的我,往後還能在她面前更硬氣些嗎?
「嫂嫂,你怎麼了?」
劉姈傾身來碰我,我如夢初醒回了神,哈哈乾笑著給她添茶。卻根本沒留意她茶杯根本沒動,壺裡水倒下去,立即引得劉春忙不迭地找抹布前來吸水。
我窘得無地自容,口裡哈哈越發打得響亮,劉姈跟劉春皆狐疑地看著我,直看到我背脊也冒了汗。我微轉過身子望著身後屏風,以有限的智慧對這件事進行無限的琢磨,妄圖從中尋找出一絲可能的轉機。我想眼下只要這兩個事主還沒有真正碰面,那麼事情還是有轉寰的餘地的。以太主殿下的智慧和太后的精明,天底下似乎沒有她們辦不到的事。
想到這裡我稍稍放了些心,撫掌轉回身子,努力把臉上笑容調回正常:「劉姈啊,這個——」
「姐!姐!快給我收拾東西,我要回京城去!」
我正打算與她繼續周旋,門外卻突然喊喪似的響起陳橋的聲音!
我幾乎是隨著那聲音同時站起,門前一黯,那天煞星似的死小子就這麼大喇喇衝進了殿里……
「是你!」
地面上砰啷一聲脆響,我的玉琉璃杯子乾脆爽利的掉在地上,頓時化為一攤碎片,劉姈咬著銀牙站起,手指就跟槍手瞄準了獵物般指向同時也傻在了五步外的陳橋,帶著那麼一股打心底里透出來的憤恨:
「你竟還有膽子在我跟前出現!——我要殺了你!」
此時,殿里哪裡還有什麼淡定優雅的小公主?門口的侍衛腰上可都是挎著劍的,她不由分說跑出去抽出一把來,如同復仇使者般向陳橋砍去。
這位跟平陽果然都屬同胞一母生的兩姐妹,就連生起氣來時的反應都如出一轍。那侍衛本來在門口站得好好的,這時突然被人繳了械,當即愣在那裡不知所措。陳橋見狀不妙早已經拔腿衝出了門檻,那腳步簡直要多快有多快。我愣了半會兒被曉風曉雪驚叫著一推,便也立即提著裙擺追了出去:
「你們都給我站住!」
我的人生似乎都跟奔跑脫不了干係,無論是之前闖禍還是搗蛋,無不是需要隨時做好逃亡的準備,此番為了陳橋我已經是第二次這樣不顧儀態地在宮裡奔跑,沿途宮人們見我掠過不知是先行禮還是先驚訝,紛紛把兩條腿彎在半路,抬眼看著我們仨兒飛奔而且。
可憐我膝蓋上的痂痕還沒完全脫落,這麼一追,便就覺得有些隱隱作痛。但他們哪裡肯停?一路狂奔箭也似的一直追到了御花園,我跟在後面氣喘噓噓,連在廊下打盹的掉了牙的老太監也看不過眼地上前來扶我。
好在侍衛們都不是吃素的,見狀便瞅了空子站成一排擋在陳橋與劉姈之間,跟上前的太監宮女們紛紛勸道:「公主請息怒!隆慮侯是宮裡的客人,太皇太后和太主殿下知道了怕是不好。」
劉姈其實也已經喘息不止,這時聽了便愣了愣,將劍一扔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堂邑侯府的隆慮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我算是記下了!」
陳橋隔著侍衛向這邊喊話:「記什麼記?我還沒跟你記呢!我守身如玉十六載,想不到一夜之間被你玷污了清白,我該問誰討公道去!」
「你!」劉姈怒指過去,兩隻眼瞪得通紅:「虧你還是世家名門所出的小侯爺!粗鄙如斯簡直有辱我皇室家聲!」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整個一個潑婦樣!」陳橋恨恨拂袖,看模樣也是真怒了。
我許久沒見過人打架,眼下正看得來勁,可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這樣子不出面已經是不行了,於是跨前幾步,站在中間沉臉喝道:「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像什麼樣子!——來人,請公主回宮,再把隆慮侯給我拖回宮去!」
劉姈尚好,綳著臉只不再做聲了,陳橋卻梗著脖子沖我頂道:「憑什麼只拖我?」
到現在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這皇后和長姐做得有多沒尊嚴,居然也句怒斥都取不到半點該有的效果。
我氣得牙癢,大聲道:「劉春!棍杖伺侯!」
劉春不敢怠慢,正要走時,廊下卻突然傳來一聲更為威嚴的喝聲:
「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