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
但黎望是怕事的人嗎?絕不是的。
那衣衫襤褸的儒生眼刀子歘歘歘飛上來,黎望楞是當沒瞧見一樣,甚至還把窗縫開大了一些,繼續道:「南星,瞧見沒有,外頭的雲層積聚,許是很快又要下雨了。」
南星:外頭下不下雨不好說,底下那位儒生的臉色卻很是陰雲密布了。
太和樓前,小二還在盤著方才那三牲祭禮加上兩壇十年女貞陳紹的總價,酒錢是沒有折扣的,不過菜肴卻能給些小折扣,畢竟一頓飯吃二十兩的主可不是經常能遇上的,所以他請示掌柜的盤了盤,便算作十九兩二錢銀子。
大宋的銀錢換算,一兩銀子為十錢,一錢為一百文,百姓更喜歡稱一兩銀子為一貫銅錢,這麼一算,太和樓也算給出了誠意價。
可顏家主僕缺的是這抹去的八錢銀子嗎?自然不是,雨墨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身上的銀子攏共就只有四兩有零,這金生可真是要害慘他們了,這下恐怕是要被太和樓扣下來洗盤子了。
若是他還好,他家相公可是要上京趕考的舉人老爺,可不能這般屈了手啊。
雨墨當街又急又慌,倉亂間抬頭,剛好瞧見二樓倚窗望下的黎望,他自然認得這位病少爺,當初在渡口他家相公還借過雨傘與人,穿的衣裳好生富貴,如今這境況,他心下幾番計較,絕不能讓相公被太和樓扣下來刷碗,便登時生了與人借錢的心思。
不過雨墨也明白,自己只是個僕人,做不得自家相公的主,便同小二告饒,言說先等他們算算身上的盤纏再付銀錢,左右他們都還在隔壁住宿,是跑不了的。
太和樓打開門做生意,也不想過於咄咄逼人,便先應承下來,畢竟這三位就住在太和樓隔壁的小店裡,街坊鄰里都有照應,是跑不脫的。
「那也成,不過明日得結清賬面,掌柜的要盤賬的。」小二見掌柜的點頭,便應道,不過語氣沒了方才的熱絡勁。
雨墨卻是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等看熱鬧的人和小二離開,他才與自家相公道:「相公,咱們如今手頭……」
他還沒說完,便見顏相公沖他微微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就是莫要在金賢弟面前談論銀錢短缺一事,雨墨心下雖說氣不過,卻到底還是吞了話頭。
那個酸儒金相公卻並沒有在意顏家主僕這番眉眼官司,反是眼神深深地盯著太和樓二樓已經關好的窗戶,等顏查散喚了他三聲,他才回神過來。
「賢弟,你這是吃醉了?」
見顏查散關心的眼眸,金相公含笑搖頭道:「不過三杯黃湯,哪有這般容易吃醉的,仁兄莫要調侃小弟我了。」
這位金相公雖說衣衫襤褸,卻是生得真真好,當他盯著你的時候,眼睛亮堂堂的,連雨墨都覺得這恐怕是個亮堂人,可一想這位主的作為,登時就沒了好感。
三人很快離開去了旁邊借宿的小店,黎望也終於在南星的喋喋不休下灌了一碗苦藥湯,那臉色臭得活似要他命一般。
「好南星,快去后廚瞧瞧,今晚能吃什麼新鮮的菜式。」
南星收了葯碗,便問道:「少爺今日可是想吃魚?」
黎望懶懶地靠在塌上,應了句:「知我者,南星也。」
如今正是十月初,江南天氣不冷不熱,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候,可這越往北走,氣溫突然就寒了起來,難免讓人想喝些和暖的湯羹。
南星收了碗又把窗戶合上才關門下樓,卻不知道他剛走沒多久,被他關上的窗就被人從外頭打開,同秋風一併吹進來的,還有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儒生。
可不就是方才在太和樓前的金姓儒生嘛。
「我怪道是誰在此饒舌呢,卻是個病得沒幾兩骨頭的嬌少爺!」
黎望被秋風一吹,難免輕咳兩聲,等順暢下來,當即反唇相譏:「小生竟不知松江府堂堂的白家二少爺竟改姓金了,還這般衣衫落拓,小生也沒聽說白家遭了難啊,竟已到這般隱姓埋名的地步了?」
「你——」白玉堂,也就是化名金懋叔的儒生氣得眼生飛紅,脫口便道,「你還真是跟小時候一樣討厭!這會兒是什麼光景,你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少爺竟也往這北面來了,莫不是也要上京趕考?」
「哦,怪我怪我,我差些忘了,你黎知常如今還只是秀才公吧。」
……好一個陰陽怪氣的白五爺。
白玉堂見黎知常不搭腔,臉上的笑意立刻深了兩分,不過還沒等他開心一會兒,對面那張破嘴就開腔了,只聽得人道:
「秀才又如何,小生約莫記得比白五爺還小上一歲,白五爺一介白身都落拓光明,二十兩銀子都不肯拿出來,大街上還敢訛人飯錢,小生又有什麼好羞恥的呢。」
兩人針尖對麥芒,雖是沒動手,那氣氛也跟動手沒兩樣了。
「五爺的事你少管,走了!」
白玉堂說完,便飛身又從窗戶落了下去,待南星推門進來,竟見窗戶大敞,登時奔至窗邊將窗戶瑣好,這才將端著的食盒提到桌上。
「少爺,您這會兒不能見風……」
「哎,打住!說說看都有什麼,不然菜冷了就不好吃了。」黎望用旁邊的摺扇敲了敲盒蓋子,打斷道。
南星便將盒子打開,一邊布菜一邊道:「這道蒓菜豆腐羹,是小的方才盯著廚房做的,用的是最好的絹豆腐,又用水焯過,豆腥味都去掉了。」
「那這道魚呢?」黎望輕輕嗅了嗅,竟有股酒香味,他自己本身就善廚,問完便自問自答起來,「你先別說,這魚恐是用酒煮的吧,這太和樓竟還請了個地道的湖北廚子?」
「少爺竟連這個都能聞出來?」南星眼帶躍躍欲試道,「那少爺若不聞聞南星,看看小的祖籍何處?」
南星從小落難,顛沛流離才到黎家做了小廝,自不知自己家鄉何處。
「少貧,南星你最近膽子很大嘛,竟還敢打趣你家少爺我了!回頭等到了京城,便讓我娘給你好好教教規矩。」
南星一聽,忙討饒,手上布菜的動作倒是不慢。
黎望接了筷,先嘗了一口魚,魚肉滑潤緊緻,又帶著酒香和鮮香,滋味確實不錯,難怪那饞魚的白五爺,都會想訛人吃上一頓這太和樓的魚了。
「少爺還未說為何判斷這廚子來自湖北呢。」
「這不是很明顯的嘛,這酒煮菜慣來是湖北長江一帶的特色菜,再說那邊種稻穀,鯽魚養在稻田裡,當地人覺得鯽魚是稻穀變的,便有用酒煮,吃了對身體好這樣的說法,你方才下去必然與人說我身體不好,那廚子心領神會便做的這酒煮鯽魚,約莫便該是個湖北廚子了。」
「少爺厲害!」
「哼,現在才誇,晚啦~」
南星卻並不害怕,雖然自家少爺嘴上不饒人,卻最是體恤下人,從不搞那些折騰下人的手段,蜀中黎家那邊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哩。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沒黑多久,外頭就下起了冷冷清清的秋雨。冷雨打在窗上,發出有韻律的雨聲,黎望吃飽了斜倚在燈下看遊記,門外忽然就傳來了敲門聲。
南星聽到動靜去開門,見是顏家主僕,臉上不免訝異。
「顏相公,你怎麼來了?快裡面請。」
顏查散臉上有些赧然,初聽雨墨這借錢的主意,他心下確實不願,可如今騎虎難下,上一頓飯已經把能當的衣物都當了,這太和樓的銀錢不能拖,左思右想,只得厚著臉皮上門。
黎望傍晚的時候,還被白五爺特意警告過,如今這位顏相公自己送上門來,他若是不幫上一幫,豈非怕了那白玉堂!
說來,商家與白家同為江南商會的成員,兩家雖說不上多麼親厚,年節往來總歸是有的。他爹貶謫那段時間,他與娘親住在商家,難免會碰上,說來這位白二少爺真是越長大脾氣越壞。
江湖上的人怎麼會覺得他脾氣不好呢,這真正脾氣壞的主,分明是這陷空島的錦毛鼠白五爺啊。
黎望越想,心裡頭越氣,聽顏查散說明來意,問都沒問,便讓南星取了五十兩銀子借與對方,沒別的,純粹就是氣氣那白五爺。
「不必這般多,二十兩足矣。」顏查散立刻推拒道。
黎望送出去的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便道:「小生亦是讀書人,只是身子骨太差,還未考取舉人功名,顏相公既有才華,如何能被這銀錢裹住腳步,如今收著,過後再還與小生便是了。」
瞧瞧,這位少爺可真是太會說話了,雨墨捧著五十兩銀子,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
然而雨墨是高興了,第二日白玉堂的臉卻臭得可以。
可惡,可惡,那天殺的黎知常果然比小時候更討人厭了!不行,他非得把這場子找回來不可。
京城裡突然冒出個「御貓」明晃晃打他們陷空島五鼠的臉,這黎知常居然還敢湊一腳,哼,不就是錢嘛,他白五爺也有的是。
「阿嚏阿嚏阿嚏——」黎望連打了三個噴嚏,嚇得南星又貓後院熬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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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汪汪:……五爺的報復居然來得這麼快,南星你住手!【爾康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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