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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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展峰拆線還剩下不到一星期。專案組在病房內開了個小型會議,主要還是圍繞老煙槍的口供,解決本案的最後幾個疑問。

首先,小白是怎麼被打死的,還需開棺驗屍,確定致傷位置,看是不是跟老煙槍描述得一致;其次,找到當年在場的幫眾,取得口供,完成整條證據鏈;最後,對賊幫成員徹底摸排,確定挖出六具屍體的是不是內部人員。

為防止現場被破壞,展峰再三叮囑他未出院前,小白的墳墓暫時不得挖掘。另外兩條線索,要在四天內見底。

賊幫覆滅后,唯一得空的就是呂瀚海,閑來無事的他和展峰請了幾天假,他本想找個合適的借口,但展峰居然沒有追問他的去向。要是放在以前,他絕對會率先選擇小巴車,輾轉多次,去到目的地。可這回他沒了這個心思,一張機票直飛友邦家和醫院。跟上回的飛揚跋扈相比,呂瀚海這次低調了許多,在辦理會見手續時,病房的專屬護士認出了他。因為曾經被呂瀚海罵出了病房,護士至今心有餘悸。

見對方表情十分不自然,呂瀚海想起了數月前的那一幕。

「不好意思啊!上次!」

護士並沒有想到呂瀚海的態度會如此謙遜,她撩起耳邊的頭髮,禮貌性地回了一句:「沒關係!」

呂瀚海長吁短嘆,不舍地看向四周。護士也不知道,這位財大氣粗的家屬情緒為什麼如此低落,手續辦妥后,護士微微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病房的木門被推開,那張貼著「高護」標籤的病床上,一位老者正呼吸均勻地躺在那裡。呂瀚海怔怔地站在原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相反,他無論做什麼,都拿得起,放得下。可此時此刻,他卻變得那樣猶豫不決。望著病床上日漸蒼老的養父,他再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里。

呂瀚海打小不知道父母是誰,1歲到4歲間,他跟在一群乞丐身後到處討飯,乞丐頭子說,是他們從黃鼠狼嘴裡把他救下,否則他早就被黃大仙拖進墳里,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乞丐頭子還說他的父母真是心狠,把一個孩子活生生地扔進橋洞,要不是聽到哭聲估計撐不了兩天。乞丐頭子每說一句,周圍的乞丐就跟著附和一句。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天真地認為,這幫乞丐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直到四年後,乞丐頭子說大家都要吃不上飯了,必須選一個人出來賣慘,否則都要餓死。其他人明白他的意思,自打四年前,他們把呂瀚海從別家院子里偷出來,就做好了這個打算。

那天晚上,眾乞丐把呂瀚海拖進巷子,準備敲斷手腳,算命收攤的呂良白剛好從此路過。師從驚門的他,上前對了幾句春點。了解到這些人是要門的下三流,專門打著乞丐的旗號,幹些坑蒙拐騙的勾當,呂良白心裡清楚,今天要是走開,年幼的呂瀚海絕對躲不過此劫。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他拿出全部家底,把呂瀚海給買了下來。

呂良白本想把孩子送回家,可那幫乞丐也忘了呂瀚海是從哪兒拐帶來的,沒得辦法,他只能把孩子留在身邊,保他有口飯吃。呂良白給孩子算了一卦,命中五行缺水,於是給他取名瀚海,平時喚作大海。因為受了驚,大海對呂良白始終保持警惕,直到一年後,他才改口叫他白爹。大海從5歲起正式拜入驚門,隨養父擺攤算卦。呂良白的算卦跟街上半仙兒有著本質的區別。驚門作為八大門之首,要是只幹些騙人的勾當,絕對坐不上老大的位置。現在那些推命理、測吉凶的算命人,完全是仗著驚門騙吃騙喝。這就和某企業產品暢銷后,跟著就會出現一堆仿品的道理相同。像呂良白這種正統的驚門中人,其實就干兩樣事:幫活人解惑,讓死人安眠。什麼是解惑?何為安眠?要從頭說起。

在舊社會,人們的受教育水平極低,很多人遇事後常不知所措,要是在街口、集市遇到擺攤算卦的,就會上前詢問旦夕禍福。真正的驚門中人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會察言觀色,懂指點迷津。不需對方開口,只觀他面相、看他狀態,心中就知他為什麼人、為什麼事而來。有人會懷疑哪兒有這麼神,可裡頭的道道也不難理解。有兩把刷子的驚門中人,就是個大偵探福爾摩斯,他可以根據人的長相、氣質、衣著、細節特徵,推斷出你的職業、身份、經濟條件之類的信息。

比如鐵匠,他們在打鐵時,高溫鐵珠會迸濺一身,那麼在衣服上就會留下麻點狀灼燒痕迹。再比如車夫,平時靠腳力吃飯,他們的小腿肌肉發達且虎口有較厚的老繭。達官貴人、莊稼漢,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特徵;不同的階級,也有不同的煩惱。尋常老百姓,多關心一天三餐、家庭瑣事;有頭有臉的人則喜歡追逐名利、詢問前程。呂良白要做的,就是解決疑惑,疏導內心,使其精神愉悅,防止這些人誤入歧途。

中國人,最看重的就是「生死」二字。解決了「生」的疑惑,還要讓「死」的安眠。

古人認為,祖先要是葬在風水福地,可讓子孫後代財丁兩旺,世代昌盛。相反,若風水不佳,則會影響後人運勢,斷送子孫前程。所以自古以來,葬禮跟婚禮等同,被很多人視為人生大事。書中記載的風水術也叫堪輿術,它是對宅地、墓地的地脈、山形、水流、坐向的統稱。術家認為,不論陽宅陰宅,風水的好壞,都關乎生人的吉凶休咎。

最早出現「風水」一詞的文獻,為舊題晉郭璞撰的《葬書》:「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後世術家兼作「堪輿」的代稱。

早期的相地術,以觀察地形為主,占卜吉凶為輔,到了漢代,受盛行的陰陽五行學說影響,把興工動土的人事跟天體運行相聯繫,產生了黃道、太歲、月建等宜忌。中國古人很重視喪葬,從商王大墓就可窺視端倪,既然帝王將相都深信不疑,那普通百姓自然也照貓畫虎。經幾千年的傳承,喪葬風水就形成了完整的理論體系。風水是不是就等於迷信,其實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傳統流傳下來的東西,有很多都帶有一定的唯心主義,風水有部分是迷信,但不能說全是迷信,仍要區別對待。

其實針對風水一說,近代科學家已給出了準確的定論。所謂風水,是人們認識自然、利用自然、順乎自然、研究人跟自然間關係的一門學問。它的理論體系,實際上是追求人跟自然的和諧、融洽。往小了說,它是一門觸類旁通的學問;往大了說,則可以上升到哲學層面。要想把這門手藝完全掌握,不下一番苦功夫,絕不會有什麼成效。單從以上兩點不難看出,驚門所研究的,其實就是生死輪迴之道,它可排在八門之首。不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水若深了,烏龜王八俱全。驚門中也有不擇手段,坑蒙拐騙之輩。像呂良白這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老頑固,比大熊貓還要金貴。殊不知,他的正直卻差點給他帶來殺身之禍。

事情發生在呂瀚海8歲那年,當天爺倆剛把攤子支上,就來了一位老者,他們想讓呂良白給尋一塊墓地。在付了訂金后,爺倆跟隨老者來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地界。呂良白拿出羅盤,開始分金定穴,老者卻在一旁指指點點,時不時還提醒兩句:哪兒哪兒在幾百年前曾經有河,又哪兒哪兒在幾百年前曾經有山。呂良白一聽,就知此人動機不純。就在他準備把訂金退還,取消交易時,四名壯年男子,不知打哪兒躥出來,把爺倆圍了起來。呂良白一看幾人打扮,就知道是江湖中人,對上春點后,他才曉得,這幾人知道他精通堪輿之術,想讓他幫忙尋個古墓。

挖墳掘墓,是極損陰德的一件事,呂良白曾在師父面前發過毒誓一輩子不會沾手偏門,否則以他的本事,隨便倒個斗也吃穿不盡、享受不完。得知對方目的,呂良白自然是嚴詞拒絕,幾人見敬酒不吃就上了罰酒。他們當著呂瀚海的面,先是對呂良白拳腳相加,見他寧死不從后,有一人從路邊的田埂上取出了洛陽鏟。

在最後一次逼問遭到拒絕後,幾人怒不可遏,舉起洛陽鏟,對著呂良白的后腰就是一頓猛鏟。要不是呂瀚海哭喊著撲倒在養父身上,估計呂良白會被當場戳死。

那天下午,呂瀚海用他幼小的身軀,把奄奄一息的養父在地上拖行了好幾公里,可能是命不該絕,有人順著血跡發現了爺倆,在路人的幫助下呂良白才得以送醫救治。醫生告訴呂瀚海,他的養父腰椎受傷嚴重,不及時手術可能會終身癱瘓。雖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可讓一個8歲的孩子到哪裡去弄幾千元手術費。爺倆擺攤算卦,時常青黃不接,吃了上頓沒下頓,手頭的余錢也就夠買幾粒藥片。要不是醫生可憐他們爺倆,呂良白連條裹傷口的紗布都用不起。了解了呂瀚海的情況,幾位醫生湊錢給呂良白做了保守治療,脫離了生命危險之後,呂瀚海只得把養父拉回家中慢慢調養。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呂瀚海雖只有8歲,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了湊到手術費,他多次要求養父交出那本視如珍寶的《古藏經》。這本書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上面記載了大量失傳已久的奇門秘要,尤其是分金定穴、聞山辨龍之術,只要窺視一二就可斷墓穴、尋龍脈。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養父非但不給,反而以死相逼,強迫他發下毒誓,永遠不得步入偏門。

長時間以來,呂瀚海每每想起當年之事,就會心生怨恨,他覺得只要養父稍微開竅,日子也不至於落到這番田地。可話又說回來,若非養父一身浩然正氣,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呂瀚海覺得這輩子最難以釋懷的,就是面對養父的病情無能為力。看著養父一天天命數將近,他心急如焚,所以只要有一絲希望能讓養父重新站起,他都會不計後果不擇手段。這也是他鑽窟窿打洞,非得進入專案組的原因。然而多日前的一幕,又把他推向了抉擇的深淵,和養父一樣,他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展峰的捨命相救讓他無以為報。面對兩個願為他豁出性命的人,他不願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在後果沒有來臨前,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

佇立許久,呂良白從睡夢中醒來,當看清面前的人是呂瀚海時,他面帶微笑,言語中透著慈愛:「大海來了。」

見養父正吃力地把自己撐起來,他慌忙上前阻止。「白爹,你別動,躺著就好。」

可能是呂瀚海很久沒有這麼稱呼他,當聽到「白爹」時,老人既驚又喜:「大海,你剛才喊我什麼?」

「白爹,我這次來,想和你商量件事。」

「咱爺倆還商量啥,有什麼你就直說。」

呂瀚海沉默片刻,開口道:「假如有一天,我把你從這裡接出去,你會不會怪我?」

呂良白緊緊拉著他的手,「我在哪兒並不重要,要是沒我兒的地方,對我來說,都不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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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罪案調查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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