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星空無垠——雪原上的巡林者(1)
(註:序章可跳過,正篇從「長夜之地」開始)
革新紀1068年。
陰雲籠罩天際之時,強勁的西北風穿過山脈和原野,將來自極地的寒冷覆蓋到民居與田埂。
橡樹和樺樹都發出嗚咽似的悲鳴,河流與湖泊為之凍結,凝固成墨黑的堅固冰層……風雪,風雪就要來了,這片大地早已沉入嚴冬,它用最宏觀的、不可忤逆的手筆給萬千生靈編織一場冷酷而嚴峻的夢。
——在春天來臨之前,有多少靈魂將於這場吞噬希望的夢中永遠睡去?
……
陰雲的遮蔽下,寒潮的席捲中,有數十戶用木材和磚塊以最簡陋的形式建造的房屋坐落在平原與群山的交界處。
這是一個具有法蘭人特色的小村子,就和這個國度上其他一些最普通的村莊一樣,蕭瑟、簡陋而偏僻,遠離人群密集的城市,沒有機械的轟鳴以及高塔的璀璨光輝,彷彿被整個文明世界所拋棄。
技術的發展帶來了文明的變革,而在每一場變革之中,總會有一些群體成為進步的「代價」。
當然,「代價」們可不知道自己就是代價,他們終日忙碌著,為整個家庭的生機而奔波,可沒有閑余的心思去思考那些對午餐和晚餐毫無幫助的事情。
在這種村落中居住的都是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勞動者,其中以農夫為大多數,他們依靠天然形成的山脈抵禦來自北方的風潮侵襲,而賴以維生的田野則在村落南方的平原上舒緩地展開。
這片田野上能產生的收穫足以供養起三到五個這樣大小的人類聚落,然而聚落里的人民卻依然沉淪在飢餓的困境里,即便他們再怎麼努力勞作。
因為多年的戰亂,以及那些住在城裡的貴族老爺們常年的剝削,在這片陸地上所有諸如此類的村落都長期處於極端的貧困之中,連最基本的溫飽都難以解決,而一到冬季,各種各樣的問題就越發的嚴峻。
夜色臨近,勞作了一整個白天的農夫們紛紛回到自己貧窮但溫暖的小房子,於是村落中接連亮起一團團橙色的燈火,煙囪中也飄出獨屬於底層人民飲食特徵的、粗糙而僵硬的晚餐的味道,窗邊也傳出女人和孩子的嘮叨和歡笑……這是屬於這些人僅有的能稱得上幸福的時刻了。
但並非全部的人都回到了居所,在田野間,仍有一道單薄的身影孤單穿行。
此時天色已暗,不過人與自然的鬥爭可從不受到時間的限制。生活始終是殘酷的,向來如此。
最靠近西邊的田野上,衣衫單薄的男孩氣喘吁吁地奔跑著,儘管他瘦弱的身軀早已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沒過成人小腿的寧靜麥田中,幾片陰影的晃動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嚯!嚯吼吼吼——~~」
男孩嘴裡發出以前父親驅趕鳥類和小動物時的古怪叫聲,目光緊盯著麥田裡的動靜,當看到麥田中的陰影被那叫聲驚嚇而竄出時,他向著最力所能及的目標竭盡全力地投出了手中攥的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打濕了木柄的改裝草叉。
但以這個瘦弱的男孩的力量還不足以學著父親和村莊里的其他農夫做出這樣的高難度動作,草叉落在土壤上,發出一身悶響,他的襲擊落空,而麥田中的陰影恍若飛一般地逃竄進了旁邊的樹林,再也無法尋覓蹤跡。
男孩微嘆,走過去撿起了落到地上的草叉,轉身向著陰影竄出的麥田出摸索。
果然,那一小塊地方的作物被啃食的乾乾淨淨,只剩下枯萎的根須——只是離開了短短的一會,就成了這個樣子。
剛才的逃進樹林的陰影是一些平常的小動物,當冬季來臨,找不到多少食物的它們就化身為了小偷。它們並非是什麼強大的生物,只需用一道柵欄圍住田地便可一勞永逸地解決這種危害,只是……
男孩抬起頭,看著不遠處其他家庭的田野外圍所矗立的柵欄,腦子裡閃過一瞬間的羨慕,隨即便是更加深刻的無奈和悲涼。
……只是男孩想要守護的這片田地連柵欄都沒有。
幾個月前,領主的軍官來到村裡徵兵,其他人都得到消息提前躲進了山林中,唯獨男孩的父親因為前夜裡柵欄被魔物破壞而在抓緊時間進行搶修,沒有注意到周邊的消息,於是,男孩的父親,也是家裡唯一的成年勞動力在那天被徵兵隊帶走了,就這樣,男孩家的田地才會連阻擋動物入侵的柵欄都不曾設置,而尚且年幼的男孩也必須獨自照看田地,以及供養家裡年邁的奶奶了。
更可怕的是,當男孩繼續向內探索后,發現田地更深處出現了大面積的倒伏,不用想也知道是某種大體型的魔物所為。
面對沒有戰鬥力的小動物,男孩尚且還能鼓起勇氣驅趕一二,可對於能直接衝破柵欄的魔物,男孩是連靠近一步都完全不敢的。那些兇惡的生物,甚至能輕而易舉地殺死兩到三位訓練有素的民兵,只有城裡那些經驗豐富的職業探險家,或者常年與荒野搏鬥的巡林者才能獨自對付那些可怕的侵蝕物種。
男孩蹲在地上,用手扶住作物鋪在土地上的莖桿,一次又一次,想要讓它們重新站立起來,但終究只是白費功夫。
……怎麼辦?該怎麼辦?倘若情況再這麼下去的話,他和奶奶就都得餓死了。
從父親被帶走之後的這些日子以來,年紀尚幼的男孩就無可奈何地承擔起了養活自己與奶奶的重擔,直到現在,他感覺自己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男孩的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但最終他還是按捺下心中的悲愴,像握著劍一樣握住那柄草叉,像村莊的偏僻角落裡走去。
……用已經寥寥無幾的糧食安頓好視力越來越差的奶奶后,男孩自己餓著肚子,小心翼翼地從床下的地窖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匣子,放到落滿灰塵的儲物柜上打開。
裡面只裝有不到二十枚摻雜著大量雜質的銀幣,氧化物都已經覆蓋了銀幣外部的一小部分面積。
這麼點錢,大約只有城裡一個熟練工人三五天的工資,然而,這就已經是這個貧窮的家庭現在僅有的一點積蓄了。
看著這些寥寥可數的銀幣,男孩略有遲疑,這些錢是父親花了幾個月才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本來打算簡單的翻修一下這間屋子,更換些生活用具的。
最終,男孩還是下定決心——他需要用這些錢請一位巡林者解決附近的野獸和魔物的威脅,之後若是還能有剩餘,就僱人把柵欄重新圍起來。
當然,這個計劃的主要問題在於:這些錢真的能請動一位巡林者嗎?男孩此前從未向巡林者的哨所發布過委託,根本不知道業界的具體價格,不過,他還是決定明天就去看一看。
……
寒潮帶來的北風呼嘯了一天一夜之後,飄絮般的落雪終於姍姍來遲。
太陽升到東南方的時候,一隻穿著鹿皮靴的腳踏進雪地,打破了落雪時分村莊中的寧靜。
來者是從村莊以外的地方過來的,於寒風呼嘯的風雪天中以平穩的步伐不急不緩地走來,在白茫茫的浩瀚雪地上留下一串黑色的足跡。
外來之人觀察著沿途的一切信息,很有目的性地朝著村落最西邊尋覓而去,最終在一間與其他建築隔開的獨立小木屋外停了下來,辨認出門邊特意懸挂的木板上篆刻的標記之後,從容不迫地抖落掉兜帽和披風上已經堆積起來的積雪,抬起右手敲起了那扇橡木門。
「請等等!馬上……」一個稚氣未退的聲音回答,屋內傳出一陣窸窣的動靜,隨後是剛才那道聽起來就十分青澀的聲音與年邁長者之間的對話。
不一會,小屋那古樸的門在一道嗚咽聲后打開,男孩瘦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小屋內爐火燒的正旺,溫暖的氣流傾瀉出一點,又很快被冷空氣驅趕的回縮到屋內,在室內隻身著單衣的男孩與外界的寒風一經接觸,能很明顯地看到男孩打了個寒顫。
但裡面的男孩並沒有在意那些,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這位踏雪而來的客人身上。
這位客人有著在這片地區算是比較高挑出眾的個子,身上穿著略顯陳舊但打理的乾乾淨淨的褐色冬衣與動物皮革製作而成的輕甲,左腰掛有插著十多支羽箭的箭壺,右腿上綁著一把獵刀,頭部和肩部都籠罩在漆黑的兜帽和披風下,完全看不清臉龐,只有幾縷銀白的髮絲從兜帽下的陰影中溜出,在時有時無的寒風中飄忽不定。
來客站在雪中,身體立的筆直,天上的雪片依然一刻不停地飄落,然而那個人似乎毫不在意,任由雪片漸漸在頭頂與雙肩堆積。
在看到來人的裝束以及那副背在身後的長弓之後,男孩立即便激動起來。
「是接下了委託的巡林者先生嗎?請進請進!我……我去給您倒杯熱水!」男孩一邊將巡林者讓進屋子裡,一邊熱情地打著招呼。
「不用。」
當毫無起伏的女聲出現時,男孩下意識地愣住,伸向水壺的手也停下,當他看向巡林者時,對上男孩探尋的目光,巡林者伸手摘下了頭上的兜帽。
屋子裡的火光將那頭銀白的長發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輪廓,深藍的、倘若雨後湖泊般平靜的雙眼中透露出無從探究的神秘感,而在臉頰後方,與人類相比要顯得格外尖俏的耳朵從柔和的發叢中冒出來,彰示著她不同於人類的身份。
一個看起來非常年輕的半精靈,也是一位穩重老練的巡林者……
男孩無法形容第一眼看到她時的感覺——她就站在那裡,簡簡單單,然而似乎任何投向她的過於直白的目光都彷彿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冒犯。
「初次見面,」彷彿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巡林者向她的委託人略微頷首致意。
「我是艾麗西婭,耐法斯托地區的巡林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