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王(七)
亞瑟在成為國王以後迎來了一波極為繁忙的時期,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從最基本的皇家的禮儀、到後面更重要的戰鬥的技巧,從騎士應該恪守的規則、到國事中的處理方式……大概是為了彌補階層上巨大的跳躍,他就像是一個陀螺一樣,每天都要從這個地方轉到另外的一個地方,有些時候,連換裝也要在路上進行,是真的將每一分的時間都壓榨到了極致。
沒有一個人對他這種的方式有過一次的勸諫,他身邊都是說不上話的僕從,「梅」也不知為何,只是靜靜地觀看著,尤爾費斯不曾放鬆過一次的出手,他這個人也不會說些寬慰的話,只會將人猶如一塊烙鐵一樣往死里操練。
亞瑟現在已經感覺到了那頂王冠的沉重,他不知道什麼有關的名言,只是用切身的經歷來體驗它。輝煌之下必有負重,光耀之上常有枷鎖,他接過來的從來都不是什麼享受與安樂,而是無處安放的責任。
高大的騎士將手中的長矛放到一邊的武器架上,今天份的訓練已經結束了,亞瑟接下來的行程是到與這空地場有一段長長距離的教室里,去學習有關文字的知識,他入門的識字書籍是王國的法律重典,其堆砌起來足足有一人高,教授他的一位學士也是一個板著臉的老頭子,從來不會給他一個笑臉。
尤爾費斯卸下了身上穿著的鏈甲,他走到了場外站著的「梅」的身邊,二人一起看向亞瑟離開過去的方向,這位剛剛揮灑了汗水的男人神色有些複雜:「雖然在一開始的時候我是對他很有意見,但是到了現在,我也不得不說,他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能夠這樣一直持續下去,我覺著他也不是不能夠成為一個好國王……」
「但你還是不願承認他不是么?」「梅」沒有轉身,臉上是一種笑眯眯的神情,她雙手交疊在腹前,顯得既溫柔又優雅,實在看不出來她只是這座城堡里的一位僕從。她過去的經歷也讓人從沒將她當普通的女僕看待。
尤爾費斯深吸了口氣:「如果不是那把劍,現在繼承了陛下王位的,本來應該是……」
「尤爾費斯卿!」「梅」收斂了笑意,她不笑的時候,整個人就有一種十分恐怖的氣勢,她的雙眼幽深得像是能吞噬人的漩渦,她淡淡道:「注意你的言辭!不論如何,你現在效忠的,已經是亞瑟了。無論他是昏庸還是英明,他都是你的主君!」
尤爾費斯臉色慘白,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面前站著的,是一個無比恐怖的怪獸,它向著自己張開了口,口中是望不見盡頭的黑暗。
但很快,這景象就消失了,他恍惚以為自己是產生了錯覺,定下神來以後,耳中聽到的,就是「梅」嘆息般的聲音:「你還沒有察覺到么?我們的新國王身上的問題?」
「什麼問題?」尤爾費斯茫然道。
「梅」笑了起來:「他不知道『國王』是有好有壞的。」
「什麼?」尤爾費斯感覺自己是個蠢豬,他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他以為一個國王,」「梅」意味深長道:「必定是睿智而賢明的,而他在戰場上,也必然要是英偉而雄武的,他該要知道這個國家事無巨細的所有,他將要將這個國家帶往的,是必定要比現在好的未來。」
「所以他不知道他其實是可以不學這些東西的,」「梅」幽幽說道:「他可以什麼也不知道,每天都召開歡洽的宴會,去和整個王國的少女調情,去盡情地搜羅全國的財富,再不濟,他也可以只享受著『國王』頭銜給他帶去的榮耀與尊貴,這些都是其他的國王每天都在做的事。可他……我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好像是將那些都當做了最基本的東西。」
其實從「梅」了解到的有關「亞瑟」過往,他本來應該是她後來形容的那種人才是。
「他或許現在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梅」十分肯定道:「但我相信,他在未來會是個好國王。而這,也有可能是你們王國的幸運也說不定。」
尤爾費斯沉默了良久,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才啞著聲音開口說話:「我是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但是我知道,這個王國的處境並不好,它已經沒有時間去等待他成長了。北方的撒克遜人已經趟過了最大的河流,在寒冷的冬季來臨之前,他們絕對是要南下進攻的,而作為屏障的諾森伯蘭爵士已經因為繼承的事與我們鬧掰了,現在的欣欣繁榮,未必不會成為將來的凄冷廢墟。」
「我也想給他足夠的時間,」他望向「梅」,一字一句道:「可這並不是由我所能夠決定的。」
「梅」搖了搖頭,這樣的事她沒有去做出什麼評論,就像是尤爾費斯所說的,他們一者望向的是將來,一者看向的是現在,沒有什麼高下之分,不過是各自的立足點不同罷了。
尤爾費斯也沒有在這一點上繼續糾纏,他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目光看向城堡那高高的尖頂:「明天的時候我等會出城去剿滅一隊叛軍,他也會一起過去。這是他第一次領隊出征,我會盡我所能保衛他的安全,希望結果是好的吧。」
「梅」笑了下:「尤爾費斯,你還是一貫的如此慎重,考慮的多,擔心的也多,不過是一小隊的殘軍,你和那個叫凱的騎士都過去了,又是在卡美洛附近,怎麼可能會出什麼大問題?」
那隊殘軍確實沒出什麼問題。亞瑟這一次是主動要求參與進去的,他這段時期並不僅僅是在城堡當中充實自己,他還召見過許多的城中的居民,從上到下,從各地的領主到商人騎士,還有富人與農民。上一任的國王逝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國家裡暗地裡已經起了一些不好的變化,亞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他處理這些問題的時候不像是在尤爾費斯與「梅」面前那樣單薄,就像是「梅」說過的一樣,他也將公正視作了國王理所應當的品質,履行起來的時候有著一種不拖泥帶水的果決,這也讓他非常迅速地就塑造出了一個相當好的形象。
但一個國王是不應該終日坐在他的城堡里的,尤其是這一次的事還是他從一位跋涉而來的石匠手中接下的訴求。那隊殘兵是從洛錫安那邊過來的敗軍,那邊的羅特王正在與鄰國進行一場氣勢洶洶的戰爭,起因似乎是為了爭奪一頭少見的白色的公牛,但這波及到了這位無辜的石匠。那隊逃亡的士兵霸佔了他的房屋和田地,還有他美麗的妻子與女兒,只有他逃了出來,希望國王可以拯救他治下的領民。
亞瑟希望可以印證一下他這幾個月來的修習,他已經學會如何讓身下的馬匹縱橫奔跑,也學會了如何去對付一個披甲的敵人,圍住卡美洛的諾森伯蘭已經啟程回去了自己的領地,亞瑟已經登上了王位,他再怎麼不甘,也不能在卡美洛這裡發泄自己的憤怒,儘管亞瑟對他的警惕心已經拉到了最大。
第二天他們出征的時候天氣有些濕冷,五百人的精兵跟在亞瑟與尤爾費斯的身後,王宮裡已經被安排好了一切,亞瑟將石中劍取了出來,他第一次出了這雄偉的城市,他回首相望,似乎還能想起自己剛進來時候的忐忑不安,他深吸了口氣,高舉的右手驀然揮下:「出發!」
馬蹄碾過泥地,凱和尤爾費斯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亞瑟的臉上終於顯出了一種被釋放出來的紅暈,他縱馬狂奔,在來到目的地附近的時候,已經是到了下午的時分,他們休息了一會之後,就開始商議要如何對付那隊霸佔了農莊的殘兵。
尤爾費斯認為直接碾壓過去即可,凱沉默不語,似乎亞瑟怎麼做都可。亞瑟想出了在他們日常的飲水中下毒的策略,但這一條很快就被尤爾費斯厲聲否決。下毒這樣卑鄙的伎倆不該是一個國王使出的,也不該是一個有美德的騎士能夠提出來的,雖然亞瑟是為了避免傷亡,但這樣的勝利,會被每一位參加戰鬥的人認為是恥辱……亞瑟也不再說話了。
他知道尤爾費斯是「正確」的,這是為了他的名聲著想。明白了這一點過後,亞瑟也就想通了,他也沒有為尤爾費斯的厲色感到憤怒,作為國王,他應當善於接納屬下的諫言,他思考了一下,就轉換了思路,決定用另一種方式,令敵人放鬆警惕,引他們一波一波出來殺。敵人的數量比他們少了兩百人,這也是他們信心所在。
他們希望分成兩到三波解決這些敵人,因為天氣很不好的原因,他們決定要在日落之前解決他們,到了夜晚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在這大屋子裡休息一晚,以驅散所有人一路疾馳而來的疲憊。
他們沒有發現的是,這周邊興起了霧氣,從一開始的稀薄,到後面的漸濃,彷彿有什麼奇異的事將要發生。而另一邊,遠在城堡里的「梅」忽然起身,她望向亞瑟離開的方向,神情陡然變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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