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半路出來的宮女
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不要緊,要緊的是老太后這麼樣讓人誠惶誠恐的反應。我在長信宮裡呆到晌午過後才回宮,實在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老太後走后陳橋跟劉姈便各找了各媽,而我沒人理,也沒人招呼我用膳,跟著老太監們前後進出了幾趟,確定老太后無事之後只好飢腸轆轆地回了殿。
這事一鬧弄得我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劉春給我端來半隻燒雞整條紅燒魚被我全部掃了乾淨,因打算留劉姈的飯,菜也多準備了幾味,這麼一來就剛好填我的肚子,等到劉徹風塵僕僕進了門時,我還在拿著牙籤專心致注地捂著嘴剔牙。
他今天穿戴得十分周整,,玄色袍子襯著皂底緞靴,一根散髮絲兒都沒亂,油光鋥亮十分風流,一看就是手巧的曉花替他梳的。進了門之後他把斗篷解下交給了高斯,蹭到我席上坐下,好像半刻鐘前才見過我一樣:「怎麼這麼乖,難道是歌舞姬們都放了假?」
我心情甚壞,白了他一眼,伸手端茶來喝。他甚無賴地彎了腰在半路劫了我兩大口,咧開嘴撐起了腦袋。我怒道:「跟你很熟嗎?」他挑眉來捏我的耳朵:「這麼大火氣,將來咱們這一大家子的事都要靠你處理,可怎麼得了。」我拍他的手:「誰跟你一大家子?少套近乎!」
他似笑非笑坐直身,眼睛看著門外。我想起一事,反過去揪他的臉:「老實交待!這兩天幹嘛去了?」
他的臉被我扯得變形,聲音也跟著含糊:「男人家嘛,肯定有事要做。你這麼介意,莫非是不放心我?」
我冷嗤,放手抬起了下巴:「少臭美了!這話你該去對韓嫣說,跟我說有什麼用。」
他忽然不做聲了,抿嘴看了我兩眼,驀地道:「韓嫣才不會說這樣的話。」
我不想跟他在這事上多做糾纏,白了他兩眼又慢悠悠拾綴起案上散落的書籍。他湊過來幫忙,甚討嫌地拿著我的書問這問那,又從袖籠里掏出兩隻篾皮折的小螳螂跟我獻寶。我久已未見著這等鄉野里的東西,拿著看了好一陣,終於被他哄逗成功,歡喜地將它們插在釵筒里,跟各色首飾放在一塊兒。
「你們兩兄妹還真是相像,個個兒地都喜歡往外跑。」我伸了食指撥弄著螳螂,這麼說道。
劉徹道:「怎麼,你說劉姈?」
「不是她還有誰?」我嘆氣,雙手托起下巴:「你有個爆竹似的妹妹,我也有個煞星似的弟弟,還真是同病相憐。」
他定定看我,我再嘆氣,接著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說了。他聽後果然吃驚:「陳橋遇上的那個姑娘就是劉姈?」我點頭:「千真萬確。你說怎麼辦吧?那倆小的可以暫且不管,可老太后因為這事已經生氣到誰都不理了,萬一漚出個什麼病來,只怕於你我大家都沒有好處。」
我深謀遠慮地這麼說。他大約從未見過我也有這麼高瞻遠矚的時候,當即訝了訝,蹙眉了片刻說道:「無論此事是不是真的,於兩家聲譽都屬有害無利,得想法子把這事給擺平了方好。」
「誰說不是呢!」我攤手嘆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帝王之家也如是。天家聲威高於一切,劉徹的心思我相當理解。
想了片刻,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似的說:「依我看眼下只有讓他們成親,才能皆大歡喜。老太后只是面子上抹不開,所以才撂手不管。太主和太后也是抹不開這個面,她們眼下即使是想到了這條路,也不可能開口提出。」
我微頓,「那你的意思是該我來提出?」
他微笑攬住我肩膀,「怕什麼,不是還有我嗎?」
我漸漸也覺得這法子的確是唯一的一條路,想想,母親與王太后之間早已經心照不宣有了再次結親的默契,這回雖然鬧出了這等烏龍事件,但只要最終結果相同,也就沒什麼兩樣了。不過想到日間兩人生死相逼的場面時,我仍心有餘悸地問:「那要是他們倆不肯成親,我們怎麼辦?」
他沉吟道:「他們都還小,可以先訂親,過了眼下這一關再說。至於將來——將來的事將來再看著辦!」
我聽完后心下大定,有了他作保證,天埸下來我也不怕了。
於是商量到最後定出的方案是這樣的,劉徹的意思是讓我先去跟母親通通氣,現在只要她點頭,基本沒什麼可改變的。至於王太后,這案子里「吃虧」的是劉姈,太后不可能不顧女兒的聲譽拒絕這門早已篤定的婚事。再說只有我們知道這兩人之間的貓膩,把她且配給這小子也不算把她往火坑裡推。
翌日早膳后收拾妥當,我就心安理得去往永安殿準備做惡人了。
母親還在為昨日的事陰沉著臉不語,董偃坐在屋角撫琴,我進了門后他便彎腰揖了揖,默默退了出去。
我收回目光,在母親對面坐下,茶點上了之後,便就開門見山道:「母親可是為了昨日弟弟這事心煩?」
她撐著額頭嘆氣,「不是為這,還能為什麼事?這是這畜生不長進,做出這樣的事自降了身份。你娘我威風一世,幾曾被人推到這步田地過!」
說著她便有些傷心,閉眼又嘆氣。
我見狀便道:「娘也不必著急,眼下不是還有解決的法子么?弟弟跟劉姈的婚事你不是早就有了想法,眼下不過是惹了些小風波,又何須放在心上。不如咱們趁著這機會向王太后提了這親事,兩家結了親,不就再沒有什麼烏七八糟的事兒了嘛,你說是不是?」
母親抬起頭,上下打量我,「提親?」
「對啊!」我點頭,「當然是提親!」
母親目光閃了閃,忽而又微哼起來:「這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我這麼去求王娡,卻白白讓她佔了幾分面子去,這心裡委實不甘。」
我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乎這個!」
她沒好氣瞟我,悶著不做聲了。
得了她的默許,我心下十分得意。因想著劉徹在殿里等我,再略坐了片刻我便就起身告辭。
出了宮后忽有個小宮女在湖畔沖我跪下,「皇後娘娘,請略止止步。」
我見狀停下,那宮女便站起來,靦腆沖我一笑,打袖籠里掏出個兩寸來長的小瓷瓶,「這個是舒經鎮痛的藥丸,治療積瘀疼痛極是有效的。另還附了方子,請娘娘千萬收下。」
我不是沒碰到過送禮送物前來示好的人,但是這麼大膽言詞這麼不容拒絕還真是頭一回。我蹙了眉甚稀奇地打量她,上下左右看了好幾遍,確定不認識。
「你為什麼給我送葯?」
她笑笑道:「娘娘若是不放心,奴婢這且試給娘娘看。只是這葯卻十分珍貴難得,還請娘娘重視這份心意。」
說著她真的掏了顆葯嚼碎咽了下去,而後笑吟吟地盯著我瞧。我更是錯愕起來,正要追問下去,她卻道:「奴婢知道娘娘有話要問,奴婢賤名若柳,在永福宮當值,進宮已有三年,奴籍在蜀郡臨邛,是太主三十五歲華誕那年由奴婢的叔父送進堂邑侯府,然後輾轉進宮來的。」
我愕了愕,「你叔父是誰?」
「叔父大名司馬相如。」她淡定答道。
我腦袋猛地一轟,——司馬相如!
「叔父是奴婢父親的幼弟,現還在王侯家做幕僚,並不曾有名於京中,娘娘想是不曾聽說過的。」宮女黯然笑笑,頜了頜首道:「奴婢還有事務在身,娘娘若無吩咐,奴婢便就告退了。」
她離去了半晌我還頓在原地,直到劉春推我我才緩過神來。
手上的瓶子質地極好,摸上去溫潤無比,竟不比我用過的任何一件東西要差。
「娘娘,皇上還等著您去長壽宮呢,咱們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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