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通往未來的鑰匙

「其實，危險並不止於射線。」

助理教授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意，卻讓洛安和中尉感覺不到絲毫放鬆和寬慰。

兩位聽眾愣了一會，中尉首先反應過來：「你是說，有別的文明，存在於射線、虛空和荒涼之外的生物對我們抱有敵意？」

「不不不，」助理教授連連揮手，「看你們那科學觀念貧瘠的雙眼，我就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搭載著小型能量護盾，使用心靈感應，亞光速突擊，在近距離揮舞光刃迴旋音爆氣流斬的外星武士，這太兒童文學了，太幼稚了。」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就像是荒野的旅人生怕驚擾了蟄伏的猛獸一樣，在模擬了蟲洞圖景的顯示器旁，用聳人聽聞的語氣說著一些充滿恐懼的事：

「我們觀測到了，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那裡是扭曲的維度，在人類生活和認知的線性連續的時空之外，呈角狀不連續的世界。換而言之，它們和人類處於不同的維度，受到不同的法則約束。

「但是，若是人類離開自己的世界，經由跨越位面的隧道前往極其遙遠的彼岸……你們知道，只要距離足夠遠，時間就是一種空間概念，我們會進入它們的領地。

「等待在前方的，只有一死。

「它們永不停歇，是和宇宙一樣古老的規則的具象，是追捕穿越者的獵犬。」

如果不是看在博士學位、論文和研究履歷的份上，洛安肯定會認為面前這傢伙在講述神怪故事。助理教授一邊說，一邊帶著兩位訪客著往內部的研究室走去。

在那裡，他們先是看到能量場中漂浮著一團難以描述的煙霧，詭異而邪惡的活物正在忽隱忽現。它長著閃光的眼睛與交錯的顎，覆蓋著青綠色液體一樣的物質，像黑雲一樣涌動。它的形象隨著移動不斷變化，給人以極不真實的模糊印象。

「這是什麼怪物！？」中尉驚呼了一聲。

「這團能量構造體是RX-77，是我剛才所說的危險的實驗室擬態，我們正在研究它們存在的特性。」

洛安和中尉一邊聽助理教授的講解，一邊看著能量場中晃動的物質。眩暈和噪音出現在大腦中，讓他們極其不適。

「別盯著看，它的結構每分每秒都在變化，會擾亂人類的視覺，像五級颶風中的小船一樣讓人難受，用來催吐倒是不錯。」

助理教授帶著兩人迅速離開。三人走過一個接著一個實驗方艙和能量場，裡面拘束的詭異而又奇特的生物讓洛安想起《神曲》中地獄的場面。

最後，他們在一個極其堅固的設施前停了下來，用攝像觀看裡面的景象。

那是一大大團流動的東西，看著黏糊糊的，像是打翻在地的墨魚面……

「這又是什麼？怎麼看著像是一個做壞的黑色大福？軟泥怪嗎？」

「嘿！你們真失禮！」助理教授嚷嚷起來，「這是基地的看板娘，人類文明之光，未來包分配的AI老婆的姐姐！」

洛安注視著屏幕看了一會，突然，他感覺這團生物質動了起來，展開團塊般的組織結構。

團塊狀的組織怎麼看都像一大塊人肉……淺棕色或者黝黑色顏色和紋理，黏聯骨骼和肌肉的皺紋，甚至於還有類似眼睛和其他器官的孔竅。組織上敞開著不流血的巨大裂痕，甚至可以透過這種開口看見類似腸道和內部器官的部分。

這具的身軀輕微的顫抖起伏和有節奏的呼吸。

「請允許我介紹，人類工程學的最高成果——待字閨中的生體處理器小姐。說來慚愧，她來自逆向工程，我們尚未深入了解支撐她存在和進化的基礎理論。她不應當被歸類在生物中，但是暫時找不到更合適的分類，」助理教授興奮的搓著手說道，「剛才的折躍試驗多虧了她的算力支撐。」

實驗方艙中的生物展開數不盡的觸手，每一條都在蠕動著，在屏幕上看起來就像是冬眠的蛇窩。當大家凝視它的時候，密密麻麻的觸手上突然睜開了成百上千隻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觀察攝像頭。

它流動著，捲曲著，無聲的行動在三位觀察者心中激起驚濤駭浪般的波瀾。

它就像是來自於古老神秘的怪物，駭人的無法名狀。數不清的眼睛在膿液覆蓋的觸肢上發出綠光，隨著肢體的蠕動分解又凝聚。無定形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彷彿都擁有活著的意識，翻滾起泡，轉瞬間重新組織構成，模擬生成各種形態、各種器官。

它注視著觀察攝像頭，幾條觸手交織在一起緩緩升起，竟然模擬出了一個扭曲的頭顱形狀。它像人一樣站了起來，瀝青般流淌著的觸手就像女孩垂到腳踝的長發一般披在身後。

但是，這場面沒有絲毫美感可言。目睹這一幕的中尉驚呼一聲，敏捷的往後跳開拔出腰間的武器，身體像野獸般微微伏下蓄勢待發，在這裡工作的助理教授也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它在看著我們？它為什麼在盯著攝像頭？它能感知到我們在看它嗎？」中尉大喊道，手按在武器的扳機上手舞足蹈。

「啊，這，這……」助理教授像石化了一樣陷入獃滯。

哪怕最瘋狂的夢境都不會遇見這樣的怪物！洛安沒有後退也沒有動作，他的身體在驚恐中顫抖起來，拚命想從噩夢中掙脫出去。但是，在這竭力否定的意念中，他隱隱有些好奇，有幾分期待和嚮往。

他蠕動著喉嚨，發出顫抖的聲音：

「它能感覺到我？是想要模擬出女性的形態嗎？」

「她的外形的確是一言難盡，我們希望能夠將她美化一些，而她，似乎理解了美這個概念……」助理教授臉色蒼白，虛汗不斷，他看著比自己還勇敢些的洛安，尷尬的笑了笑，「拋開這駭人的形體，噩夢般的無數眼睛，恩，還有你沒看到的千百張嘴。這其實是我們給予厚望的探測器，用來調查遙遠維度。」

「你看到的那些觸手是神經元連線，擁有最新式的艦載處理器兩個數量級以上的數據處理和交互能力。它的每一個眼睛都擁有獨立的判斷權，能夠進行邏輯判斷後加以分析，這是上一代處理器所不具備的突破性技術，」助理教授的語氣有些顫抖，但是帶著一點點的自豪，「只要有時間，它甚至可以自己適應環境，進化。哪怕在穿越蟲洞的過程中損失了99%的肢體，參與的部分也擁有獨立的行動能力繼續她的使命。」

……

「這太瘋狂了！」洛安搖著頭說道，「如果這個基地里的實驗體哪天集體暴動，毀了基地，甚至毀滅人類文明我都不會奇怪。」

中尉對他的看法表示理解，等助理教授走開，兩人去長廊邊的食品桌上取用餅乾、蛋糕和果茶，舒緩驚慌的內心。中尉像是著了魔一樣，不停的低語，像是在和同伴說話，又像是在和自己的意識交流：

「危險，是很危險。但是聚變彈也危險，只要小心管理存放，我們也很喜歡不是嗎?洛安，剛才我們看到的東西，你一定很熟悉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洛安連連搖頭。

「不，你懂的。」

中尉望著窗外無盡的星空，指了指最近的那顆藍色星球最南端的一片白色大陸：

「一個世紀以前，有一位在智力、勇氣和毅力上足以與沙克爾頓、阿蒙森、斯科特和伯德四位比肩的考古學家帶領他的團隊對那片大陸進行了勘探。他們的工作主要在山區與羅斯海以南的高原地帶展開，尋找冰封與死亡的荒涼世界里所埋藏的那些史前生命的歷史和化石。在大陸板塊移動前，那裡生活著溫帶、熱帶植物和動物，它們的樣本依舊埋藏於數百米的冰層和泥土之下。

「這支探險隊由最好的學者帶領，有老練的工程師、研究員和飛行員，沿著先驅者的足跡，在完善的設施和營地支持下深入冰原，最後的成果全寥寥無幾。」

洛安仔細回憶了一會：「我聽說過。探險隊對遠古冰蓋進行了大規模的鑽探，卻沒有帶回樣本。有一些私下流傳的航拍照片非常清晰，但是被懷疑為偽造的作品。也有說法是，他們在那裡看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怖，不能被打擾的古老存在。這些故事，在神秘學界被悄悄傳播。」

中尉取出剛剛揮舞過的小卡片，遞了過來：

「在看到今天的試驗以後，你還覺得那是故事嗎？

「穿梭於時空之影的獵犬。

「模擬人形的蠕動觸手，無定形的生物質腫泡。

「噩夢中的怪物正在成為現實。我們稱為科學的力量越是強大，就越是觸及被稱為「神秘」的面紗。而這一切並非來自於人類自己的發現和基礎理論，而是來源於逆向工程，來自於一些尚未公開的我們所不知曉的線索和樣本。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人類社會的領袖們小心隱藏著真相，我們剛剛看到的存在也許是文明的造物，有著未知的起源。

「那麼，深埋於歷史塵埃和冰原之下的某個文明，是否也在歷史的長河中接觸過它們呢？這個文明又去了哪裡？」

洛安神色凝重，他接過卡片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個大容量的軍用級別的存儲體：「你和我說這些，想要做什麼呢？這卡片是什麼？」

中尉的嘴角立刻劃過一絲笑意：「這是通往未來的鑰匙。

「我需要你前往那片冰層下的世界，在時隔百年後再度探尋其中的真相。艦隊和聯合政府組織了最好的探險隊，提供最充分的預算和補給，由全副武裝的精銳部隊護送你們前往。我也一起去。」

「不，我拒絕！」洛安的態度非常堅決，「這麼危險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是一個神秘學愛好者。在我們的領域，有一句話，知道的越多，距離瘋狂越近。」

「奇怪唉~」中尉揚了揚眉毛。

「奇怪什麼？」

「你都知道接近真相意味著觸摸危險，那一開始不就應該逃得遠遠的嗎？怎麼反倒成了愛好者？承認吧，我的朋友，你在心裡渴望著接觸它們。你渴望著深入了解剛才目睹的神秘。」

「……」

我不否認，是的，我不否認在內心深處，我渴望知曉神秘……洛安最後努力了一次：「為什麼是我呢？你是情報軍官，林軻博士是助理教授，你們是專業人士和學者，為什麼還需要我這樣的普通人來參與這項工作？」

「這個啊~」中尉嘴角微微揚起，「還記得剛才的場面嗎？我被嚇壞了，我可是職業軍官，自認為無所畏懼，去鬼屋玩的時候身上可以掛滿了妹子。但是剛才那會，哪怕隔著可以抵擋戰列艦主炮的防護壁和能量場，我還是被驚嚇的失態了。而你呢，洛安，我的朋友，你為什麼不害怕？你在注視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