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底氣
回到家,嚴暮安隨手將外套扔在一旁,揚著下頜想要將領帶摘下來。
可是彷彿是系得緊了,他又看不見,雙手擺弄了一會兒,沒拆開,他乾脆將圈口扯開,不耐地把領帶直接從頭上摘下來,撇到一旁。
做完這一切,他才踱步到窗口,撩起窗帘向外望去。
趙晚儀的視線順著男人的目光,望向隔了幾排樓,斜斜露出半扇窗子,亮著燈。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小區里的空房不止這一處,可是嚴暮安在看過之後,偏偏選擇了這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以隱約看見秦卿卿家動靜的房子。
察覺到趙晚儀的視線,嚴暮安淡淡地說:「今天辛苦了。」
趙晚儀搖了搖頭,想到什麼,又說:「對了,嚴覆的母親說聯繫不到你,又給我打電話,問嚴覆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又不是法官,我怎麼會知道呢?」
「可是你明明跟她保證過——」
「我是跟她保證過我一定用盡一切手段保下嚴覆,我會給他請個最好的律師,但是我們也不能罔顧國家法律,不是嗎?」
看著趙晚儀呆愣的表情,嚴暮安緩緩嘆了一口氣,沖她招招手,在女人靠近時,溫柔地將她攬在懷裡,
「你是知道的,我之前的境況有多糟糕,我需要嚴覆母親手裡的股權,可是同時,我也需要嚴覆永遠不能再出來——他本來就應該得到懲罰不是嗎?」
趙晚儀不語。
嚴暮安又說:「你的父母和我父親是朋友,和你訂婚之後,你父親也很拂照我,我感激他,也感激你,你是我的未婚妻,如果你再不站在我身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趙晚儀抬頭,看著男人真誠的雙眼,裡面潛藏溫柔,和他周身的氣息一樣,令人不自覺地沉溺,她點點頭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的。」
「乖,過幾天天氣再暖和一點,帶你去新開的溫泉山莊玩,我朋友們從國外回來,一起聚一聚。」
說著,他的手指緩緩拂過趙晚儀的側臉。
「好。」
女人垂頭依偎進他的胸膛,嚴暮安又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暗沉的星光照不亮他的雙眼。
這一天晚上,秦卿卿抱著大福,幾次三番從陽台上望過去。
旁邊的燈一直都沒有亮起,等得久了,她不自覺地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白懸後半夜才回家。
一身酒氣,衣服也皺巴巴的。
家裡無人,他也不想開燈,剛掛好衣服,他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個異物,借著廊燈昏黃的光一看,是解酒藥和胃藥,都是未拆封的,外包裝的塑料袋還系著死結,充分體現出送葯人糾結的心理活動。
有一道黑影輕巧地纏過來,是往日不大親近他的輕輕。
可能是見鏟屎官的姿態實在狼狽,它大發慈悲地在男人面前走來走去,沖他軟綿綿地叫。
白懸摸了摸它,又從柜子里取出貓零食,在它眼前晃著,嗓音暗啞,「輕輕,來吃小魚乾。」
輕輕今天彷彿沒什麼胃口,貓頭拱了拱白懸的手心,甩甩尾巴想要走,立刻又被白懸抱了回來。
「今天連你也不理我嗎?」
幾次下來,輕輕大發慈悲,伸腦袋去叼,下一秒,白懸面無表情地把小魚乾撇開,「吃什麼吃,你都吃多胖了心底沒點數嗎?」
輕輕終於厭煩了,「喵嗚」了一聲跳走。
白懸踉蹌幾步,跌進沙發里。
男人兩頰緋紅,他確實喝醉了,可意識卻又奇妙地清醒著。
他今天回來,其實有很多想問她的。
一走兩三個月,再次回到滬市,卻不是因為找到了合適的供應商,而是接連的碰壁和趁火打劫似的條款,令他終於下了決心,如果不想繼續受制於人,乾脆自己掌握供貨渠道,興建上游工廠。
可是面前困難重重。
他已經錯過了春季這個銷售旺季,落後於許多競爭對手,今年珍寶集團的銷售報表是可以預料到地難看,資金鏈本身就岌岌可危,為了湊出足夠多的流動資金,他已經將名下的許多不動產著手安排出售,白懸的家底固然豐厚,可是評估團隊預估出的缺口數字更是驚人。
這是一個極有賭博性質的決定,贏了,一切難題將迎刃而解,可是如果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珍寶集團還有沒有未來。
從接手珍寶集團以來,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只是這一次,下決定之前,他還是躊躇了。
回來看見秦卿卿的第一眼,白懸突然心慌。
在他眼中,她配得上世界上的一切,他想問她,如果他不再能成為她有力的依靠,她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可是白懸不知道怎麼面對秦卿卿,如何開口,只能以吻封緘。
愛意太濃,將所有的顧慮都凝聚成一座山峰,難以逾越。
彼此都是第一次吵架的兩個人,完全不知道怎麼收尾。
白懸不知道在忙什麼,第二天很早就離開家去公司了,秦卿卿在他的汽車馬達聲中醒來,只來得及看見車尾消失在小區小路盡頭,簡訊倒是給她發了一個,告訴秦卿卿先別擔心,他會讓人去打聽一下情況,尋找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秦卿卿看見,在心裡爆了粗口,解決你個頭!明顯是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原來她怎麼沒發現,白懸的性格這麼軸呢?
——一邊埋怨一邊吃著早餐,秦卿卿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從白懸回來,開心也好,生氣也罷,她彷彿突然間就不慌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有一個人,總是能在她身邊的。
這是她的底氣。
剛吃完飯,秦卿卿正準備去劇團,秦煥日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自從秦煥日提出想要帶她出國這個要求之後,興許是為了給她一個思考的時間,這幾天很少聯繫她,兩個人也沒有再見面。看著手機屏幕上亮起的姓名,秦卿卿猶豫了一下,按下內心的抗拒,接了起來。
「卿卿。」秦煥日的聲音顯得很焦急,「你媽媽她情況不好了。」
——有一個沉重的鐵鎚,自半空中落下,砸在她的心上,泛起一陣鈍痛。
短暫的眩暈后,她又開始耳鳴。
秦煥日說,國外的醫院打來了電話,她媽媽的病情突然惡化,他想要提前走,問秦卿卿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還說了很多話,秦卿卿都不大記得了。
但是她聽見了她內心的聲音,她想去的。
或許有血緣的觀念在,可是更多的,可能只是為了給自己的前半生落下一個句點,不管這個句號是否完美,她都想親手畫上。
這種隱隱的盼望,甚至無關親情。
撂下電話,秦卿卿又想起前兩天,和遊盪吃飯的時候,她也將請秦煥日回來的事告訴了他。
秦卿卿還問了他,要不要跟秦煥日見上一面,遊盪十分抵觸地拒絕了,礙於秦卿卿在場,沒有說出太難聽的話,可是神情中的厭惡卻無法遮掩,她看得一清二楚。
遊盪陰沉著臉,「卿卿,我也知道背後不語人是非,可是……我不相信他。」
男人手握成拳,攥得咯吱咯吱地響,英朗的男人面上布滿寒霜。
「事後回想起來,他們兩個的離開早有預兆,早在他們丟下你前的一個來月,我就經常看見秦煥日坐在居民樓外頭的路沿上,一臉兇相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一次,你放學回家,我看見了——」
他頓了一下,喉結微動,眼神凝成冰一樣冷,「我看見他陰惻惻地盯著你,那個眼神絕對不是父親看女兒,像是看貨物,在衡量著能不能賣得上一個好價錢。」
回憶到深處,遊盪的眉心隱隱攢動,竭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懣。
「如果不是我出聲叫住你,嚇了秦煥日一跳,打斷了他的注視,我甚至不確定,那天他會不會對你做些什麼。」
秦卿卿印象里,是有一段時間,遊盪上學放學都等她一起,秦卿卿還獨自嘀咕過,遊盪哥哥是不是想跟她早戀,苦惱著怎麼拒絕來著,原來是擔心她的安危。
可是……
「你會不會是多心了。」
遊盪看著她,緩緩地搖頭,「秦煥日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我不相信,他會改變。」
秦卿卿找汪海林請假,意料之中的,被汪海林黑著臉拒絕了。
「你不聽我的話,你就走好了,你還請什麼假?請假有用嗎?你信不信你前腳走,我們後腳就換個女主角!」
秦卿卿扣著手,神色不安,「您別生氣。」
汪海林年前診出了高血壓,秦卿卿不怕被批評,但是怕他一生氣人倒過去。
汪海林沒辦法不生氣,他之前跟秦卿卿說了那麼多演出的重要性,她自己的未來,在她心裡難道還是抵不過一個拋棄過她的父母?
可是看著女孩兒一聲不吭在他面前低著頭的樣子,汪海林也只能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不經他人苦,怎知他人難。汪海林也清楚,勸誡她的這些話旁人說起來,各個都能義憤填膺,各個都能說出大道理來,可是真正經歷這些悲苦心酸的,只有眼前這個小姑娘,與她而言,進一步說,是血緣親情,退一步說,人之將死。
這個看似不懂事的小姑娘一天天長大,在劇團里「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其實心軟著呢。
汪海林面容一瞬間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就算我給你假,讓你出國了……《玉生香》怎麼辦?」
秦卿卿也是滿心愧疚,今天來,除了想要請假,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她一時想起她在舞台正中央,接受無數鮮花於掌聲。
一時又想起臆想中病床上那張慘白又熟悉的臉……她是不是正在竭力等待著,能見自己最後一面?
「我盡量早去早回,可不可以——」她的話語逐漸艱難。
汪海林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寫著無奈。
秦卿卿閉了閉眼,「那麼,我退出——」
一句話沒說完,門被「砰」地推開,吳清匆匆趕來,「你們倆過來一趟,珍寶集團的人來了。」
秦卿卿眼睫輕顫。
汪海林起身,順道看了她一眼,「你剛才想說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珍寶集團來的人是集團的宣發部門,同時來的,還有《玉生香》的發行團隊,因為《玉生香》算是話劇界近兩年來的天價大餅,汪海林和吳清的劇團一家吃不下,所以發行團隊並不隸屬於劇團,他們和劇團是合作盈利模式,有一定的分成細則。
今天三方會談,場面卻並不嚴肅,而是有種過大年的喜氣洋洋。
珍寶集團負責人還是秦卿卿的老熟人,一直跟在白懸身邊的趙秘書,四目相對,這位精英一本正經地移開了視線,跟對面的一眾人說:「我們十分看好《玉生香》的票房,和女主角未來的影響力,所以才拿出了這麼優厚的合作方案,如果沒什麼問題,就可以簽字了。」
秦卿卿聽了囫圇,明白了個大概。
《玉生香》和珍寶集團簽訂了免費推廣資源,珍寶集團將在旗下的品牌店,秀場,廣告牌等地為《玉生香》的上映做宣傳推廣,合約為票房分賬模式——看似公平,但是對珍寶集團來說風險其實是沒必要的事。
秦卿卿以她最近惡補的商業模式來看,如果不是身為總決策人的白懸一力推進,珍寶集團的企宣部根本不會通過這個策劃案。
白懸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過一會兒秦卿卿就知道了——為了配合珍寶集團的宣傳資源,原本預計五月底的首演時間要推遲了。
想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繞,秦卿卿驟地抬頭,正好和汪海林的視線對上——她有足夠的時間兼顧出國,再回來排練了。
看似皆大歡喜,可是秦卿卿心中猶疑。她從新聞上看到,珍寶集團面臨著巨大的財務缺口,捉襟見肘的時候,哪還有心思管她的事。
可是白懸就是管了。
大概沒有人比她更壞了。
嘴上說著,白懸只是男朋友,她自己的人生不要他過多干涉,可是現在還不是要承他的情,才能解決這個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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