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澤:再堅強一點吧
茉莉花胸針的事件只是壓抑的前奏中,一點點小小的活潑點綴,除了幾個知道的當事人以外,其他的人都在緊張地備戰之中,只有知道真相的晶子和立原在看到愛麗絲幾乎片刻不離身的茉莉花胸針的時候,會對此投以複雜的眼神。
在這段時間內,福澤諭吉明顯感覺得到立原對自己的似乎更加……尊敬了?
以前的話,大概是第一次把對方教訓的太狠的關係,除了輪到對方隊伍的時候,立原基本上都是讓著他走的,不會主動找虐,現在倒反而是會主動求加訓了,甚至於還會主動讓他不要留手。
福澤諭吉很欣慰,這就說明立原終於明白了這個世界的戰爭的殘酷吧!現在吃的苦並不算什麼,未來等到戰鬥真的發生的時候,這絕對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立原:不,我只是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的良心好過點罷了。
儘管立原並沒有在其中提到什麼推波助瀾的作用,他遵循保密原則也是非常正確的事情,同樣,晶子的選擇也沒有任何錯誤,可是,不論是他還是晶子,每次都覺得自己「隱瞞不報」的行為就像是助紂為虐。
通過被對方狠揍的方式,立原總算是減輕了自己的愧疚。
當然,這其中還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福澤諭吉在這一段時間的反覆揍人……不,是反覆的教學過程中,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曾經他動手的不是敵人就是福地櫻痴,自然不懂得什麼叫做手下留情,可以說除了生死搏鬥以外的所有的力量幾乎都會本能的用上。所以,第一次揍立原的時候力道可能有些沒控制好。
現在的福澤諭吉已經漸漸找到了竅門,打人雖然還是很疼,但是比起原先確實好了不少。
交流的多了,福澤諭吉也對這位上了心,畢竟這位青年看著也不大的樣子,恐怕也就是高中生大學生的模樣,而且還是比較稀少的異能力者。
對方的異能還挺不錯的,不論是趕路還是戰鬥都比較實用,就是體術實在是太差了,如果被人近身的話就發揮不出什麼戰鬥力,容易被刻意針對。
立原:和福澤教官比起來,誰的體術都是廢吧!
不管怎麼說,福澤諭吉對於立原漸漸熟悉起來了,對於這位青年的喜好也有了不少了解,比如對方還畫正字記錄事情的習慣,還比如對方其實還挺喜歡詩集的。
看不出來,這個外表陽光開朗的大男孩,竟然還有一顆文藝青年的心,看的詩集往往都帶有一種淡淡的憂鬱。
這不妙啊。
福澤諭吉皺眉。
他並沒有干涉他人喜好的想法,也會欣賞憂鬱淡漠的文字,可是,在這種時候看這麼壓抑悲傷畫風的詩集恐怕不怎麼合適,只會讓原本就被陰霾覆蓋的心更蒙上一層陰影吧。
尤其是,在某天,他無意中看到了對方寫下的殘片斷章:
「閉上眼睛,不能看見的生命的活動
覺得感同身受,
我的心所在的地方,
得不到答案的自己與那承受著一切的靈魂
在身體內爭論著,象在時冷時熱地燃燒……」*
福澤諭吉其實對於詩歌並沒有太大的了解,知道的也就那麼特別有名,或者特立獨行的幾首罷了,但是,好歹是經過那麼多年的文化教育成長,他的鑒賞水平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至少閱讀理解(?)上,就算不能滿分,也不會偏題吧?
那麼解讀下來,這段詩不能說是壓抑悲傷,但是無形中卻能感受到其靈魂的掙扎卻讓福澤諭吉意識到,立原的心理狀態可能出了一些問題。
然而麻煩的是……只修習過兒童心理學,這能派上用場嗎?
福澤諭吉有點苦惱,他並不是那種擅長於溝通的類型,即使發現了立原的心理毛病,他也沒有辦法去疏導,畢竟他也不是專業人士,萬一一不小心反而把情況變得更嚴重了怎麼辦?
他不清楚立原為什麼會產生心理問題,不過總覺得並不是單純的因為戰爭馬上又要開始的原因。
福澤諭吉在猶豫要不要去請教這裡唯一的一個「專業人士」,但是想想森鷗外的畫風,他完全無法想象對方給別人做心理輔導的樣子,直覺這似乎不是一個好的選項。
他試探著去和立原聊天探究原因,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解決辦法,卻沒想到這個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大男孩,在某些方面卻敏銳細膩到讓人驚訝的地步。
某一天,在私下訓練完畢,兩人獨處的時候,立原忽然開口了。
「福澤教官,知道為什麼我喜歡用『正』字來記錄事情嗎?」
福澤諭吉詫異於對方的忽然開口,不過,他也察覺到對方並沒有等他回應的意思,保持了沉默。
立原也的確沒有等人接話的意思,自顧自地自問自答了下去。
「因為『正』代表著『正確吧!數著做過的事情的次數,每完成一個正字,我就覺得這個世界上的正確性增加了。」
這是福澤諭吉從來沒有想過的解釋,不過這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他贊同地點了點頭,眉頭卻不自主地微微皺了皺,因為他察覺到了對方似乎還有未盡之意——而那恰恰好可能正是他想要追尋的答案。
「這是正確的……我這麼告訴自己,因為沒有她的話,我我就不能再次見到老家的父母和弟弟了,這就是正確的——」
「……」
福澤諭吉的神色漸漸沉了下來,此時他自然已經猜到了話語中的那個「她」是誰,也正是因此,才感覺到了其中那隱藏著的,波濤洶湧的黑暗。
尤其是對方反覆強調的「正確」一詞,更是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結合晶子的異能力,他意識到自己之前感覺到違和,又被忽略的是什麼了。
人的身體可以恢復,但是人的精神呢?
人的意志力是有極限的,百折不撓的意志是存在的,但是他並不對這支新生的軍隊抱有多大的期望,這裡大多數都是被徵召而來的熱血青年罷了。
福澤諭吉抬手按住了立原的肩膀。
這一次,他非常不禮貌的打斷了對方的話,沒有讓他未盡之言繼續下去。
有些事情意會即可,如果真的直接說出來,不管有沒有被當事人聽到,那已經是一種傷害了。
被按住的立原苦笑了下,深呼吸了下,這才低聲道:「謝謝。」
立原是感激晶子,喜愛晶子的,這一點是絕無虛假的,只是在他心中翻騰的痛苦,對於即將到來的戰爭的抗拒……或者說,對於自己又要來回徘徊於生死邊界線的未來,他感覺到了極度的恐懼和不安。
因此,在特別尊敬又信賴的福澤教官面前,他沒有忍住說出了口。
這是一種宣洩,是他保護自我,向他人求救的一種手段。
他是把晶子當妹妹看待的,就算對於晶子的異能力產生了抵觸心理,但是這也不代表他希望傷害那個孩子,對於福澤諭吉及時阻止他說出傷人的話語之前的制止,他還是感激的。
「我真是太差勁了,明明被救了的是我自己……」
「抱歉,現在的我恐怕無法理解你的處境。」福澤諭吉輕聲開口,「但是有一點我很確定,無論是你還是晶子都是好孩子。」
福澤諭吉看向立原的神情是柔和而包容的。
「你恐怕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並且發覺了其他同伴的情緒,所以才想要安撫一下晶子吧?」
也許,那個女孩也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福澤諭吉想到了立原不惜違反規定,強行使用異能力離開小島也要為對方買禮物的行為,現在想來,對方也是敏銳地感受到了晶子的不安了吧!
「不過,只有一點,我想你要記住。」
福澤諭吉的神色漸漸嚴肅了起來,他已經發現了晶子異能力的弊端,自然不可能視若無睹。而且,通過立原的表現他也能大概猜到在其他士兵的心中的陰影了。
人是一種很感性的生物,很多時候情緒涌動就無法控制,也許在大腦先思考完畢之前,嘴巴就已經出口傷人了。
「立原,這是我想對你說的,也是對你們所有的士兵說的——晶子,她本來根本不應該站在這裡。她承受著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壓力和重擔,這份勇氣與覺悟,溫柔與善良,我想你們應該要比誰都更能體會才對。」
銀髮的教官放開了壓著立原的手,側過身,窗外的夕陽的餘暉照射在這位銀狼的身上,卻因為奇妙的角度關係,大半張臉都隱藏在了陰影里,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如果為你們遭受的痛苦而怨恨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們可以盡情地憎恨我,恨森閣下,甚至於憎恨首相,憎恨天皇,憎恨這個弱小的國家,但唯獨——承受這份痛恨的人並不應該是無辜又善良,拯救他人的赤子。」
「……」
這一刻,立原覺得自己彷彿被人剖析看透了。
他愛著晶子,可在愛她的同時,心中那份怨念也在陰暗之處悄然生長著。哪怕明明知道這並非是那個女孩的本意,女孩也只是被他人所利用,卻在痛苦之際還是忍不住地遷怒了。
他為卑劣的自己而痛苦,也為自己的動搖而悲傷,他並不想憎恨那個女孩的啊!他是想要表達自己對她的喜愛的啊!他是想要對方幸福地笑著的啊!
然而,那份可以說是奇迹的異能力,每次把他們從地獄拉回人世之際,又帶給了他們無盡精神上的折磨。
有多久,他們這些士兵沒有睡一個安穩覺了呢?有多少次,他們在夢中被驚醒,久久無法入眠呢?
一開始還能記得清楚,但是漸漸的,次數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但是,福澤教官說的沒錯。
「您說的對,唯有晶子,是最不應該被我們怨恨之人。」
「嗯。」
福澤諭吉點了點頭,他看得出來立原是真的想通了,而且學會了用理智克制自己的衝動一面。
他看出來了青年的心思,卻並沒有責怪對方,人類本身就是這樣一種生物不是嗎?
越是親近的人,越是愛著的人,在情緒失控的時候,反而越加容易遷怒對方,傷害對方——面對陌生人的剋制而理性,在親昵的人面前是越發容易失控的。
「再堅強一點吧,立原。」
說這話的時候,福澤諭吉想到的是前世日本位居世界前列的自X率,以及據說日本人內心纖·細·敏·感居多,抗壓能力也不是很高。
他內心不由得嘆了口氣,他不擅長對方這樣的學生,只能儘力了。
至少,應該給對方一個希望吧?
「我就不說那些什麼為了國家大義,或者天皇之類的空話了。」福澤諭吉語氣平靜,就像是在說什麼事實一樣,淡淡開口,「戰鬥,然後活下去,讓家人能夠繼續安穩地生活下去,再回家給弟弟吹奏一首新學的樂曲吧!」
如果是為了家人,為了可愛的弟弟,想來對方也會努力堅持下去吧?
立原笑了。
他彷彿想到了那個場景,自己拿著口琴坐在窗邊,給撒嬌不想睡覺的弟弟吹奏口琴的樣子。
道造……應該還會很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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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書評區大佬眾多,作者現在不敢回復,只敢默默窺屏。
弱小無助又可憐.JPG
另外,*部分詩句出自立原道造的詩歌《東風》,沒有找到賞析,我自己摘錄瞎幾把理解的,只是覺得應景而已,這位去世時候才25歲英年早逝,和這位立原哥哥還挺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