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娓出來學校的時候已經一點多，想了想還是儘快到了傅沉樓所說的蔣家巷那邊，找了一家咖啡店進去等著。

太陽炙烤之下，玻璃外的景況看起來微微扭曲，小店門口的綠植葉片被曬得卷了邊，沈娓坐在沒有東西遮擋光線的地方，目光盯著對面的紅棕色大門不松。

一般來講，這種幼兒班都會提前幾分鐘下課的，她得盯緊一些，免得小姑娘出來的時候自己再錯過。

果然不到半小時，沈娓就看見門就被打開，有好多家長抱著孩子出來。沒有猶豫，她立刻起身結賬出了店，往幼兒班的方向跑去。

沈娓注意到，這裡的幼兒班不是自己小時候上的那種帶有各種藝術熏陶和智力開發的學習班，而是一種比她所認識的那種普通班更簡單的那種。

大門口上貼的是那種毫無美感的紙質宣傳單，色彩艷麗跳脫得彷彿要填滿整個視線，毫無美感可言。

名字也簡單，就叫小小幼兒班，和那些輝藤，春雷的響亮名字大相徑庭。

在宣傳上這麼草率，也足以猜出來這裡的學費並不高。

沈娓疑惑，結合起傅沉樓家裡的狀況和現在這個景況，她不明白傅沉樓為什麼不願意收下媽媽的感謝。

明明，這也是他應得的。

此時她已經到了那個小小幼兒班的教室門口，從門口往裡看去，發現這兒的裝修都是很簡單的那種，透出一種簡單，除了幾張塑料小桌子小板凳，這裡其實不像是教室，更像是一間空蕩蕩的大房間而已。

倒是剛好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沒多想，她進了教室，剛剛進去就見一個小豆丁一樣的小孩趴在窗前看著什麼，一旁的老師正在彎腰整理東西。

見狀，沈娓直接出聲喊了一句，「傅敏敏？」

傅敏敏知道哥哥走不開，本來正趴在窗口看哥哥的身影什麼時候能出現在牆角，可誰知道才一小會兒竟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是自己聽錯了嗎？

小豆丁慢吞吞地轉身，猝不及防地撞見了那天晚上漂亮姐姐的眼睛。

原來是漂亮姐姐啊。

傅敏敏邁動小短腿跑到漂亮姐姐身前，仰頭看著漂亮姐姐：「姐姐！怎麼是你啊？哥哥呢？」

一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眨巴著看去，細軟蓬鬆的髮絲蓋在小小的腦袋上，看的人心生喜愛，沈娓控制不住地彎腰薅了一把髮絲，歪著頭對小豆丁說：「哥哥在上課啊，讓姐姐來接敏敏呢。」

敏敏跟著歪頭，對於這個總是突然出現的漂亮姐姐，她喜歡得不得了，將哥哥說過的不能和陌生人走的話在心裡想了一遍又放到了腦後。

反正漂亮姐姐不是陌生人，自己當然可以和她走。

小豆丁一點不怕生，輕輕將手放進沈娓的手心，直接對著一旁呆愣的老師道：「老師，敏敏和姐姐走啦，老師再見！」

沈娓驚訝於她的乾脆和大度，竟然一點不生氣傅沉樓食言，驚訝趕緊對著老師打過招呼后就帶著小姑娘出了門。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傍晚。

繁華的都市暫時寂靜下來，視線里籠上一層黑紗，天空的雲朵斷了層，墨藍和橘紅儘力渲染，中間是連綿不斷的灰，沈娓牽著小姑娘軟軟的手抬頭望天。

「敏敏，你看那個是什麼顏色。」

「是黃色嗎？姐姐？」

「是橘紅色呀，比黃色更紅一點，比紅色又更黃一點。」

……

「……姐姐，敏敏困了，想回家睡覺。」小姑娘睏倦的聲音傳來。

沈娓轉頭看向小姑娘，發現發圓圓的大眼睛已經快要閉上了，輕笑一聲，她將小女孩搖醒，溫聲道：「那姐姐送你回家呀。」

沈娓帶著小姑娘走回那個曾經在黑夜中窺見一角的深巷。這裡的建築房屋好像已經存在了很久，大多是紅棕色磚石，轉角處的外殼都已經風化脫殼，看起來參差不齊，坑坑窪窪的一片。

沈娓循著記憶走進來。

走到門口時，卻意外地看見門是開著的。推開門進去，就見傅沉樓正好要出來，小姑娘見自己哥哥出來接自己，立馬就成了小叛徒。她

鬆開了沈娓的手，跑過去抱著自己的哥哥撒嬌。

沈娓見小姑娘伸手掰著手指數自己今天都幹了什麼，東一句西一句的。

尷尬地抿抿唇，她開了口：「我帶著敏敏吃了午飯，然後她陪我上了會兒鋼琴課，散過步之後她困了，我就帶她回來了。」

「……你們？今天下課這麼早嗎？」

沈娓啞言，沈霍平常回家都很晚的，幾乎沒有早於八點鐘回家的時候。

傅沉樓沉默著。

他伸手抱起小姑娘，轉身往房裡走，將小姑娘放在床上后，又立即出來。

靜謐清幽的院子里，沈娓靜靜站著，微黃色庭院燈光里的陰暗樹影下，一團一團的蚊子不停地亂飛，有幾隻落在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沒注意被叮了幾處紅點，不一會兒就膨脹成鼓脹的小包。

沈娓的皮膚嬌嫩，很少遭遇這種情況，那塊肌膚又疼又癢，身上爬了蟲子似的讓她坐立難安，難以忽視。

趁著院子里沒人，她狠狠地用手揉了揉，瞬間紅了一大塊。

「……」夏秋真不愧是自己最討厭的兩個季節。

又熱又多雨，還有蚊子，各種飛的小蟲子……

房門口，傅沉樓側身站著，他棕色髮絲在燈光下顯出幾分冶艷的紅，垂著眸子看不起神情，面無表情。

他輕飄飄瞥了眼，一眼就看到院子里那人氣悶的臉。

屬於初秋的夜裡殘留幾分夏天的悶熱，那個富家小公主孤身站在一個與她格格不入的院子里，腕間起了紅疹，鼻尖上有著未乾的汗點兒，額角髮絲沾了幾縷。

濕漉漉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和以前精緻模樣大不相同的狼狽。

傅沉樓身側的手動了動，心裡微微煩躁起來。

要不是她幫自己照看敏敏，也不會這麼晚了還在外邊。

思及，他抿著唇走到了院子里，對上她的視線。

「進去吧，院子里蚊子多。」

「……？」

沈娓本來愣著，她沒想到傅沉樓會來主動和自己說話。

畢竟，他一直表現得避之不及。

不過，再聽到蚊子的時候，手腕間的紅疹又奇異地癢了幾分，沉默了一瞬，她點點頭抬腳往房間里走去。

沈娓垂著頭跨進門檻，頭頂昏黃的燈光瞬間被擋住，眼前一黑，她的腳好像磕在了門檻上，一陣失衡之後她身體往前撲。

可預見的，她會撲在地上。

她心裡怕得要死，又有些覺得好笑丟臉，不過一瞬間，又不怕了。

傅沉樓這樣一個淡漠冷酷的人應該不會笑話自己，更不會當成笑料說給別人聽。

與淡泊沉默的外在不同，其實沈娓心裡很愛面子，更不喜歡出醜，她只是藏得深而已。這個性子，沒幾個人知道。

在倒下的前一秒，她的手臂突然被人扶住，隨後身體隨著那道力量慢慢站穩。

沈娓呼吸一滯，回神後轉頭，對上傅沉樓平靜的視線，道：「……謝謝呀，差點摔倒。」

傅沉樓看著她不語，末了，才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怎麼聽都像是高傲得不想理會的語氣。

沈娓抿抿嘴，見到他這樣冷淡的樣子也不當一回事，自顧自地轉了身。

他這樣冷漠，她都有些習慣了，要是現在他突然笑一聲，她可能才會嚇得摔倒。

雖然他冷淡，但是他也確實幫了自己，外冷內熱而已嘛，她懂的。

沈娓這下心裡生了幾分小心，動作比起年邁老人都慢上幾分，傅沉樓在後面也不催她，由著她一腳一腳地走，他在後面一步一步跟著。

進去以後燈更亮了些，沈娓左右看了看，也不嫌棄，指著沙發問：「我能不能坐在這兒呀？」

傅沉樓看了她一眼，沒出聲。轉身去了另一個房間。

沈娓看著他的背影啞言。

他不拒絕她就當作同意了。

此刻，另一個房間里，傅沉樓垂著眼尾推門拉開抽屜，抽屜裡面整整齊齊擺放了好多的藥品。

少年伸出細長的手指隨意撥了撥，在一眾白色藥盒中間撈出了兩支綠色塗抹藥物，隨意的仍在桌上看了看，他拿起一支出了門。

之前的房間里，沈娓坐得端端正正的，見傅沉樓這麼快就回來了還有些驚訝。

她還以為，他是想讓她自己一會兒再離開呢。

不過一轉眼她就眼尖地看到了他手裡的那管葯，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就他獨特的低啞聲音響起在頭頂。

「葯抹一些。」

藥膏吧嗒一聲被放在了茶几上。

沈娓好奇地抬頭看了眼傅沉樓冷淡的眼神，又看了眼茶几，更加確信自己之前心裡對傅沉樓的推測。

微微一笑，她伸手就拿過藥膏，拆開后小心塗抹在紅疹處。

塗完之後原本的瘙癢不再，冰冰的涼涼的，還有一股清新的薄荷香味。

「謝謝你呀，傅沉樓。」

她笑著道謝。

傅沉樓轉頭坐到另一頭，低著頭不知在做什麼，也不回話。

他不知道這有什麼好道謝的，明明是她幫了自己自己沒有道謝，現在也是因為自己她才會被蚊子咬，給她葯又有什麼好謝的。

這明明是他被牽連的。

沈娓疑惑地看他一眼，默默止了聲。看了一眼已經快到八點多，她給張叔發了個信息，讓他來接。

不過十幾分鐘，張叔就來了電話，說自己到了巷口。

沉默一瞬，沈娓起身看了旁邊的傅沉樓一眼，輕聲道別。

「我走了，再見呀，傅沉樓。」

出乎沈娓意料的，傅沉樓停下了動作。

他起身走到了她前面，拿起手電筒將她送到小巷口。

沈娓有點驚喜，她還以為傅沉樓不會管她。

上車后，沈娓對著傅沉樓招手：「再見。」

而傅沉樓是一貫的沉默。

不久后，沈娓的車不見蹤影。

此時傅沉樓才默默回去，進門時，傅敏敏剛好出來。

小姑娘迷濛著眼仰頭看像他，軟著聲音問：「哥哥，姐姐呢？」

傅沉樓彎腰將她抱起，走進去放在沙發上，道：「太晚了，姐姐回家了。」

傅敏敏失望地哦一聲，又看到了茶几上的藥膏，問：「哥哥被蟲子咬了嗎？抹葯了嗎？」

傅沉樓抿唇：「沒有。」

傅敏敏轉轉眼睛，抱著傅沉樓的胳膊問：「那是姐姐嘛？」

傅沉樓垂眸看她一眼，不可抑制地想起來那富家小公主先前在院子里狼狽的樣子，微不可見地點頭。

小姑娘得到答案安靜了一會，轉眼又問：「可是那隻藥膏不是沒有用完嗎？哥哥拿了新的嗎？」

傅沉樓摸著小姑娘髮絲的動作頓了頓，又慢慢放了下去。

道：「不是困嗎，再去睡一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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