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元帥

新聯盟歷五年三月三十日。首都藍星。

新落成的新聯盟最高軍事委員會大廈佔地一萬平方米，整個建築高三百一十層，在它的頂部，有一個寬敞而平坦的起落機場，專供軍事委員會委員的飛船停降使用。此時正是中午，天氣明朗，萬里無雲，如果有人抬頭仰望的話，可以看見一艘閃閃發光的小型飛船正在那裡徐徐的降落，如同一隻歸巢的小鳥一樣。

飛船在警戒森嚴的平台上停穩后，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矯健的跳下了舷梯。他常常穿著厚厚的風衣，直到膝蓋，將渾身裹的嚴嚴實實的，戴著帽子，肩上的幾顆星閃閃發亮，胸前還掛著各種漂亮的勳章。他的神情悠閑，對周圍向他敬禮的憲兵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雙手『插』在兜中，嘴裡含著雪茄。他並沒有急於離開平台，只是左顧右盼著，好象在等什麼人。

「將軍，會議的時間快到了。」他的秘書低聲提醒道。那個人是如此高大，以至於他的秘書不得不仰著腦袋才能和他說話。

「我知道，」他說道，聲音異常洪亮，似乎天生就是一個大嗓門，一股又一股的煙從那個大而寬闊的嘴巴中噴出來。「讓他們等一會吧，他們會等的。」

這個時候，另一艘飛船正從天邊出現，朝著這個方向，很快就可以看到飛船上明顯的新聯盟標誌。那飛船在平台的另一側緩緩的止動，穩穩地開始下降。

身材高大的將軍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真準時……「說著，他邁開大步，迎了過去，他的秘書必須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的上這個巨人。

飛船噴出最後一股灼熱的氣浪，安靜了下來。艙門打開了，那人又是微微一笑。

一個身穿制服的身影出現在艙門口，他扶著舷梯，輕快地走了下來，抬頭看到等候的巨人時候，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伊萬？」他有些吃驚地說道。

「伊萬，索諾夫斯基上將向您報道，法歇爾元帥。」巨人吐出了雪茄，敬了一個軍禮，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不錯，伊萬等候的，正是法歇爾元帥。自從戰後，原來緊密團結在一起的戰友不得不分開，處理各種繁忙的事物，反到不如以前那樣可以經常見面了。伊萬也知道法歇爾為什麼會這麼吃驚，昨天，伊萬還在一個遙遠的星系，而今天，已經跑到了首都藍星。

法歇爾走下了舷梯，和伊萬握了握手。伊萬感覺法歇爾還是老樣子，不冷不熱，既不表示親熱，也不冷淡，握手的力度也很禮貌。但是，伊萬還是緊緊握了握手掌中那隻纖長而有力的手。

「你捏疼我了，伊萬。」法歇爾抽出了手掌，脫下了手套，同時和敬禮的士兵致意。

「法歇爾，我很久就想這樣做了，」伊萬跟著法歇爾，並肩向升降電梯走去，「我常常在想，握著一隻改變人類命運的手，將會是什麼感覺？」

「你錯了，伊萬，」法歇爾站在電梯面前，手中拿著雪白的手套，褐『色』的眼睛看著伊萬，「沒有哪只手可以改變人類的命運，是人類被自己的命運改變了。」

「好了，法歇爾，」伊萬投降般舉起了雙手，聳了聳肩膀，「我不和爭論這種複雜的問題，在這個方面，你幾乎可以做一個哲學家了。」

「我只是一個軍人。」法歇爾說道。伊萬突然感覺法歇爾似乎有些消沉，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電梯來了。兩個人走了進去，法歇爾示意要和伊萬單獨談談，其他隨行人員都留在了電梯外面。

「那件事情辦的如何了？」等到電梯門關上后，法歇爾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很不理想，」伊萬說道，「我和門特耳松談過了，他現在也無能為力，」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法歇爾，「局勢不穩啊……」

「早料到了……」法歇爾輕聲說道。伊萬打量著法歇爾，自從戰後，繁忙的工作一直在折磨著法歇爾那身體，即使是有著鋼筋鐵骨，也經不起在繁重的工作中一點一點無節制的消耗。伊萬常常想，如果一個人的**能和他的精神一樣剛強就好了，但願法歇爾能夠撐的下去，這些年來，法歇爾變得消瘦，甚至有了一絲白髮，額頭上的皺紋也細密起來，只是那雙眼睛變得更加深邃，閃爍著不可琢磨的光芒。

「我急急趕回來，是要參加這次的軍事委員會特別會議。」伊萬解釋道。

「我不是已經批准了你的缺席嗎？」法歇爾皺了一下眉頭，問道。

「形勢變化了，法歇爾，」伊萬說道，「從門特耳松那裡，我知道這次的軍事委員會上，原奧斯聯盟的委員可能要向你發難了。原則上，門特耳松是支持你的，但是現在的局勢已經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他們還想幹什麼？」法歇爾有些不滿地說道，「我盡量滿足了他們的要求，而他們簡直像貪婪的斑狗，永遠不知足。」

「是為了《物資分配法案》，法歇爾，」伊萬看著法歇爾，慢慢說道，「他們想用這個來攻擊你。」

「愚蠢的人。」法歇爾低聲說道。

戰後，法歇爾主持制訂了《物資分配法案》，旨在對人類有限的資源進行強制的管制，分配到各個重要的部門。在百廢待興的廢墟上，這種強有力的措施是必須的。但是，由於是計劃分配，就慢慢引起了原奧斯聯盟的一些委員的不滿，他們認為法歇爾在分配戰略物資的時候，有偏袒於原多勒斯聯盟的跡象。畢竟，匆匆成立的新聯盟只是暫時掩蓋了原來兩個聯盟之間的裂痕，但並沒有完全消除，這種深深的隔膜導致了相互的猜忌和不信任。佔大多數星域的原奧斯聯盟在新聯盟軍事委員會中自然占多數席位，但是，法歇爾的卓著功績使他控制著軍事委員會，矛盾由此而產生。和平的年代，使得原奧斯聯盟的人開始想要爭取更多的權利和利益而不甘受法歇爾元帥的制肘。

「他們的猜疑不是沒有道理的，」伊萬說道，「每年新聯盟一大半的物資，包括資金，設備，人員和原料都去向不明，這當然會使得他們認為這些物資在《物資分配法案》的掩護下悄悄流向了多勒斯聯盟。他們擔心時間一長，多勒斯聯盟就會在經濟上和軍事上全面超過奧斯聯盟，取而代之。」

電梯的門開了，法歇爾走出了電梯，站住了腳步。

「伊萬，沒有什麼多勒斯聯盟，或者奧斯聯盟了。現在只有一個新聯盟，人類的聯盟。」

「可是他們並不這麼想。」伊萬意味深長地說道。

法歇爾站了一會，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沿著走廊繼續向前走著。伊萬跟了上去。

「我已經和他們這些官老爺講的很清楚了，主要的物資用在擴展雷亞格斯艦隊上，人類的戰爭還沒有結束。」

「這是另一個問題，」伊萬說道，從口袋中拿出一隻新的雪茄，「很多軍事委員認為已經沒有必要擴充雷亞格斯艦隊，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連雷亞格斯戰艦都沒有看見過。產生這種猜疑是很正常的，我想，在今天的會議上，他們會提出一個議案，要求由軍事委員會全面監管雷亞格斯的生產。」

「愚蠢。」法歇爾冷冷地說道。「雷亞格斯到了他們手裡，就是災難。這些年來，我努力保持著雷亞格斯技術的高度機密。如果有一艘雷亞格斯戰艦，或者是相關的量子技術流失出去，人類將是禍患無窮，我實在不能想象雷亞格斯之間的戰鬥將是一幅什麼樣的可怕畫面。」

「是啊，任何一個別有居心的人得到了雷亞格斯，他可以所心所欲的去想去的地方，攻擊想攻擊的目標，我們拿他一點辦法沒有；而如果一個反『政府』勢力得到了雷亞格斯技術，他可以輕易的將我們的常規艦隊打的稀八爛，然後在我們的雷亞格斯趕到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法歇爾點了點頭。

「雷亞格斯，量子遷躍技術，這些對人類來說，還是相當危險的玩具，必須有一隻強有力的手控制住。」

「而現在那些委員想掰開這隻手，讓雷亞格斯的真相公之與眾。」伊萬說道。

「沒那麼簡單。」法歇爾不易察覺地抿緊嘴角，一個輕蔑的表情浮現在臉上。「他們低估了我的能力。」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又默默向前走了一段。

「說到雷亞格斯，」伊萬突然說道，「現在所有的雷亞格斯都在紅『色』貝雷帽的掌握下，但是，只有一艘雷亞格斯被調了出來，我有些擔心……」

「你是說蘭斯洛號？」法歇爾沒有看他，問道，繼續走著。

「是的，蘭斯洛號。它的指揮官太年輕，交給他雷亞格斯，讓他完成這麼艱巨的任務，是不是對他太苛刻了？」

「馬如風是我親自挑選的，」法歇爾說道，「我相信他能完成任務……」他頓了一下，停住了腳步，看著伊萬。伊萬也停下了腳步。

「伊萬，有一件事情，更讓我不安。」

伊萬有些驚奇，看著法歇爾。

「什麼事情？」

法歇爾的眼光深沉起來，聲音也變得凝重。「唐龍出現了，他現在和雅拉人在一起。」

「唐龍？」伊萬這個時候感到事情有些嚴重了，眯著眼睛，嘴裡的雪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

「你能確定是唐龍？」

法歇爾低著頭，思索了一會，然後抬起了頭。「伊萬，這件事情誰也不知道。邁克出於謹慎，沒有報告任何人，包括你。在他執行搜索刺岩卡的任務時，意外地發現了唐龍。」

「邁克見到唐龍了？」

「不，他只是看到了唐龍的飛船，可以做量子遷躍的飛船。你知道，出於對量子遷躍技術的保密，我們並沒有將這個技術提供給民用單位，只有少數高級將領的運輸艦採用了和雷亞格斯戰艦一樣的量子遷躍技術，這種飛船屈指可數，而且在我們的控制之中。而只有一艘量子遷躍飛船在戰前流失了，你應該知道的，唐龍逃跑的時候，乘坐的就是那種飛船。」

「所以，看到那個飛船，邁克就幾乎可以馬上肯定，那是唐龍。」伊萬說道。

法歇爾點了點頭。

「那雅拉又是怎麼回事？」

「邁克看到了雅拉的飛船。」法歇爾簡單地說道。

伊萬再次震撼了。

「真不敢想象，雅拉的飛船……」他喃喃地說道，「好象噩夢一樣，那東西……我們不是徹底消滅了雅拉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伊萬，」法歇爾繼續開始向前走，「雅拉還是存在的，所以我才會盡一切的能力來保證雷亞格斯的生產，只有雷亞格斯，才是我們可以對抗雅拉的唯一武器。」

「雅拉……」伊萬嘆了口氣，「你一直認為，對於人類來說，最大的威脅不是刺岩卡，而是雅拉。」

「畢竟雅拉是控制了人類長達上千年，上萬年的種族。沒有什麼種族比雅拉更了解人類，也更清楚人類的弱點。」

「可是雅拉已經被我們毀滅了。」

「我們只是毀滅了雅拉的一個星球，」法歇爾說道，「人類還遠遠談不上可以摧毀雅拉，那個我們一無所知的極度先進種族。一夜之間的戰鬥，並不能消除雅拉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一點一滴積累的科技和認知，在這點上，人類還及不上雅拉。直到現在，我們還不能完全剖析俘獲的雅拉飛船。雅拉的科技，在我們的科學家眼裡，更像是一種神奇的魔術，或者是天書，不能被接受或者學習。你能斷言人類已經消滅了這個高度發達的種族嗎？」

伊萬默默無語。

「我們只能確定一點，就是雅拉被我們激怒了，正懷著深刻的仇恨躲在宇宙的某個角落中。在和刺岩卡以及雅拉的戰爭中，人類也損失慘重，想要恢復到戰前的水平，我們還需要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時間，然而，基點比我們高的多的雅拉需要多少時間來恢復生氣呢？伊萬，儘管有些人認為我窮兵黷武，但是，我常常感覺到，時間太緊迫了，我們正在和時間比賽，和雅拉競爭，或許我們已經落後了。想到這點，我就感到不安。」

「法歇爾……」伊萬眼裡『露』出了敬佩的目光。「所以你才在竭力發展著雷亞格斯，不惜一切代價。可是，為什麼不把這個想法直接對那些軍事委員會的人直說呢？為什麼要獨自背負著重任而被猜忌和懷疑呢？」

「他們？」法歇爾『露』出一絲苦笑，「人類安逸慣了，能接受這個事實嗎？即使是在戰後，大多數人，大多數人類的居民還是以為我們只是在和刺岩卡戰鬥。在他們的思想中，雅拉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種族。這樣也好，我不想嚇壞他們，讓人類有一些信心吧，在無知的夢想和希望中快樂的生活吧。這樣總比在惶惶不安的恐懼中度日要好的多，戰後重建人類的信心也是相當重要的，人類脆弱的心靈再也經不住任何打擊了。」

「包括那些軍事委員會的委員們，」伊萬朝前面努了努嘴，在他們的前面，走廊盡頭，是一扇巨大的門，兩個憲兵精神抖擻地守衛在兩邊。

「在戰爭最激烈的時候，大多數軍事委員會的委員還是不了解關於雅拉的事情，只有少數幾個核心成員了解真相，像已經退役的門特耳松元帥。所以門特耳松才一直這樣的支持你……而那些人，只知道刺岩卡的存在，即使是這樣，他們也認為戰爭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是如何考慮自己的利益了。人『性』還真是黑暗。」

「即使是刺岩卡的存在，」法歇爾說道，「戰爭也還沒有結束。你也得到了那些關於刺岩卡的報告。我把所有關於搜索刺岩卡的進展都提交了軍事委員會，以希望引起他們的重視，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嗎？」

「他們說：『完全是杞人憂天。』」伊萬聳了聳肩膀，「無知的人。」

「所以，我們的戰爭還沒有結束，只是剛剛開始。」法歇爾皺著眉頭說道，「和雅拉的戰爭，還有和刺岩卡的戰爭。」他停了一停，看著面前的那扇門，「還有和他們的戰爭。」

憲兵向兩個高級軍官敬禮，緩緩拉開了厚重的大門。

「戰場到了，法歇爾，」伊萬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你準備如何打這場仗呢，我的指揮官？」

法歇爾『露』出一絲自信地微笑。「既然雅拉，或者是刺岩卡都刺動不了他們那遲鈍的神經，我會用另外一種方法的。」說著，他整了整筆挺的軍裝，看著伊萬：「和我並肩作戰嗎，我的參謀長？」

伊萬笑了，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法歇爾昂著頭，目光堅定地走進了軍事委員會的會議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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