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面前腐屍身上的腐肉慢慢脫落,化為了一具灰白色的骷髏,只剩下脖子上的紅繩玉佩隨風盪起。
骷髏的嘴巴一張一合:「我只是想看看,究竟要來多少次,他才會……」
他才會什麼呢?
後面的話慕襄沒再聽清,而是因為胃裡的翻滾從夢中驚醒,猛得起身扒著床榻嘔吐著。
慕襄吐得極其狼狽,眼淚都溢在眼角,睫毛濕潤地沾在一起,配合著他蒼白的臉色,顯得格外脆弱。
「喝點水。」一隻手伸到慕襄面前,手上握著一隻杯子。
他愣愣接過,抬起眸時看見了師禾,不過好像換了一套衣服,這間雖也是白色,但比之前那件要更素一些。
師禾注意到他的目光:「殿下前面吐了我一身,剛換過。」
慕襄遲鈍地點點頭,喝了兩口水后重新靠躺在床上:「我……」
他還沒說完就驚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的聲音這麼喑啞。
「常青刺傷你的匕首上有毒。」
「嗯……」
出乎意料的,雖然慕襄差點沒了性命,卻沒在第一時間追究常青的罪責,只是眼神有些放空地望著前方,不知在想什麼。
「殿下要記得,受傷第一時間先處理傷口。」
「……」慕襄回過神來,「沒死就好。」
師禾:「……」
他喚了聲:「把申御醫叫來。」
尚喜早就候在一邊,恭謹道:「喏。」
申卓墨很快拎著一個小箱子來到了塌前俯首:「臣見過殿下。」
慕襄不明所以地看向師禾:「國師叫申御醫來做什麼?」
師禾說的雲淡風輕:「剮肉。」
慕襄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上下看了眼申卓墨:「剮誰的肉?」
申卓墨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看慕襄,也不敢回話,倒是師禾給慕襄解了疑惑:「自然是剮殿下的肉。」
慕襄:「……」
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懷疑,自己到底還在不在養心殿里。
是不是慕鈺已經從牢房裡出來了,現在這個什麼剮肉就是想著折磨他的法子。
師禾打開申卓墨端著的箱子,從裡面找出一把合適的刀:「殿下不肯乖乖地及時處理傷口,自然只能這麼處理了。」
慕襄沉默地看向自己手臂上已經被包紮好的傷口,「它……」
申卓墨善解人意地提醒道:「殿下,不是這道。」
慕襄怔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宮變那天,自己制服常青時手臂上被割出了一道小傷口。
後來不僅淋了雨,他還帶著傷去在浴池裡泡了近半個時辰,隨後就睡下了,什麼處理都沒做。
師禾看向尚喜:「將殿下扶起來。」
尚喜連忙上前,卻被慕襄揮退,他自己慢慢地用手臂撐起身體,坐直在塌上。
師禾:「殿下將手給我。」
慕襄愣了一秒,遲疑地抬起手,放在了師禾的掌心。
師禾:「……」
他將自己的手移到慕襄手腕處握住:「申御醫可以動手了。」
慕襄久久沒能回神,全身心都緊繃起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和師禾皮膚相觸的地方。
他的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師禾的體溫,和平日的冰冷不同,師禾皮膚是溫熱的,帶著些許暖意。
因為太瘦了,他的手腕能完全地被師禾掌心包攏。
申卓墨捋起慕襄的寬鬆的袖袍,尖銳的刀伸出那處深紅色的傷口。
慕襄打了個顫慄。
不知是因為刀尖相觸帶來的疼痛,還是因為手腕處師禾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地輕輕滑過。
又癢又麻。
「疼?」
師禾手的力道和他外表的修長雅緻完全不同,握住慕襄的時候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嗯。」慕襄的視線從師禾的手上移開,看向自己的傷口。
申卓墨雖為御醫,但也沒有為人剮肉的經歷,因此第一刀下去時,不僅慕襄皺起了眉頭,他自己也冒出了一滴冷汗。
申卓墨偷偷抬眼看了眼慕襄的臉色,暗中叫苦。
國師幹什麼把這種苦活交給他來做?還是做得不好就有可能掉頭的那種。
師禾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他求助的目光,直接拿過他手中的刀柄,微微坐在床邊:「殿下,冒犯了。」
申卓墨如蒙大赦地退到一邊,鬆了口氣。
慕襄抿了下唇:「你動吧。」
師禾垂下眼眸,一隻手繼續握著慕襄細瘦的手腕,一隻手拿著刀柄輕輕挑起慕襄的傷口,乾脆利落地刮下一片粘黏著膿水的肉。
慕襄沒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挺怕疼的。
幼時在母妃的母家生活,和自己同齡的世子最愛欺負他,喜歡搶他的東西,喜歡在他走路的時候絆倒他,有時還會帶人在他讀書的時候扔石子。
他本也應該如同各個世家子弟,如同慕鈺一樣學識淵博,懂得禮儀進退……
可他從出生那天起,就被一個不名的「可能危害太子安危」的預言駁回了生存的權利。
若不是他的母妃當時是皇后,他怕是一出生就會夭折在皇城中。
於是自幼寄人籬下,疼了苦了都無人言說,身上的傷口也只能獨自舔舐著,等待著時間將它癒合。
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殿下放鬆些。」師禾拿刀面拍拍慕襄的小臂,示意他別緊繃著皮膚。
慕襄強行讓自己鬆弛下來,等待著師禾用刀尖第二次探入傷口。
他重重咬著嘴唇:「為什麼不在我昏迷的時候……」
剮肉。
師禾將第二層爛肉剮下,撇進紗布里:「殿下醒得太早了。」
申卓墨聞言幫忙解釋道:「國師大人給殿下施針解毒,耗費了三個時辰,拔針時殿下吐了血,濺在了國師大人身上……」
慕襄明了,知道師禾是回去換了衣裳,結果剛回來自己就醒了。
他道:「今日麻煩國師了。」
慕襄忍著痛抽回了被師禾握著的手腕,心中有種古怪的悵然若失之感。
他有些茫然地和師禾對視了一眼,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覺得肌膚相觸不適抽回的是他,但最後覺得心裡空蕩不舍的也是他。
師禾起身側開:「勞煩御醫幫忙包紮一下。」
這活他熟。
申卓樂顛顛上前,熟練地幫慕襄上藥包紮。
師禾先走了。
慕襄看著他的背影神色莫名,不懂師禾到底在想什麼。
不是覺得他不適合做皇帝嗎,不是認為他那位好學生才是天運之子嗎,那又為什麼救他?
此刻殿中已無外人,申卓墨斟酌道:「殿下,臣斗膽問一句,您將國師大人錮在宮中,是為了哪般?」
慕襄頓了一秒,沒有回答。
他也不清楚。
或是怕在自己上位后國師在外面搞些小動作,又或是怕慕鈺與皇城無緣后他直接遠走……
也或者,只是想離國師近一點,多近那麼一點而已。
慕襄道:「孤自有定奪。」
申卓墨後退一步,拱了拱手:「那敢問殿下,皇城之中那麼多宮殿,為何是偏偏是未央宮?」
慕襄:「……」
申卓墨嘆了口氣:「吾國百姓對國師敬重有佳,當下消息還未傳出,但終於有一天紙包不住火,屆時怕是會民怨四起,認為殿下在羞辱國師大人……」
申卓墨問出了尚喜疑惑許久的問題,他偷偷抬頭,看了眼這位即將上位的年輕帝王的臉色,竟是感覺到了一絲脆弱的茫然。
他打了寒顫,前幾日慕襄心狠手辣的手段還歷歷在目,所以是錯覺吧。
「孤有分寸。」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慕襄揮退了所有人,自己安靜地靠在塌上假寐。
——
「你誰?要做什麼?」牢頭緊緊盯著前面那個身形猥瑣的人,皺著眉問。
那人轉過身來,穿著獄卒的衣裳,恭敬又有些討好地說:「大人,我是新來的。」
「新來的?」牢頭狐疑道,「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二叔是老李啊大人,我是他侄子,昨天剛來。」
「是嗎?那別在這瞎轉悠,幹活去。」
「好勒大人!小人斗膽一問,這前面盡頭處關著誰啊?」
「還能有誰?敗寇而已。」牢頭不耐煩地揮揮手,「滾滾,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
「嗒……」
晶瑩的水珠鑽入石縫裡,慢慢滲透到下一層,慢慢悠悠地滴落。
粗長的鎖鏈從石牆慢慢延伸到到中央,一個穿著囚服的男子跪在地上,微閉著雙眼。
他的四肢都被鎖鏈纏繞著,衣服上是大片大片乾涸的血跡。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被鎖住的人眼皮動了動。
直到腳步的主人出現在他眼前,喚了一聲「皇兄」。
他睜開眼,看著一雙鑲嵌著金絲的黑靴。
「別這麼叫我。」他的聲音沙啞,「草民擔不起殿下這聲兄長。」
「是啊,怕是在皇兄眼中——只有常青這麼一個弟弟吧?」
「……」
慕鈺猛得抬頭看向慕襄:「你把他怎麼樣了?」
慕襄垂眸看他,牢房外陡然傳出一陣動靜,沒過一會兒,便有侍衛拉著常青從台階上來到地下這一層,讓他跪在地上。
「殿下……常青無能,沒能幫您殺死逆臣……」
常青嘴角還殘留著血痂,身上又被鞭打過的痕迹,衣服破碎,一看就是被折磨過。
慕鈺的手臂微顫,眼中劃過一絲不忍,最終都化為一聲嘆息:「你是傻嗎?」
「殿下……」
慕襄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主僕情深的畫面,彷彿這兩人才是主角,而他不過是一個害得主角處境危急的反派,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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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凌晨沒有更新了,最近想調一下作息,不想再陰陽顛倒了(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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