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慕襄坐在皇位偏側,手臂支在扶手上,撐著臉側漠然地望著下面爭論不休的朝臣。
他還未登基,如果驀然坐上這皇位自是名不正言不順,一把側椅足以。
「應先為先皇哀悼三月,再斟酌擇君之事。」
說話的這位是工部尚書江城,是太子母家的人,按輩分來說應是慕鈺的舅舅。
他先說為先皇哀悼三月,無非是想拖延時間,至於擇君這個說法,自然是不認可慕襄的繼位。
「國不可一日無君。」戶部尚書李安決沉聲道。
李安決是中間派,向來不參與爭儲之事。
雖然不了解慕襄這匹突然殺出來的黑馬,但他清楚時局已定——
先皇已逝,太子因「謀逆」入獄,三皇子於七日前死於戰場,五皇子無心爭儲,已經被遠派西南固守封地,至於其他的皇子皆不成大器……
即便他們再怎麼不願慕襄是下一任帝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無可改變。
與其在這自欺欺人地拖延時間,倒不如早日定下,安穩時局。
「李尚書言之有理,國不可一日無主,如今我們大襄局勢危急,已有外患包裹,絕不能再起內憂。」吏部尚書溫英卓站出來,向慕襄俯首道。
「那溫尚書覺著,當下該如何是好?」慕襄終於開口了。
「當下應抓緊為先皇入葬,二殿下最遲七日後登基,領導天下子民。」溫英卓唇角微勾。
眾人霎時明白,溫英卓也是慕襄的人。
說是先皇慕淮河因太子慕鈺謀逆而氣死,但當朝眾人誰不知道,最大逆不道的人正坐在皇位邊上,距離天子之位觸手可及。
江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看向一直沉默的丞相宋晉:「丞相當以為如何?」
他知道丞相從不站隊,但太子慕鈺畢竟他真心誇讚過的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大逆不道的皇子成為天子吧?
宋晉銀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起,昨日蒼老的病氣好像已經消失不見。
他緩緩站出身來,俯首面向慕襄:「臣以為——溫尚書言之有理,國不可一日無君,二殿下當早日登基,方為正道。」
殿下一片嘩然。
不論是反對慕襄上位的人,還是慕襄自己的人,都沒想到宋晉會這麼說。
只有慕襄平靜地看著宋晉,這個半入土的老人說著臣服的話,卻看都不看他未來的君主。
江城不可思議地看著宋晉的背影,不知是氣得還是不敢相信,渾身都在發抖。
他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了台上幕布后的身影上:「國師大人以為呢?」
全場一靜。
國師就坐在高殿右側屏風后,平日極少上朝,但今日卻例外了。
誰不知道他被先皇慕淮河欽點為太子慕鈺的老師,如果有他的阻攔,那二皇子慕襄想要繼位怕是有些困難。
朝臣不由得偷偷抬看向慕襄,觀察他的臉色。
慕襄則垂著眸,神色晦暗不清,誰也沒看。
不過幾個瞬息的功夫,國師便給出了答案:「太師所說在理。」
殿下頓時一陣竊竊私語,但卻再無人站出反駁。
慕襄等到耳邊的爭論慢慢平息后,才緩聲道:「那便照溫尚書與丞相所說,先皇與三日後葬入黃陵,七日後行登基大典。」
只有太監尚喜和禮部尚書眼觀鼻鼻觀心,早在昨日就已收到準備登基大典事宜的命令。
時局已定,一切掙扎都不過是徒勞。
……
「退朝——」
後來朝下的爭論依然不休,不過多是關於一些前日被捕的重要官員將於誰替代的問題。
他們各自舉薦著看好的青年,或是自家後輩,吵得不可開交。
慕襄以還需斟酌為由結束了這場爭執,身旁的太監看他臉色喚了退朝。
慕襄身穿黑色長袍,在側殿出口處堵住了師禾:「國師還沒用早膳吧,不如一起。」
他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商量的意思,只是通知一聲。
師禾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拒絕。
若不是身邊人,或是不曾同慕襄一桌用膳,根本不知道二殿下慕襄是一個跟小兒一般喜歡挑食的人。
他不吃蔥花,不食姜蒜,不吃家禽以外的任意肉類,蘿蔔菠菜一樣不碰。
師禾就坐在他對側,吃飯也是極為賞心悅目,倒不像是在做一件眾人都會做的俗事,反倒是像書寫彈琴一樣,極為雅緻。
「長期挑食容易造成體虛。」師禾淡道。
「……」慕襄挑出蘿蔔的動作一頓,極為不情願地把筷子轉個個彎,放入口中。
他嚼得艱難,像是在吃什麼草根一樣難以接受。
慕襄從前倒沒這麼挑食,又或者說,從前他沒條件這麼挑食。
他的母后是慕淮河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是慕淮河的白月光,亦是太子慕鈺的生母,但卻於早年突發疾病去世。
至於這個突發是人為還是意外,就無人得知了。
母后不受慕淮河的喜愛,之所以能上位只是因為她是當時唯一的皇貴妃,順勢而為。
慕襄因天生體弱,性子孤僻,慕淮河根本就不在乎他。
加上他出生沒多久,就有人預言他的存在會危及太子慕鈺的安危,於是早早被母妃送到了宮外,一直到母妃成為皇后才被接回。
他在宮外的生活並不好過,堂堂一個皇子,竟然跟母家的世子一同生活,好像誰都知道他被皇帝所厭棄,誰都能踩上一腳似的……
因此那時他常常被苛待,受盡欺負,同齡的母家世子還常常偷倒掉他的飯菜,於是年幼的慕襄只能去廚房找些剩菜剩飯來填飽肚子。
那時他沒得選。
沒感受過舌尖美味,自然也不會對食物產生挑剔。
直到母妃上位,他一躍成了嫡子,也因為父皇生辰時他寫了一幅字入了慕淮河的眼,母后借勢將他接回宮中。
那之後的日子好過了很多。
慕襄頭一回體驗到皇儲該過的生活,錦衣玉食,冬日不用受寒,原來那些在他看來還不錯的剩菜剩飯連宮女太監都不會吃。
可好景不長,母後為了維繫地位,拚命打壓其他妃子,在殘害其中一位寵妃腹中胎兒后被其揭穿,慕淮河一怒之下將她打入冷宮,鬱鬱寡歡致死。
慕襄雖沒有再被送走,可待遇那是一落千丈。
「我很喜歡這道魚。」慕襄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師禾碗中,「但這道菜價值極高,一位不受寵的皇子是沒資格提膳食要求的。」
「……」師禾眸色微動。
慕襄也給自己夾了一片魚肉,還將上面的蔥花給挑走了:「母后入了那冰冷的宮牆后,我再品過這道菜——」
「直到那日遇見國師。」
師禾夾起碗中魚肉放入口中,確實是人間美味。
魚肉鮮嫩,加上湯汁澆灌,入口后是濃濃的滿足感。
初見是在御書房殿前,慕襄得知母妃死於冷宮,但慕淮河受枕邊風的蠱惑,竟不許昔日皇後下葬,要她的屍首爛在那宮牆內,誰都不許入內。
慕襄雖與母妃感情不深,但他母家的人想為女兒下葬,卻又不敢觸怒聖顏,只好逼著慕襄前去求情。
可慕淮河不見他。
那日下了暴雨,慕襄在御書房前跪立了兩個時辰,豆大的雨珠像是石子一樣砸在他身上,身上疼得近乎麻木,渾身透濕,鞋靴中灌滿了雨水。
而他的兄長慕鈺正在書房內和慕淮河父子情深,攜手共筆書畫。
他身體骨受不住,能在暴雨中撐兩個時辰已是極限,就在渾渾噩噩即將暈過去時,他看見長廊上出現一抹白色的身影。
昏迷之前,他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里。
那時他還有心思想,這人走得真快,上一秒還在幾米之外,下一秒已至身前。
「天機殿中的這道魚比我記憶中的還要美味。」
慕襄看著師禾的眼睛,突然有些餓,像極了當初在天機殿中醒來時的感覺。
天機殿處於皇宮中,是當年雅帝特地為師禾修建的宮殿,師禾多數時候都不在宮外的國師府,而是處於天機殿中。
慕襄被師禾帶進了天機殿,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傳聞中國師的真顏。
說來可笑,他在床榻上醒來睜眼的第一個動作,是咽了咽喉嚨。
餓,非常餓。
可慕襄至今都分不清楚,這種飢餓的感覺是因為那一桌香味撲鼻的佳肴,還是因為坐在窗邊桌案前安靜閱書的師禾。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當時的心情。
就像他現在明明已經吃了不少佳肴,但看著師禾依然覺得很餓時,依然不知該怎麼描述自己的心境。
師禾對上他的視線:「殿下繼位后便是一國之君,想吃什麼吩咐便是。」
慕襄下意識移開目光:「怕都沒有當初天機殿中的美食更入人心。」
師禾依舊平靜:「可惜本座如今回不去天機殿,殿下怕是沒有再次品嘗的機會。」
昨日他剛允下慕襄不得離開未央宮的條件,今日來上朝已算是慕襄的默許。
師禾的語氣明明沒有一絲情緒,但慕襄聽在耳中依舊覺得刺耳。
他掩飾性地給師禾夾了一片魚肉:「國師午膳也一同來用吧。」
尚喜默默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古往今來,極少聽聞帝君與他人同桌用膳時為其夾菜。
倒是慕淮河在位時,給後宮寵妃夾過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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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三十三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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