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個尋常的上學日,栗山真司不怎麼尋常地,在自己的鞋櫃里發現了一封信。
「栗山真司同學親啟」,偌大幾個字用記號筆寫在信封上,讓人想裝看不見都難。
信封整個是粉紅的,上面貼滿了七彩的桃心亮片。櫃門外的光折進來,落在細碎的亮片上面,布靈布靈,簡直閃瞎人眼。
隔著眼鏡栗山真司都被閃到了。
他反應極快,在周圍的同學注意到之前,飛快將櫃門合上。
心中默數三秒,栗山真司若無其事地再次將櫃門打開。
那封信還在。
不是錯覺。
栗山真司:「……」
瞳孔地震。
他愣了兩秒,回神后便跟做賊似的,慌慌張張將信拿出來,也顧不上看,打開書包塞了進去。
沒貼牢固的桃心亮片被書包拉鏈蹭了下來,晃晃悠悠往地上落去。栗山真司餘光瞥到,出手迅如閃電,將亮片撈入掌心,不動神色地放進了書包里。
栗山真司對視線極其敏感,無論好的壞的,只要落在他身上,都會讓他感到芒刺在背。
好在,收起信封的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感受到絲毫異樣。這意味著,他這邊的動靜未曾被人注意到。
他緩緩鬆了口氣,拿出室內鞋,慢吞吞地換上,拎著書包前往教室。看起來跟往常任何一個上學日的早晨沒有任何區別。
熬到中午,同學們三兩結伴去吃飯。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栗山真司才將那封信拿出來拆開,通讀一遍……
蒼天並大地啊,今早起床時那種玄之又玄的、總覺得會出事的不安感,竟然應在了這裡。
這是啥?這他媽是一封情書啊!
栗山真司嚇得冷汗直冒,哆嗦著手將厚重的眼鏡摘下,動作機械地用袖子擦起鏡片,試圖平復心中掀起的萬丈波濤。
怎麼會有人看上他呢?怎麼會有人看上他呢???
栗山真司在心中哀嚎。
他自認平平無奇,長相普通、成績普通,在人群中不是特別拔尖,也不是特別差勁,從不找事看熱鬧,存在感極其薄弱。距離開學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然而除了拿著花名冊的班長外,他們班幾乎沒人能叫出他的名字來。
所以,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栗山真司死活都想不明白。
他再次將信上的內容掃了一遍,仔細思考如何妥善處理這件事。
告白者並未在情書里透露太多個人信息,變著花樣將栗山真司誇出了花兒,一度令見信者懷疑,對方是不是認錯了人。
情書最後,未留名的告白者說,下午放學后和栗山真司約在教學樓的天台見面,要當面和他告白,再當面聽他的答覆。
當面、當面……一旦與人面對面,豈又少得了被人注視?只是想一想,栗山真司渾身就跟針扎似的難受起來,冷汗涔涔,更是神經質地咬住了指關節。
受重力影響,寬鬆的長袖往下滑了些許,露出原先藏在裡面的小半截繃帶。
要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去赴約?
畢竟,也不是什麼人都跟他監護人的追求者似的,因為求愛不得而寄刀片、寄死老鼠、寄血淋淋的假肢、寄定時.炸彈……
想到這兒,栗山真司的手又哆嗦了下,差點把眼鏡給摔了。
不,不行,萬一呢……
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戴了三次才將眼鏡架回鼻樑上。
怎麼辦?他現在該怎麼辦?
*
自東京前往橫濱的某輛車上,伊地知潔高正對此次任務進行必要的說明。
坐在副駕駛座的少年年紀不大,臉上帶著些許生澀的忐忑,薄唇緊抿,懷裡抱著一個纏得嚴實的、長條形的黑色包裹。
這是他入學以來接到的第一個單獨任務。為了避免搞砸,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認認真真地聽著任務說明,生怕錯漏一句。
「……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四名受害人確認死亡。屍體的發現地點並非第一命案現場,極可能存在人為干預。也就是說,這次事件里,或許還有詛咒師的參與。
「除此之外,受害者的失蹤與死亡時間間隔大約三到五天。換句話說,在此期間內,受害者尚有存活的可能。所以我們還要考慮到可能存在的人質營救問題。」
「……」乙骨憂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次的任務……他真的能順利完成嗎?
說起來,他轉學進入咒術高專還不到兩個月。雖說入學時就已被評為特級咒術師,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之前做的任務都與老練的同學們搭檔,彼此配合,互相照應,因而壓力比較小。
奈何咒術界長期存在人手匱乏的窘迫,與他同期的三名學生都被派往不同地方執行任務,乙骨憂太自然只能一個人到橫濱來了。
第一次單獨執行任務,就遇到了這般複雜棘手的,乙骨憂太難免覺得心中沒底、惶惶不安。
像是之前的任務,他只需要在放下「帳」的地方尋找作惡的咒靈,配合同學將其祓除就行。可這次與以往不一樣。除了要祓除害人的詛咒外,他大概率會對上邪惡狡猾的詛咒師,另外還要考慮到人質的解救……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大。
像是看出了少年的憂慮,伊地知潔高沉靜安撫道:「不用擔心,乙骨同學。事實上,這次的任務並非由你一個人來完成。」
乙骨憂太愣了一下,反應慢半拍地「誒」了一聲,顯然困惑不已。
*
一封沒有署名的情書,毫不客氣地打破了栗山真司平淡的校園生活,攪得他心亂如麻、坐如針氈,下午一堂課的內容都沒聽進去。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栗山真司耐心地等著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慢悠悠、慢悠悠地晃出教室。
他們班的教室在三樓,要去天台的話,栗山真司還得避開人群往上走三層樓才行。
剛剛走到樓梯口,他就聽到從樓道上方傳來的男生們嬉鬧聲,腳步踢踢踏踏,越來越近。聽聲音,人數還不少。
栗山真司腳一拐,果斷換了個方向,跟陣旋風似的鑽進了廁所隔間,再「啪」地一聲鎖上門,徹底阻斷視線投來的可能性。
低頭洗手的男生連個人影都沒看到,驟然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被嚇了好一大跳。
「走路都沒聲的嗎?嚇死人了……」男生不高興地嘟囔幾句,甩甩手離開了。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抱著書包坐在馬桶蓋上的栗山真司緩緩舒了一口氣。
他決定在這裡多待一會兒,等到學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上天台。
不過他也沒打算直接跟那人見面,準備看看情況再說。
等待的時間往往顯得很漫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栗山真司從書包里翻出那封情書,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中午的時候,大概是受到衝擊過大,腦中一團亂麻,再加上同學們隨時都有可能回教室,留給栗山真司思考的空餘並不多。所以,當他靜下心,再次將情書看了一遍后,很快發現了古怪的地方。
情書中寫得天花亂墜的誇讚部分……為什麼跟他監護人勾搭美女時的花言巧語,如此地相像?倒不是說遣詞造句雷同,只是放在一塊兒給人的感覺相當微妙。像是賞析美文時,從同一篇文章里摘錄出來的不同段落一樣……
「……」不會吧?
栗山真司糾結起來。
他監護人愛耍弄人,干出這樣的事情來不足為奇。
只是沒有理由的,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要知道家裡都是他在做飯,再加上對方三五不時地丟錢包,現在財政大權被掌握在他手裡,對方難道就不擔心,接下來一個月都得吃納豆拌飯嗎?還是說……有什麼事情,是非得支開自己的?亦或者說,學校天台有什麼狀況?
栗山真司抱著腿蜷成一團,下巴擱在膝蓋上,認真思考可能的情況。
左右想不出來,栗山真司拿出手機,準備問候一下自己的監護人。可剛剛打開通訊錄,栗山真司又猶豫了。
萬一對方真的在布置什麼,自己一個電話過去打亂了他的計劃呢?
「……唉。」
他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去天台看看。如果這次的情書告白,真的是他監護人心血來潮搞的惡作劇,那麼接下來一個月家裡就只有納豆拌飯了!無論對方怎麼說都沒得商量!哼!
打定主意,栗山真司將情書塞回書包,拿出作業,開始做題消磨時間。
*
黃昏降臨,逢魔時刻。
「就是這裡嗎?」
「是的。這次任務的援助人提供了可靠情報,我們的目標會出現在這所高中里。」
黑色小轎車在一所學校的馬路對面停下。乙骨憂太推門下車,將一路抱在懷裡的黑色長條包裹背在肩上。
伊地知潔高也跟著下了車。
「學校里的人員已經疏散完畢,我們……」
乙骨憂太的視線穿過大敞著的鐵門,越過空蕩蕩的操場,掃過安靜的教學樓,最後停在了三樓的某面窗戶上……
「!」
昏暗的過道,一團黑影如同迅雷般一閃而逝,速度極快!如果不是乙骨憂太有著足夠優秀的動態視力,準確地捕捉到了那道殘影,他或許會以為是自己錯覺。
「伊地知先生!」乙骨憂太攥緊肩帶,大步朝教學樓追去。
「請多加小心。」伊地知潔高叮囑完,兩指併攏於身前,念出咒語,「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濁殘穢,盡數祓除……」
黑幕自空中降下,足以籠罩整個學校的「帳」很快便落成。
與此同時,剛剛推開天台大門的栗山真司仰起頭,奇怪地「咦」了一聲:「天怎麼一下子變黑了?」
※※※※※※※※※※※※※※※※※※※※
栗崽是漂亮的,這人只是對「平平無奇」有點錯誤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