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送別
張旭痛飲一杯酒,念道:「枕腕用筆起點低,懸筆高位是上品。筆腕跟著朝向轉,蹲練站寫真功夫。重毫當力透紙背,輕筆出飄逸洒脫。准穩快精手眼齊,切勿猛壓急速提。放之顯雄渾豪邁,收鋒則秀麗挺拔。字如其人需靈動,上伸下延亦隨性。粗筆畫對細筆畫,橫對橫平豎對豎。任它天地有多寬,長畫短畫看變化。寫短乃是為讓長,書長亦是為補短。字裡行間須緊湊,左擴右張要顯然。力求險峻如張弓,輕起柔落如游龍。」
念完,看見林然正苦苦背記思索,遂道:「初學書者,當練正書,學字先學姿,關鍵在於如何用筆,牢記這幾點,勤學苦練,欲速大成不可,小成卻也無憂。相見亦是有緣,某便書此決於你,悟與不悟,成與不成,且看你造化。」說罷提筆,神馳般地盡情揮灑開來。
轉瞬間,筆墨淋漓,滿紙氤氳,如駿馬奔騰,倏忽萬里,若群龍戲海,躍然紙上。斐然跌宕,動靜交錯,波瀾起伏而又井然有序。觀者數人,無不驚嘆擊節,林然也是動容不已,這才是真正的書法,觀其寫字,就是一種洗滌,一種享受,草聖之名,絕非浪得虛名。
李白邊飲邊看,不由嘆道:「楚人盡道張某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吳郡伯皆顧盼,四海熊俠爭追隨。」
帶的筆墨一干,林然小心翼翼地把這幅字收起,此時張旭的筆墨,可謂字字千金,雖是誇張,但若留到後世,卻一點不假。後世的事林然管不著,光憑張旭所授的訣竅,可讓他受用終身,此恩不可謂不大,於是恭恭敬敬地向張旭行了一禮,道:「先生傳授之恩,林某今生必當厚報。」
張旭一點不以為意,哈哈笑道:「厚報就不必了,你這首詩留下來便是,我等寄身寒山寺,就拿此詩當酬勞,想必也不虧了他們。」
莽山和尚一聽便笑道:「善!這群賊禿一直埋怨你我二人擾了這佛門清凈,以此詩贈其,可堵其口舌了。」
眾人一聽頓時莞爾,這莽山和尚也是個妙人,出家人罵出家人賊禿,當真就此一家,別無分號了。林然未曾想到,自己無意之舉,倒是讓寒山寺一舉成名,比之後世更為出名,此乃后話,暫且不提。
隨後數日,林然幾乎閉門不出,苦練其字,只是偶爾會拉上李白前往寒山寺,一來二往,在張旭和莽山和尚二人指點之下,加上林然又勤學苦練,所寫字也是稍微有了點模樣。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只是個配角,李白倒是成了主角,和張旭及草莽和尚一見如故,言談正歡。
忽有一日,曾雪對林然說:「公子,輕輕她。。。要回京了。」
「嗯?」林然擱下了手中的筆,問道:「她這便要走了么?」心下有些慚愧,這些天來,林然一直沉迷於練字,倒是冷落曾雪,好在曾雪體貼人,也不怎麼來打攪她。
至於張輕輕,林然其實是有些刻意迴避的,不可否認,這女人對他的誘惑很大,事實上她對所有男人的誘惑力都很大,林然心裡頭對她也是有一些好感甚至是有些嚮往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林然不敢和她走得太近,一是因為曾雪的緣故,二是因為他看不透張輕輕這個人,有時候她刁蠻任性,有時候成熟睿智,有時候心機重重。林然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對她自然是很提防。
此時聽到她要走,心裡竟然有些難受,猶豫了一會,說道:「她何時走?」
「她父親急信讓她即刻回去,眼下她已收拾好行李要走了。」
林然沉默了一會,哦了一聲道:「那你就送送她吧。」說完又提起筆繼續練字。
曾雪看著他的身影,欲言又止,最後終究沒有說什麼,轉身走了。
寫寫畫畫,好半晌,林然才醒悟過來,看著案上塗塗抹抹一團糟的稿紙,低嘆一聲,抽過另外一張紙奮然疾書,然後也走出了門。
蘇州,閶門外,兩個女子的身影緩緩前行,誰都沒有說話,其中一個女子不時地回頭看著,像是期待什麼人出現。
「雪姐姐,不用看了,你那夫君是不會來了的,這人太沒良心了,好歹我也當他是朋友,連送都不來送送我,哼!以後看他到京城裡我怎麼收拾他!」除了一些牢騷,她的語氣中好像沒有一絲不滿,只是隱隱間,她的神情有些黯淡。
「不是的輕輕,公子近來苦心習字,有些著迷,不時誠心不來送你的。」曾雪連忙替林然辯解道。
「別替他說好話了,他這人我不知道么,對了,他沒說什麼時候和你成親么?」
曾雪臉上一紅,神情有些扭捏地道:「公子他。。。他說等穩定下來就。。。就和我。。。。」
「不會是要等他金榜題名后吧?你可得小心點,男人這般說多半是哄人的。」
「公子他不會的!」曾雪急急道。
張輕輕獃獃地看著她,忽然撲哧一聲笑道:「好好好,不說你家夫君壞話了,看把你急的,這都還沒成親呢就這麼向著他了。」看著曾雪一臉羞澀的樣子,張輕輕心裡竟然有些羨慕。不由自主地也轉過了頭,朝蘇州城望去,忽然,她的眼神一亮,因為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快步向這邊走來。
「雪姐姐,你家夫君來了哦。」張輕輕扯了扯曾雪的衣袖道。
曾雪回頭一看,頓時高興起來,「公子真來了,我就知道他會來的。」瞧她那高興樣,彷彿林然是來送她一般。
「林公子,竟然勞煩大駕相送,小女子可是生受不起啊。」張輕輕挑了挑柳眉,語氣有些古怪地道。
這是在埋怨自己么?林然面色有些不敢正視張輕輕的眼神,尷尬地笑了笑道:「張小姐這話就不妥了,在下可是把張小姐當成好友的,又豈能不來相送呢?」
曾雪看著眼前這個男子,眼神有些閃爍,隨即又收回心神,笑道:「都道臨行贈別,林大才子,這臨行之時可否作詩一首贈與小女子呢?」
林然猶豫片刻,從衣袖裡抽出剛剛寫的東西,遞了過去。張輕輕有些意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接過後就要打開看,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呼喚聲,循聲望去,只見幾個身影正往這邊跑來。
「孟兄,李兄,王兄,你們怎麼也來了?」林然看見是孟浩然,李白和王文達三人趕來,連忙迎了上去。
「林大哥,張小姐要走你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也讓我們來送送行嘛。」李白張口既是埋怨道。
林然苦笑道:「我這也是剛剛得知,才趕了過來,你們三個怎麼在一起的?」李白和孟浩然來了不奇怪,而蘇言因為蘇家和張家的矛盾,被其父勒令少於張輕輕來往,沒來也正常,而這王文達也過來就有些奇怪了,他們雖然一起喝過一次酒,但相交不是很深。
孟浩然解釋道:「我與李兄二人前來,路上遇到王兄,就一同前來了。」
「在下見過林兄與兩位小姐。」王文達拱拱手笑道:「在下亦是要前往京城趕考,聽兩位兄台說張小姐也要回京,便尋思著都是相識之人,同行的話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原來王文達是今年鄉貢考生,對於此人林然其實是很欣賞的,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為人總是樂呵呵的,讓人無從反感,像一個和氣生財的商場油子。不過上次在醉月樓里林然可是看出來了,此人有愛搭訕美女的毛病,張輕輕這一行恐怕會有些頭疼,但轉念一想,到底是誰頭疼誰還說不定呢。
看著船兒北上,漸行漸遠,林然眼裡有些不舍,這人啊,總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珍惜么?
張輕輕站在船頭獃獃望著,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才從懷裡拿出林然送的那捲紙,慢慢打開,只見紙上寫著一首詩,張輕輕看了幾遍,才認認真真地把它捲起,珍而重之地塞進懷裡。再抬起頭,看著遠去的蘇州,嬌艷如花的俏臉上,蕩漾著燦爛的微笑,燦如春華,皎如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