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衣無用

這位年輕小哥兒身形清瘦，身穿桃領白色長袖棉麻休閑衣，搭一條深藍棉質休閑褲，大約比一米七一的陳明亮高五六公分，一頭飄逸的長發在陽光下泛著深藍的光，五官線條精緻得像用比例尺量過一樣精準。

從這小哥兒的著裝和舉止氣質來看，都跟嶺城的保守風格很不一致，應該是個外地人，或者是從外地回來的人。

見面即朋友，陳明亮看他對自己笑得友好，不像壞人，便順手遞了個雪白的桂花餅過去。

小哥兒便也笑著順手接了餅乾放進嘴裡。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悉悉索索地同步吃起了桂花餅。

「喜歡的女孩子愛吃桂花餅？」

小哥兒的聲音很好聽，有金屬撞擊的質感。

陳明亮一愣，奇怪他怎麼知道，但想想一個大男生，大中午躲在牆角下吃甜餅，的確有點怪異，他說的猜測算得上是一種最明顯的可能，也就笑而不語，不好意思否認。

小哥兒沒有繼續八卦，也沒再開口，而是非常用心地抿著唇，極為藝術地吮吸著雪白的餅乾，不掉一粒渣。

陳明亮吃了幾塊后，有些犯困，想想一會還得上課，回去趴桌上午休一會也好，免得下午上課打瞌睡。他想開始調整自己的學習狀態，於是便把剩下的半袋桂花餅遞給了還在細嚼慢咽的年輕男子，提起礦泉水，轉身要離開。

但這位小哥兒沒有接那半袋桂花餅，卻出手拽住了他。

被拽住胳膊的陳明亮一愣，有些愕然地望著另一隻手仍在繼續那吃了半天還有三分之一的桂花餅的他。

「別走，交個朋友。」

小哥兒笑容不變，舉著小半塊餅，滿臉真誠地望著他。

陳明亮一聽，噗嗤地笑出聲。

喔，原來碰見個缺朋友的寂寞人。真是一個桂花餅惹的禍啊。

十五歲的高一男生陳明亮，當然，也非常理解沒有朋友的人的苦悶和渴望。

他其實也缺個知心朋友。

他真想一拍即合，剛好有人傾聽自己這半天來的大小煩惱。

但他還是覺得別輕易傾訴，到時候一個不小心，傳得全校皆知。要是從前，死豬不怕開水燙，可現在，別弄巧成拙。

於是，心開一竅的陳明亮，收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

「我認識你嗎？你缺朋友，我又不缺。」

「那你缺師父。」

小哥兒順手抽出在陳明亮的左側褲兜里露出一角的月考卷子，繼而鬆開拽著他的手，雙手展開卷子念了起來：

「陳明亮，嶺城一中高一三班，26分。……」

「……」

陳明亮沒有像往日被人揭短后的惱羞成怒，反而羞愧地垂落了頭，木立不語。

自從那個身影從心裡穿過，腦海里烙下那雙湖一般靜碧的眼睛，他的羞恥心就如不聲不響的浮游動物，一不小心就被一觸即發地出來噬咬他。

「謝謝你的桂花餅，這是我迄今為止吃到的最好吃的甜點。」

小哥兒望著陳明亮低垂的頭頂，微微一笑，又說：

「我來，就是教你。」

「教我？」

陳明亮睜圓了一雙眼，這，變著法兒來讓他虐心么。

看看對方從自己兜里掏出來的那26分，心裡那塊鐵又在他心尖上彷彿加重了似的往下壓了壓，讓他抬不起頭來。

「我叫無用，有無的無，用處的用，取自無形之大用。」

自稱為無用的小哥兒放開攥住他胳膊的手，伸到陳明亮面前。

陳明亮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這隻手，但眼神難掩一片狐疑。

無用卻不管陳明亮怎麼想，似乎吃完手中的那小塊桂花餅是他堅定不移的任務，他和陳明亮握手后，說完他覺得該說的，就又沉浸在那小塊被吮吸得像個彎月牙的桂花餅上，彷彿這是世間的極致美妙，看來，他真愛極了吃這甜點。

現在，無用已經開始吃手中那片小月牙的牙尖了。

陳明亮覺得有必要告訴這位好為人師的好心人一些真相，讓他知難而退。

「我，不是這一次考得差，是次次都沒及格過，中午也想拼一把，結果發現太難了，可能要放棄了！你，還是保留你寶貴的精力吧。哦，你也不用因為吃了我給的桂花餅，覺得好吃就要來幫助我，其實不用，我雖然成績不好，但也不會用點小恩小惠來做利用或者交換的事。你要喜歡吃，這些都是你的了。我還是回去教室，自己再努力一把吧。」

陳明亮無形中真把這位無用當成了朋友，心裡想的都說了出來，當然，他沒說自己其實是有點犯困了，想回教室先見了周公后再努力做題。

「夠勇敢，有志氣！」

無用終於加速度地吮吸完了口中那塊餅。

陳明亮沒有注意到，其實無用一直在這塊餅中做加速度，最初是放進唇舌里舔，不敢大面積地和餅乾碰觸，後來可以碰觸了，才開始一粒一粒地往嘴裡吸，再到可以小口小口地吮吸，而後到小月牙時才真的動了牙齒去輕磕。

咬食物這件事，迄今為止，無用算是學會了，也讓自己的口腔適應了。而這桂花餅，的確是他味蕾觸碰的第一口甜食。

緊接著，這位無用先生就攥住手中那張月考卷子，擦了擦手，揉成團。

然後，陳明亮看見，一團卷子在無用的手中碎成紙色的粉末，飄落在地上混成泥塵。

正當他目瞪口呆，無用毋庸置疑地說：

「一張卷子而已！別被一個分數束縛了手腳。你完全能學好。」

目瞪口呆的陳明亮聽了這平常一句竟然淚光閃動。

在他平靜如水單調如線的人生里，唯有在學習中是跌宕起伏的，而每一次的高空拋物般的起落，都是分數在攪動。他一早知道那句濫俗話，分分分，學生的命根。最初他對此不屑一顧，覺得一個紙面上的人為數字，怎麼能成決定人的命運呢，卻不曾想，後來自己在考試的海洋中被分數招惹來各種生活里不同面孔不同眼神的驚濤駭浪后，慢慢就也被這句話席捲，覺得分數就算不是命根，也和命根一樣重要。然而無奈的是，分數成了命根后，他就成了那隻在分數的天空里飛啊飛再也飛不高的小小鳥，習得性無助患者了。

現在，有人告訴他要從分數里解脫出來，而且看了他的歷史性低分卷子后，還這麼肯定他能學好。他不免自己都要懷疑是不是聽錯了，還是這位無用僅僅是看他情緒低落受到打擊，喂他一粒糖，讓他振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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