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隔天下午。

暖熱的陽光穿過透明落地窗，照耀在褐色的厚沙發墊上，小藕和燙燙正背對背側躺著，都睡得格外香甜。

小藕圓圓的側臉被擠得更加肉嘟嘟，看上去像個香軟可口、熱氣騰騰的小熱包子，細而濃密的睫毛和順地覆在臉上，一隻手握成小小的拳頭搭在腦袋邊，另一隻手藏在被子里。

他在睡夢中，誤入了一個香甜鬆軟的蛋糕世界中。

巨大的蛋糕像是金字塔一般，有好多層，每一層都有高高的台階，他慢慢地沿著台階往上爬。

第一層厚厚的白色奶油上鋪滿了草莓，每一顆都比小藕的腦袋還要大。

小藕好奇揪住一個小小的草莓籽輕輕拎下來，頃刻間，殷紅的草莓果漿汩汩地湧出來，空氣中瞬間瀰漫著濃郁的草莓香氣。

草莓果漿流到白色奶油上，將奶油也染成了可愛的草莓紅。

啊！不可以讓草莓果漿流干，不然大草莓就像氣球一樣會癟掉的。

小藕機智地將草莓籽按回去，果然草莓果漿就被堵住了。

小藕露出一個滿意而甜蜜的微笑。

第二層是橙黃的芒果果肉，像是方形的棋子般高高低低地林立在白色奶油上。

小藕戳了下距離最近的一枚芒果果肉，縮回手放在嘴裡抿了抿，很甜很甜，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芒果！

陳奶奶剛走近小藕，就見他小嘴巴里咬著手指頭，一個勁地在吮，臉上還笑得特別燦爛。

小藕在睡夢中隱約聽見動靜，蹙了蹙眉，他正在賣力地往上爬台階呢，哼哧哼哧的，已經看到蛋糕第三層上滿滿的橢圓形獼猴桃片了……

突然空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小藕？」

小藕揮舞著小手，試圖揮開這個聲音，他還想繼續往上爬看看上面有什麼水果呢。

但下一秒，巨大的蛋糕突然消失在眼前，小藕彷彿從高空掉落，嚇得猛一睜眼，朦朧的視線里出現親切的臉孔，他下意識地伸出雙臂要抱抱，細聲細氣地呼喚：「奶奶……」

原來不是真的大蛋糕，只是一個夢呢。

小藕心裡有點小小的失落。

陳奶奶抱起軟綿綿的小藕，撫撫他有些燙的後背：「做夢了是不是？夢見好吃的了？」

「唔。」小藕膩膩乎乎地往奶奶懷裡擠了擠，腦袋耷拉著，混混沌沌。

躺著的燙燙也醒了，第一反應是直起腦袋找小藕，見到奶奶抱住小藕在哄，便輕輕地哼幾聲緩過神，從地毯上站起來。

小藕被奶奶抱住洗過臉，還是有些睏倦，懶洋洋地趴在奶奶懷裡不樂意動，犯懶，幾乎是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問：「奶奶，小可哥哥呢？」

陳奶奶抱著他坐在沙發上，拿起溫水杯，將吸管遞到他嘴邊。

小藕微微啟開小嘴巴，抿住吸管，慢慢地吮吸溫水。

陳奶奶溫聲道：「小藕睡忘了？小可哥哥去找工作了，說是晚上吃飯前回家。」

小藕鬆開吸管，已經想起來了。

昨晚就聽小可哥哥說過，等找到工作就得每天上班賺錢。

陳奶奶收好吸管，慢慢晃動身體地哄著小藕，輕聲絮語道：「小藕，剛有電視台幾個叔叔來了，想看看你。」

「嗯？」小藕小刷子一般的濃密睫毛瞬間綻開，露出清醒而驚訝的眼眸，聲音都拔高一些，脆生生地急切問，「叔叔找到小藕爸爸媽媽了么？」

陳奶奶搖搖頭：「還沒有，小藕不要急。他們是來看小藕的。」

「哦。」小藕的小手揉一揉大眼睛，迷濛中打個哈欠，小腦袋耷拉在奶奶肩頭，無精打采。

陳奶奶撫平小藕卷翹起來的頭髮，整理好他的衣服，抱著他出去。

出了活動室后，小藕看到屋外的走廊底下放著一堆堆的袋子和好些個方方正正的大箱子。

箱子外面有鮮橙圖案、菠蘿圖案，還有芒果、草莓、獼猴桃……

小藕訝異地發現，好像夢裡的水果，全部都出現了？

難道他在夢裡來不及看到的，就是大橙子和菠蘿嗎？

小藕驚奇地問：「奶奶這是什麼呀？」

陳奶奶彎腰把小藕放在地上，解釋道：「是電視台的叔叔們送來的兩百斤大米和水果。」她指了指另一個大紙箱子，「裡面有給你和幾個哥哥的新衣服褲子，還有給兩個姐姐的新裙子。」

其他還有兩箱紙巾，一箱毛巾浴巾，香皂、洗髮水等日常衛生用品。

藍天天孤兒院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如此齊全而實用的物資了。

小藕墊墊腳，摸了摸比他還高的大紙箱，不可思議：「真的嗎？是好心叔叔送來的么？」

「是真的。」陳奶奶笑著道，「走吧，他們在你爺爺的書房說話呢。」

小藕屁顛屁顛地一路小跑著衝進爺爺的書房。

書房裡傳出來爺爺和陌生人說話的聲音，好像很熱鬧。

小藕靠在門框邊，悄悄地探出小腦袋，圓溜溜的大眼睛透著好奇。

有一個戴著銀邊眼鏡的英俊叔叔，穿款式寬鬆而簡約的白襯衣，袖口卷在小臂處，側臉看上去特別斯文儒雅，說話的聲音也是慢條斯理溫溫柔柔的。

除了這個叔叔以外，還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大鬍子伯伯和一個年輕些的哥哥。

他們正在跟陳爺爺說話呢。

小藕正看得好奇，眼鏡叔叔扭過頭來露出淡淡的微笑。

「小藕？」

呀，被發現了呢！

小藕有些羞澀地往前站了站。

陳爺爺走過去抱起小藕，笑著給他介紹電視台的叔叔。

小藕聽得很仔細，原來大鬍子伯伯的是《崽崽向前沖呀》的總導演，張遠鳴叔叔；清瘦英俊的眼鏡叔叔是節目製片人，葉南舟叔叔；最年輕的是小丁哥哥。

小藕乖乖地打了招呼，坐在爺爺腿上，細細地打量他們。

他想，就是這些叔叔送了那麼多禮物給他們嗎？

叔叔們也太好了吧。

他對對小手指，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呢，軟軟地說：「謝謝叔叔送東西給我們。」

見這孩子這麼懂事，葉南舟和張遠鳴相視一笑，後者笑呵呵地說：「小藕真懂事。都是葉叔叔送的，張叔叔還沒送呢。」

小藕一聽，立刻看向帥氣的葉南舟，乖乖說：「謝謝葉叔叔。」

「不客氣。」

葉南舟是節目組製片人，在遴選齣節目選手后，從工作人員口中得知小藕的情況，也得知小藕的哥哥拒絕了繼續錄製節目，他就約上張導，帶著助理小丁一起趕過來了。

一來是想跟孤兒院的陳爺爺當面溝通小藕參加節目的事情，二來就是想為孤兒院盡點綿薄之力，因而提前讓小丁按照孤兒院的情況購置了一部分實用的物資。

就在剛才，他們已經從多個角度和陳爺爺詳細溝通過《崽崽向前沖呀》的基本情況。

這檔素人萌娃養成類直播節目由一位資金雄厚的匿名贊助商發起，極橙電視台負責策劃和承辦。

目的是為從眾多小朋友中選出最優秀的五名，不限於智商、情商，或者是某方面有特殊表現，為他們提供終身的教育支持。

與此同時，節目不存在任何的商業成分，沒有冠名、廣告插入，匿名贊助商將負責小選手們的一切開支。

並且，葉南舟考慮到小藕的情況，提出以電視台節目組的名義聘用小可做實習生，跟在小藕身邊照顧，領取實習生的薪資。

由於《崽崽向前沖呀》是淘汰制，葉南舟告訴陳爺爺，不管小藕是在哪個階段被淘汰，小可都能一直在電視台實習，直到暑假結束。

葉南舟為人細緻周道，從各方各面考慮到陳爺爺的顧慮，細細解釋完畢，基本已經說服陳爺爺同意小藕參加節目。

不過，陳爺爺的意思是，畢竟是小藕參加節目，還是得他自己同意才是。

小藕聽小丁哥哥耐心地解釋一遍節目情況后，提出自己的小問題。

「小丁哥哥，那會有很多很多小朋友跟小藕一起玩嗎？」

小丁坐在陳奶奶推來的凳子上，靠近小藕道：「對，一開始會有很多。然後我們會有各種各樣的小比賽，看你們比賽的觀眾可以投票，得票多的小朋友就可以進入下一關遊戲。」他擔心小藕聽不懂，解釋道，「比賽不會很難，就像是你平時玩的一些兒童遊戲，有自己玩的，也有和別人一起玩的。」

「這樣子的嗎？」小藕撓撓小耳朵，小腦袋裡還沒有形成具體的概念，他想起另一件事，但不知道要不要問。

一旁的葉南舟極為敏銳地捕捉到孩子的心聲，對小藕道：「小藕，如果你繼續參加節目，你的爸爸媽媽也會有更多機會通過電視看到你。」

小藕直勾勾地看著這個成熟儒雅的叔叔，眼裡滿是星星般閃爍的期待光芒：「是真的么？」

張導見陳爺爺和陳奶奶都沒有阻止他們，便跟著道：「小藕啊，如果你參加節目，還會有很多叔叔資助你們孤兒院其他小朋友，改善伙食和環境，讓大家都可以安安心心上學啊。」

小藕緩緩地抬起頭，烏黑的眼眸看看偶爾掉碎屑的天花板，小手指撓了撓耳鬢的頭髮，看看爺爺又看看奶奶，見他們像是讓自己做決定般。

他鼓起勇氣將視線對上面前的葉叔叔，語調軟軟地說：「小藕想參加節目的。」

葉南舟微笑中點了點頭：「好，歡迎小藕來。」

小丁趁機揉了一下小藕的頭髮，這小朋友軟軟的，簡直跟玩偶娃娃一樣可愛：「小藕一定會很受歡迎的！」

小藕又開心又害羞地抱住爺爺的手臂。

電視台的叔叔離開時，小藕跟爺爺奶奶一起送他們。

葉南舟緩緩走到小藕面前，彎腰問這個性子有些溫吞但脾氣極好的小傢伙：「小藕，叔叔抱抱你可以嗎？」

小藕喜歡溫潤的葉叔叔，看上去像是一個很好的人呢。

他抿著唇淺淺地微笑，乖巧地揚起小腦袋，主動伸開手：「叔叔抱小藕。」

葉南舟摟住軟軟的小寶貝，慣常冷靜的眼眸中流露著滿滿的溫情。

他抱著小藕走在前面，助理小丁和張導竊竊私語道：「舟哥可真喜歡小孩子。要是他自己孩子還在就好了。」

電視台里跟葉南舟親近的人都知道，葉南舟的辦公桌桌面上有一個空白相框，相框里只有一段年月日的數字，就是紀念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但孩子具體是怎麼沒的，大家也不知道，沒有人敢仔細打聽葉南舟的這段往事。

葉南舟不是這個城市的人，是幾年前因為工作關係過來的，他獨自在這裡生活，無父無母、無親無故。

張導的視線落在一大一小的背影上，輕嘆，壓低聲音對小丁說：「過去就別提了，別看小葉平時在台里雷厲風行的，其實心底軟著呢。」

小丁點點頭，心中不免是惋惜，按照相框里的年月日，若是舟哥的孩子還在，現在應該就是小藕這般大小了。

-

小藕叫葉叔叔抱著，走在孤兒院的大院子里，小手指點點這兒，點點那兒，特別細緻地在給葉叔叔介紹孤兒院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

對四歲的小藕而言，這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十分樂於介紹給新朋友。

葉南舟見到燙燙一直跟著他們，低頭也想揉揉燙燙的腦袋，可是燙燙抬爪就溜遠了，沿著青石板往前溜達。

小藕捂住嘴巴竊竊地笑：「燙燙不喜歡被陌生人摸的呢，叔叔。」

「是嗎？」葉南舟看小藕純真可愛的笑容，像是嘗到什麼甜甜蜜蜜美食，連帶著自己心裡也變得甜蜜起來。

小藕湊近葉叔叔觀察他的眼鏡，從側面看到鏡片后的眼睛漂亮極了，睫毛也很長很密，眨眼間，宛若鴉羽扇動。

叔叔的睫毛跟自己的一樣呢，長長的。

不知不覺走到孤兒院的藍色鐵門邊，葉南舟放下小藕，蹲在地上幫他整理衣服領子，柔和道：「小藕，叔叔今天回去了，等過一天，你跟你小可哥哥來台里錄節目見。到時候別忘記叔叔好不好？」

「嗯！小藕不會忘記。」小藕翹起嘴角笑了下，他伸出小手指：「叔叔，我們拉鉤鉤，小藕不忘記叔叔，叔叔也不可以忘記小藕。」

葉南舟勾住小藕的小手，輕輕地拽了拽：「好。」

陳爺爺和陳奶奶看這位電視台的製作人這麼喜歡小藕，也挺高興的，畢竟真去錄節目，多少得有人照應下小藕，現在看葉南舟的情況，應該不會叫他受委屈的。

小藕的小手搭在鐵欄杆上，大眼睛目送叔叔們的背影。

等他們上轎車時，葉叔叔轉身看過來。

小藕快速抬起小手揮了揮，大聲說：「叔叔，小藕會記得你的啊！」

葉南舟也笑著揮揮手，而後鑽進車裡。

轎車徐徐遠去，小藕一直盯著，小步小步地緩緩挪到奶奶腿邊，抱住奶奶的腿，嘀咕道：「奶奶，葉叔叔好好啊。」

「是啊。」陳奶奶回身看看廊下的物資，少說也要四五千的。

她剛才跟小丁打聽過了，全是葉南舟自掏腰包買的，不管怎麼說，是個挺有善心的人。

-

傍晚，孤兒院熱鬧起來。

小藕的哥哥姐姐們都放學回家，圍著大廳的各種物資嘰嘰喳喳地在說話。

孤兒院里，除了小藕之外，其他孩子都姓陳。

最大的是小可，陳景可，男孩子依次是上初二的陳景明，戴眼鏡的初一生陳景文，上六年級的陳景旭，女孩子是有姐姐陳景涵和妹妹陳景語，分別上初一和五年級。

幾個孩子在小時候都叫小名，等上學時，就讓陳爺爺改成正式的名字了。

這會兒，大一點的陳景明抱著小藕一起在看新衣服，關心地問：「小藕，我們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啊？是什麼頻道啊？」

小藕坐在哥哥腿上，雙手吊著哥哥的脖子晃悠，有些呆地搖頭：「小藕不知道。」

「小藕也不知道啊？」姐姐陳景涵模仿他稚嫩的小語調，笑著揉揉小藕的臉蛋，「我們小藕這麼可愛的，上節目一定很受歡迎。」

圓頭圓腦的陳景旭，拿起分給自己的新衣服比劃比劃，問小可：「小可哥哥，節目什麼時候放啊？我讓我們班同學一起看，他們早聽說我有個很可愛的弟弟，都想看看小藕呢。」

小可坐在一邊整理紙巾和毛巾等物品。

他其實比較擔心，不過沒在弟弟妹妹面前表現出來，只是道：「過幾天我帶小藕過去，弄清楚情況。」

「嗯。」戴眼鏡的陳景文點點頭，像個大人一樣叮囑，「小可哥哥，你要保護好小藕，知道嗎？」

「知道了！」小可丟給他一大包紙巾，「你們啊最近都要好好準備期末考試，別分神。小藕我會照顧好的。」

小藕靠在哥哥懷裡，笑眯眯地對大家說：「考試要加油哦！」

「小藕也要加油！」陳景文放好紙巾，而後舉起手，做一個賣力加油的動作。

小藕模仿小文哥哥的樣子，認真地抬高小手臂：「嗯！小藕加油油！」

他見小語姐姐換好新裙子走出來，高興地拍拍手道：「小語姐姐漂亮呢。」

陳景語今年十一歲，瓜子臉，濃眉大眼睛，有幾分英氣。

她被小藕一誇，臉都紅了，撓了撓小藕的腰。

小藕癢得咯咯笑著在哥哥懷裡亂扭。

大家開開心心地鬧作一團，本來小可還想阻止，結果被推在一起鬧騰起來。

活動室里嘻嘻哈哈，滿是歡聲笑語。

陳奶奶端著兩盤子新鮮水果進來，笑著說：「好了，快別鬧了，吃水果吧。」

「吃水果咯~」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徜徉在孤兒院的每一個角落中。

小藕被小可哥哥抱著坐在板凳上，小嘴巴咬住一個酸甜美味的大草莓。

他看看周圍哥哥姐姐們的笑臉，心中想到：原來，有一些夢真的會實現呢。

真好。

那他是不是可以再做一個夢呢？

夢裡，他的爸爸媽媽會出現在電視台的節目里，這樣他既可以參加節目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又能找到爸爸媽媽。

小藕揪住一個草莓的小綠葉，張大嘴巴，啊嗚一口咬住草莓尖尖：

嗯，今天要早點睡覺覺，就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做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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