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愛是永不止息
我緊張起來。
應該說是害怕。
猶豫了好久,我才將那句話問出口:「那你怎麼想呢?」
勝男說:「網路百科上說,愛是指人或動物對一個人或某物的一種強烈的情感和依戀,是最崇高的道德,最深刻的人際關係。」
我說:「是的。」
她說:「我不懂這是什麼。」
我無言。
我覺得,百科上的解釋已經很明白了,我不可能解釋得更明白。
「不過,」她又說,「我還看了《聖經》,一本關於宗教的書。」
我說:「我知道。」
「那裡面說,」她又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我認為你對我做的事,符合其中大部分。」
我問:「哪些是不符合的?」
她絞著手指沉默了一會兒,說:「愛是永不止息。」
我沒說話。
這年我二十二歲,在過去的十六年裡,我幾乎一直愛著她。
十六年其實並不算久。
距離永不止息,還有很久很久。
「根據這些資料上的定義,」她的聲音依舊那麼機械,那麼冷靜,「我不認為自己在愛你,因為我沒有這種感覺。」
其實,我並沒有為勝男付出過什麼。
我送過她一些值錢的禮物,但她根本不懂這些東西的價值,不懂就更談不上在意,這些東西說穿了是錦上添花的無聊物品,是給候太太和侯董看的世俗產物。
我也帶她去過一些我認為很好的地方,我們一起欣賞湖光山色,我給她講那裡的人文歷史,她也會回饋給我更加精細的資料。
她當然也能欣賞這個世界的美,但她無法感受到與我一起置身於其中的浪漫。
我們一起談天說地,聊我們的宇宙。
我討好她,我保護她,我希望她開心。這起到了效果,她很喜歡跟我在一起,然後便結束了,她的感受能力僅止於此。
想到這兒,我便又體會到了那種「悲」的感覺。
我一直都不想承認,其實她會不會說謊,會不會被騙也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就算我們有緣在一起,也永遠都無法相愛。
是她根本就感覺不到愛,愛在她的口中和數學一樣,只是各種各樣的定義。
她有感情,可那種「人與人之間最深刻的人際關係」,她沒有。
沉默間,勝男忽然問:「你為什麼哭?」
我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好狼狽,堂哥的嘲諷沒有一點問題,我有一顆文藝的心臟。
我擦了擦眼淚,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勝男說:「你為什麼說自己失態?」
「……」
「是我讓你痛苦了嗎?」她忽然問。
我不禁一愣。
是我讓你痛苦了嗎?
這樣充滿了共情能力的話,對天生缺乏共情能力的勝男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意外的同時又有些驚喜,忍不住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哭了。」她說,「我媽媽說,任何人和我聊天都會想哭,因為我讓人很痛苦。」
我和那個喜歡聊宇宙的姑娘頻繁見面,我倆一起吃飯,一起去遊樂場,一起逛街。
就像兩個好兄弟。
有一天晚上她給我打電話,她喝得爛醉,那邊一片嘈雜。
我在酒吧找到了她,她一掃見我時的端莊文雅,穿著弔帶短褲,露出胳膊腿上糾纏的紋身。
她被人摸了一把,不過倒霉的是摸她的那位,他的肩膀被她掰脫臼了。
我派人去處理這起事件,自己把她從酒吧里扶出來。
她拎著一罐啤酒,醉醺醺地罵:「我老爸說,我無論如何都得找個公的把婚結了,他說『女人跟女人那怎麼成事兒?找男人才是正道!』男人算什麼東西?!你看看男人算什麼東西?男人就是這世上最該死的東西!」
我把她留在路邊醒酒,自己站在她身旁。
她拿著手機按了十幾分鐘,對面始終拒接,她又想借用我的電話,我拒絕了她。
我見她似乎醒了,便說:「你的司機呢?讓他送你回去吧。」
「我沒司機。」她坐在花壇上,頭垂在兩膝之間,手臂搭在膝蓋上,聲音悶悶的,「我從來沒有司機,司機都是強健飯……」
我坐到她身旁,沒說話。
半個多小時候,她終於抬起頭,扭頭看向了我。
表情很驚訝,看來這次是真的醒了。
我說:「是你打電話給我。」
她眯起眼,顯然陷入了回憶,又低頭看看自己,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頭。
隨即很快做出了決定,從包里摸出了一盒香煙,問我:「來么?」
我說:「我不抽煙。」
「哇,真不抽啊。」她說著,自己含了一支煙,說,「念姨的兒子不抽煙,真意外,我還以為你這番文質彬彬是裝的,我老爸說你殺人如麻,可是個狠角色。」
我媽媽又不抽煙。
我說:「我也沒想到你抽煙。」
「相親嘛,當然得文雅點,不然念姨不得吃了我老爸。」她笑著說著,點上了火。
我說:「我媽媽倒是不介意這個。」
「只要不是孤獨症妹妹就行,」她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笑著問,「是么?」
我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
「本來是跟我女朋友一起的。」她又懊惱起來,「她走了。」
我沒說話。
「你都不問問嘛?」她問。
我說:「你會自己說的。」
她已經對我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當然,從她喝醉時說得那幾句話來看,那些顯然都只是皮毛。
她笑了一聲,說:「我跟她說,我老爸逼著我結婚,說我不結婚就炸了她。她說『炸就炸,你就是不愛我』。她不知道,我老爸真的會炸。」
我說:「我可以幫你跟她解釋。」
她看向我。
我問:「怎麼了?」
「你真的打算跟我結婚了。」她說,「之前還猶猶豫豫的。」
「……你改變主意了?」
「當然沒有。」她又從包里掏出一罐啤酒,遞給我說,「給我講講,是什麼讓你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打開啤酒,喝了一口。
我不習慣跟任何人講心事,因為從小我就明白,自己的事透露得越多,就越不安全。
她一點都不介意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孤獨症妹妹都聊什麼?她能聽懂你在說什麼么?」
我說:「能聽懂。」
「那她知道你愛她么?」她又問。
我看向她。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呀,我沒有惡意的。」她笑著說,「我女朋友的弟弟也是自閉症,她說她弟弟就像台沒有感情的機器。所以我才問你呀,你很愛她,道上都知道,玥哥的小妹妹碰不得,碰到都要繞著走。」
這就是我媽媽著急的原因,已經有很多人知道我愛著勝男,這對我來說不是好事,其實對勝男來說也是一樣。
她派了很多人暗中保護他,但分手才是最安全的決定。
我沒有說話。
她一邊噴雲吐霧,一邊滿臉深邃地說:「認識你之前,我覺得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認識你以後,我改變了這個看法。」
我說:「我該說榮幸么?」
「榮幸的是我。」她笑著說,「因為我馬上就要跟你結婚了。」
訂婚宴的日子決定了,我媽媽很開心,她和我的未婚妻關係不錯,她說:「這丫頭很愛你,你要珍惜。」
我很想去看看勝男,總覺得我要給她一個交代。
但又覺得,她其實是不需要的,如果我這顆文藝的心又忍不住當著她的面落淚,還會讓她誤解,覺得我又因她而痛苦了。
她是不會使我痛苦的,我只是……為自己而感到很難過而已。
後來我還是決定打電話。
勝男接了電話。
我告訴她:「我要訂婚了。」
她沒有說話。
過多的話我也不該說,只說:「我以後不會再去看你了,但如果你有需要,仍然可以聯絡阿傑以及我堂哥,我永遠都會幫助你。」
這次我依然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因為候太太搶走了電話,她嚴厲地說:「繁玥你什麼意思?」
「……」
「你是縮頭烏龜嗎?玩弄了我女兒這麼多年,現在就打一個電話?」她崩潰地叫道,「你連來我家當面說的膽子都沒有?」
堂哥說:「那老女人讓你去,不僅要提高價,肯定還要打你。」
我說:「如果我的錢不夠,你能借給我嗎?」
堂哥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窮的叮噹響,但我可以幫你砍價。」
我帶上了堂哥,倒也不是要他幫我砍價,而是因為他身體強壯,能按住我,也比較會哄長輩。
這樣他就能穩定一下候太太的情緒,以免她歇斯底里,如果穩定不了,他至少可以按住我,我不能再對候太太動手了。
畢竟要折騰一天才能見上面,所以見面伊始,候太太表現得還算冷靜。
她先到了見面地點,我和堂哥一坐下,她便警惕地看著堂哥,問:「你怎麼還帶個幫手?什麼意思?嚇我的嗎?」
「是來給你送錢的。」堂哥笑著把箱子放到桌上,「多一個人多拿幾百萬嘛,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