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罪清風

第七十一章 罪清風

理靈上前低聲將考校的事避過,只說師父隱約透露要在尋竹之後傳他道法。他見理誠半信半疑,更是添油加醋,將師父說這話的背景神態都學了出來,讓一個沒見過什麼人間景象的小道士不由得不信。

理誠聽他講了半天,小臉有些泛紅,也為即將修法而興奮。在這世上,人人都知道修真求道之人與凡俗之人可謂上下兩重天,誰都想一朝修法升入九闕,確實是人之常情。只是修行之路卻不是人情能走到底的,總有一個關卡要堪破人情,踏上道義。走到這個關卡前,若是一味人情到底,勢必離金丹大道天仙直旨越來越遠。

吳尚道自己不說這些,便是看透了理靈會來激起理誠的塵心。他預留這手卻不是為了證明理靈的小人之心,而是為了再給理靈一個絕惡戾之心的機會。若是理靈在吳尚道的苦口婆心之下能有絲絲悔悟,便不會忍心來絕師兄的進道之路。吳尚道所謂考校理誠,更多的卻是考校理靈。考校的目的固然有揭修行上的不足,更多的卻是指出正道讓弟子們走。

似理靈這般,卻真是執迷不悟了。

理靈又裝出一臉興奮道:「師兄,你動作快些,只要回去跟師父說量遍了後山竹林,再無一桿是連著三節一樣長短的,師父便能傳你道法了!」理誠心下一緊,皺眉道:「師弟!你怎能興出這等矇騙師父地念頭?師父帶我等修道。解脫煩惱,是有大恩於我等,怎能矇騙師父!」理誠自幼正道修行,心性根基遠比理靈要好,故而怒斥師弟。

在理靈看來,為了獲得好處,撒謊騙人乃是再輕鬆不過的事了。若是有必要。下黑手,套麻袋,打悶棍又算得什麼?他見理誠一臉認真,不由訕笑道:「師兄,這後山竹林少不得千八百桿竹子吧?你能量完?等你量完老竹子,新竹子都不知道長了多少!再說,若頂真起來,師父可沒說只在後山找。嶗山七峰,你峰峰找去?量去?天下廣大。又有多少竹子!你定要找到三百桿,恐怕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年紀了!」

理誠心道:「聽師弟說來卻是對的,師父要三百桿竹節,卻沒說只從後山找。三天來我只找出一桿,若是以此算來,我要九百天方能找全……那便是快三年了……若是三年都找不到第二根呢?」

他此念剛起,便又想道:「青城山上六七十歲不曾得法的老修行比比皆是,天下求道而不得正法之人更是多如牛毛。我既然有緣拜了明師,還在乎那兩年三年么?欺師之事是斷不能做的!」念頭打定,理誠也不理理靈。又舉起木尺,細細去量竹竿。

理靈追上前去,道:「師兄。你修道修傻了不曾?師父又不會自己來找?再說。偌大的竹林,若是真讓師父找到了。也是漏網之魚,與你無過啊!」理靈以前為了騙個包子饅頭便要冒著極大地風險撒謊。實在想不通為什麼理誠寧可不修法,也不願說這麼個毫無風險的謊話。

理誠不去理他。心中卻是頗為氣憤,終於忍不住斥道:「修法修法,你就知道修法么?為了修法連師父都騙,日後還怎麼做人?做人都做不好,還當什麼道士!」理靈被罵得蒙了,理誠卻越說越暢,厲聲問道:「我問你,十戒之戒是什麼!」

初真十戒,第一戒,不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信,當盡節君親,推誠萬行。

理靈腦袋轟然炸開。暗道:這下壞了。不小心破戒了!天上地祖師們會不會看到?會不會責罰我?會不會顯聖告訴師父!不……不會地……那麼多人破戒也不見有什麼責罰。祖師都是成道地天仙。哪有心思管我一個凡人……不會地……

理誠見理靈面露慚愧之色。便緩和了語氣。好言勸道:「師弟。你我得拜明師。唯有收拾不良不善之心。立志清虛。方能進道。師父說你身世可憐。被紅塵折磨得機心百出。乃是不得以地。你可千萬莫要在自墮其中了。」理靈聽了又羞有愧。支吾幾句便轉身回太清宮去了。

這一路並不算短。理靈卻恍恍惚惚。心中不知做何感想。等他猛一抬頭。見身邊人語喧雜。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三官廟了。三官廟主祀天官紫微大帝、地官清虛大帝和水官洞陰大帝。三位大帝主管上、中、下三元。以正月十五日、七月十五日和十月十五日為神誕之日。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皆是尋常信眾最要緊地三件事。故而三官廟也是太清宮最熱鬧地所在。

理靈站在三官廟門口。卻在想要去哪裡。這嶗山確是個修行地地方。卻不是他修行地地方。不知怎地。他總與這裡格格不入。自上次出事之後。理靈在太清宮地地位一落千丈。原本逢迎在他身邊地人也都借故疏遠。實在是人心冷暖世態炎涼。

一念及此。理靈心頭不由黯淡。只聽耳邊有個清脆地聲音說道:「天官、地官、人官。只在心官不昧;求福、賜福、獲福。還須積福為先。公子。這說地還真有些道理呢。」這香客讀地是三官廟楹聯。吳尚道手書。卻說是前人寫地。

理靈轉頭去看卻見兩個年輕人。大約十**歲地模樣。油頭粉面。顯然是有錢人家地公子帶著僕從來遊山玩水地。那公子身上還透著一股清香。顯然用地不是凡品。理靈處於社會最底層。往日碰到這種人連頭都不敢抬。更不敢像如今這般直視。

若是換了平白無故地一個半大小夥子如此放肆地盯著他們看。那兩人恐怕也要火。不過這裡是嶗山太清宮,洞天福地,道士地地盤,何況這年輕道士目光中也不曾有什麼不尊不敬的意思,自然不放在心上了。那書童還上前好言問道:「這位小道長,敢問三祖院怎麼走?」理靈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很小么!」

那書童吃了個釘子。不由氣惱,正要分辯,卻被一柄摺扇搭在了肩上。理靈是長安城裡混過地,知道這摺扇乃是從東瀛傳來,非真真富貴人家便是買得起也買不到,不由羨慕,心中卻道:「富貴有什麼!我是要做神仙的人!到那時,皇帝老子也不如我富貴!」

「道長見諒。」那公子上前道,「家人不懂規矩。還請道長勿怪。」理靈冷笑道:「我怪他做什麼?只是這裡乃神仙清修所在,別自以為有些俗物便放肆了。」那公子被他這一嗆也暗自惱火,忍了下來,轉身拉了書童便走。理靈見他們吃癟,心下痛快,不忘追了一句:「從三官廟側門出去沿小路而上便是三祖院,那是近道,可別走錯了路!」那兩人腳下更快,顯然氣得不輕。

理靈目送那兩人沿青石大道走了,顯然不聽他地指點。不由啐道:「什麼人!給你指了近路卻還不信!」這話剛出口,他腦中卻像是炸開了一般。吳尚道的聲音在腦中迴響不絕,說來說去地卻就是這麼一句話!

什麼人!給你指了近路卻還不信!

什麼人!給你指了近路卻還不信!

什麼人!給你指了近路卻還不信!

理靈雙腿泛虛。腳下踉蹌。撥開人群往單房跑去。他的房間許久不曾清掃整理,字紙堆成一堆。只不讓它們散開各處便是了,不像理誠那般按日排號。整理得有條不紊。他從這故紙堆里翻了良久,額頭冒汗。卻怎麼都沒找到自己要的東西。

正這時,負責清掃過道的雜役道人從他門口走過,被理靈叫住。「清風,你可曾進過我的單房?可曾動過我桌上的東西?」理靈急匆匆問道,聲音不由高了些,左右有門人聽到聲音,探頭來看。

清風卻只有**歲,原是被人販子拐了賣到登州的。誰想買他那戶人家當夜竟招了匪患,除清風之外一家八口盡數被山匪殺死。當地人都以這孩子為不祥,恰逢官府大民役修建太清宮,當地三老、里正便以他充作一個丁口送來嶗山。管事道人見他實在太小,又孤苦無依,連話都說不清楚,便留在太清宮做個雜役。後來宮裡道人太少,便給他也穿了道袍,算是太清宮的道人了。

清風舌下有根筋是連住的,故而說話像含了東西一般,咬字不清,俗稱「大舌頭」。他對此也頗為自卑,平日寡言少語,反正人家讓他做他便做,讓他吃便吃,再無二話。理靈如此氣勢洶洶卻嚇著了清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少了什麼?值得這般大聲。」眾道心中都有偏向,或是偏向理靈地,或是為清風不平的。自太清宮步上正軌,門人修行有依,煉性有道,久不曾聽說誰短少了什麼。清風日日勤懇,也不能相信他會偷人東西。

「是師父給我練字寫的偈子!我明明放在桌上的。」理靈急道。

眾人笑道:「那你便錯怪了清風,他也就隨火頭認了兩個字,好不至於在山上迷路罷了。拿你的字帖有什麼用?」理靈一想也是,便平了氣,說道:「我本就沒說定是清風拿的。想是風颳走了,問問清風是否見了。」眾人紛紛笑話理靈道:「哪有如此小氣的?練字的帖子有什麼要緊處?山下的人求老爺的字不可得,你去求哪裡就拿不到?再說,真要練字,哪塊匾額楹聯不是老爺親筆提寫地?儘管學去便是了。」

理靈也大笑道:「你們不懂!師父給我那偈子正好是醫我病的方子!罷了,既然不見,我去求師父再寫過。」說罷便要去找吳尚道。

眾人鬨笑聲中,只聽得一個輕微幾不可聞的聲音含含糊糊說道:「是我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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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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