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2章
第2章
太后姓王名綣綣,是琅琊王氏的長房嫡女,可謂當今雁朝最有權勢的女人。
三個月前皇帝謁陵,遭遇過一回紅蓮教的刺殺,掉進了皇陵腳下的夢江池,昏迷三天三夜,醒來后便糊塗了,前塵往事忘掉的一乾二淨。
太后心中悲慘以極,第二日就擺駕薊清園行宮,要去為皇帝誦經祈福。
本以為這一去一年半載才能回來……不料僅僅三個月。
古往今來,刺王殺駕也算常事,平均三年一小刺五年一大刺,如果遇上帝王昏庸便是一年一刺。
紅蓮教行事太勇猛,短短三個月刺了兩回。
雁朝一時人心雀躍,期盼著昏君早日駕崩。
唯獨勇毅侯府例外。
府內,曲金遙疾步穿過抄手長廊,越過垂花門徑,直直闖進內宅的玉階院。
院子里內,小楊柳正拿起水瓢給茉莉花澆水,盛夏時節,雪白的花朵漸次開展,像冬日裡鋪就的一層淺淺積雪。
見他進來行了一禮:「小侯爺,縣主她——」
「妹妹,你起了嗎?妹妹?」曲金遙火跳上台階,站在門廊下咣咣砸門。
他情緒非常激動,髮髻並沒有完全束好,頭髮散下來蓋住了一邊耳朵,發冠也不知去向。
成何體統!
小楊柳將他與門隔開,挺拔的像個門神,插著腰道:「縣主從宮裡回來就一直哭,把自己關在房內兩天沒出來,您別煩她了。」
曲金遙驚訝地問:「怎麼了?」
小楊柳眼睛瞪得像銅鈴:「奴婢想問小侯爺您呢!縣主和您一起進的宮,一定是您欺負她!」
曲金遙委屈,他們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他疼她還來不及呢。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父親一直不肯抬二房的位分,管家的事自然落在了妹妹這個嫡女的肩上,要操心的事有許多,但妹妹是個堅毅的性子,從沒有過掉眼淚。
連著哭兩天,真是頭一遭!
他繼續咣咣砸門:「妹妹,誰欺負你了?你告訴哥!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再把他大卸八塊!丟進護城河裡餵魚——」
門吱呀一下開了。
一襲白色裙衫在門內一晃而過。
曲金遙抬腳進去,仍是不停地追問。
但曲今影並不理會,撥開珠簾進了東梢間,坐在窗邊發獃,纖白的指尖不時撥弄著一小盆薄荷。
盯著她孤單秀頎的背影,曲金遙努力思索萬壽夜宴上,是否有哪個不長眼的官家公子冒犯了她。
問了幾個名字,曲今影都搖頭。
恰逢小楊柳端來早飯,一碗小米粥和幾碟清淡可口的小菜。
「小侯爺竟然來了,也陪縣主吃點吧!」她的指尖貼了下碗口邊,確認溫度剛好后把碗捧進曲今影手中。
曲金遙在小妾的房中吃過了,果斷拒絕。
一抬眼,對上小楊柳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小侯爺,縣主兩日沒怎麼吃東西了。」
他會意,撩開墨綠衣袍坐在了桌邊。
窗邊,曲今影依舊在枯坐,手倒是不再撫弄薄荷,捏起了碗里的調羹。
曲金遙悄悄打量她的臉色,青中帶了蒼白,哪有一點神采。
七月的清晨,陽光明媚,屋內卻安靜的出奇,略帶詭異。
曲金遙想不通,究竟是什麼事能讓自己高貴端雅的妹妹變成這樣子。
無奈腦子不夠用,只好求助小楊柳。
「二房又挑事了?」
「又和爹爹置氣了?」
「下人里又出刁奴了?」
小楊柳攤攤手,表示不知。
曲金遙拿起竹筷夾了兩口菜塞嘴裡,決定先說正事:「好妹妹呀,咱們家要完了!」
大清早的就來給縣主添堵。
小楊柳瞪他一眼。
曲今影還是一動不動。
曲金遙索性搬了綉墩過去,坐到她跟前:「你還不知道吧,萬歲遇刺了。」
嘉懿皇帝是開國以來第九位皇帝,昏庸無能暴虐成性,御極四年,遇刺次數屢創新高。
「這跟咱們侯府有勞什子關係?」小楊柳插了句嘴。
曲金遙嫌她不懂規矩,趕她出去,又才接著道:「太后連夜趕回了宮,聽說一夜沒睡,這會兒正查人呢?你猜查誰?查萬壽宴上的所有人。」
一番自說自話后,曲今影終於有了點反應,轉頭看他,眸中有几絲疑惑。
曲金遙:「萬壽夜宴,三品以上的京官攜所有家眷入宴,人來人往,難免不混點閑雜人等,說不定刺客就混在其中。」
那豈不是要查到每一個人頭上來?
曲今影一點就透,揉了揉哭的發酸眼睛:「……你是怕查到你勾搭宮女?」
「哪裡勾搭了,我們那是……交朋友。」
夜宴時她哥中途離席,偷偷繞去十八棵槐與一名宮女幽會,遲遲未歸,她不放心前去尋人,結果迷了路,繞進了武英殿,遇上了那登徒子……
思及此,她又怒又恨,眼眶不爭氣的染上一圈紅。
恨不得將那登徒子千刀萬剮。
「好妹妹,」曲金遙訕訕地笑,揪住她袖口扯了扯,「這是要被刺字流放的大罪啊,你不能見死不救。」
「自作孽不可活。」
「會牽連侯府呀,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曲今影暫時從悲傷中抽身,眉宇間有了昔日的沉靜,呷了口小米粥,又端起碗在閨房裡來回踱著步,試圖尋找對策,左思又想,覺得問題實在太棘手。
刺王殺駕是大事,太后素來溺愛皇帝,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加之是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性子,侯府怕是會受牽連。
「萬歲可有受傷?」她旋過身,衣擺蕩漾開來,仿若園中的茉莉花。
曲金遙跳起來:「聽說被扇了一巴掌!」
曲今影愣住:「扇……巴掌?」
「嗯。」
「……在哪被扇的?」
「武英殿。」
轟隆隆,有五雷霹了曲今影的天靈蓋。
曲金遙大咧咧的罵:「那刺客真會挑時候,早不殺駕,晚不殺駕,偏偏我跟人幽會的時候殺。武英殿離十八顆槐多近啊,如果查到我頭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曲今影雙膝一軟,跌坐到美人榻上。
登徒子是皇帝。
那個昏君!
她打了昏君一巴掌!
「妹妹喲。」曲金遙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形,「嚇壞了?」
他妹妹向來最有主張和辦法,不是尋常人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連她都嚇成這樣,怕是真遇上大坎兒了。
他慌張倒了杯茶水,遞到她嘴邊餵了一口,動作太急,一大半都灑在了她的衣裙上。
「完了完了,我是真給咱們家惹事了!妹妹呀,你倒是說句話呀,可別嚇我。」
曲今影眼珠一動,語調異常平靜:「我在數數。」
「數……什麼?」
「株九族的話,我們家有多少顆人頭落地?」
曲金瑤的唇頓時失了血色,全身如同篩糠一般簌簌抖著,摔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道:「我就和宮女眉來眼去一會兒就要誅九族了!妹妹啊,哥哥對不起啊!父親啊,孩兒不孝啊!母親啊,兒子馬上下來陪你啊!」
他問候完所有直系親屬,捶打著胸口做最後的總結:「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曲今影:「哥,不是你的錯,是我——」
還沒說完,前院的管事就來了,有內官來傳話,請小侯爺和她進宮。
曲金遙喘著粗氣:「妹妹,我們跑吧。」
與此同時西院的管事也來了,請曲今影務必去一趟,二房娘子又再找三房娘子的麻煩,差點大打出手。
三房本是官家小姐出身,父親官至中書舍人,因罪砍了頭,連累全家被發落,她則充了官妓,遇見心善的老侯爺,娶她過了門。
出生書香門,一生大起大落,自然知書達理又豁達隱忍,鮮少與二房正面起衝突,今日是怎麼了?
曲今影糾結之下到底去了一躺,一個時辰才折回來,匆匆隨父兄一起入宮。
寬敞華麗的馬車上,一家三口各懷心事。
勇毅侯曲傲:「多事之秋,進了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曲金遙心虛地點了頭。曲今影沒言語,身子隨著馬車輕微晃動。
前者最不能藏事,耷拉著腦袋怯生生道:「爹,兒子糊塗,平日里胡作非為,辜負了您的悉心教導。」
一邊說一邊流眼淚。
頗有臨終遺言的味道。
曲傲沉聲道:「豎子,你又闖禍了?」
「嗯。」
「多大的禍?」
「……潑天大禍……」
話剛出口,曲傲已經開始實踐「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句箴言。
他原本是文官,後來棄文從武混跡軍中,有儒生的風采,又染了些莽夫的粗鄙,不過莽夫這一面只在豎子面前展露。
曲金遙嗷嗷喊疼,越喊他打的越起勁。
受不了了,曲今影喚了停車,掀開車簾欲要出去透口氣,將將探出頭,發現寬闊的皇城道上居然堵了車。
各家的車馬擁擠在一處,全是要往宮裡去的。
烈日灼灼,馬兒們熱得受不了,爭相嘶鳴。各家車夫也在互相鬥狠似的催促。人更像困在火堆上,滲出一身大汗。
曲今影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