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chapter 028
飯桌上的氛圍仍舊平和,老曹和褚恆逸他們心大,邊吃邊不著調地胡侃,還沉浸在將要分別的客套中,沒發現三人之間的波動暗涌。
紀安黎將寧知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見此又沉了眼神,臉上的淡然逐漸消失,先前那點熱切也一點點變冷,取而代之的是藏在勉強鎮定下的不快。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下來,隱忍著沒表現出來,目光從寧知手上掠過,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終究是頂著雲奧集團ceo的名頭來的,這時候不能把私人感情擺到檯面上明講,場合不對,不論如何都得顧忌著點。
紀安黎足夠理智,喝完酒,把白瓷杯子攥手心裡捏著,用力到指節都發白。
「紀總就是爽快,」老曹是瞎子,不僅看不到方才的那些事,消停了不到兩分鐘又凈胡亂起鬨,見杯子空了,立馬就拍拍田衛源的肩膀,抬抬下巴讓趕快給紀安黎滿上,「來,再喝一杯,這次我敬你。」
斂起所有情緒,紀安黎皮笑肉不笑地彎彎唇,面色如常地鬆開手,抬起杯子接著,「曹老闆客氣。」
老曹樂道:「哪兒的話,應該的應該的。你抽空來一趟不容易,我這還招待不周了,吃飯都只能將就湊合,你別介才是。」
「不會,」紀安黎說,「這兒挺好的,都很不錯。」
老曹站起來,朝她敬了一杯。
明舒沒搭理這些人,只稍稍側目,瞧著兀自夾菜的寧知。
小捲毛泰然自若,完全不關心周圍的場景,也沒把先前的行徑放心上,彷彿那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無足輕重。
明舒端起杯子抿了口水,再輕輕放下。
寧知看都沒看一下,真沒在意。
一桌子菜豐盛,肉類偏多,清淡和重口的菜都有,比之第一天那頓可謂天差地別。田衛源他們大快朵頤,筷子就沒停過,下午的水果沒吃夠,晚上這頓才是正餐,連褚恆逸這個要保持身材的名氣模特也多吃了些,每樣都吃點,解解饞。
寧知隨著他們一塊兒吃,全然不忌口,不管油膩、高熱量與否。小年輕不容易發胖,天生就是易瘦體質,何況回了z城也沒拍攝工作,一段時間內更不用走t台。
明舒放任這人,由著她吃。
老曹是話癆,喝酒就飄,前腳恭維完紀安黎,轉頭就拖明舒入場,非要誇兩句。他傻樂,真心實意說:「這回也得感謝咱們家舒老闆,她出了不少力,來了以後就忙前忙后地幫我。阿舒,咱倆得喝一個。」
言訖,摸出個空酒杯倒滿,隔著兩個空位伸手遞過來。
距離有點遠,不方便,彎身才能夠著。
紀安黎從中搭把手,從老曹那裡接過,側身傳給明舒。
老曹是好心,沒壞意,不是專門使絆子。
這杯酒不得不接,明舒沒拒絕,起身說:「你也幫了我不少。」
老曹眯眼笑,擺擺手,「那不算什麼,差遠了。」
他先一口乾掉,極其有自覺性。
明舒接下紀安黎傳到跟前的酒杯,很給老曹面子。
而在眾人視線範圍之外,抬起胳膊時,紀安黎與她指尖相碰,一不小心就觸到。明舒倏地縮起手指,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接下來的飯局還是那樣,吃喝之餘就是閑扯淡,聊拍攝,談工作,講講生意場,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所有人都和氣,漸漸地就將這裡當成了交際場,到底有三位老闆級別的人物在,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只有寧知不摻和,興緻缺缺,從頭到尾不咋開口。
明舒不高冷,誰搭話都回答,一直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有人問及她和紀安黎,忽然將她們捆綁起來,好奇地問:「舒老闆和紀總是發小,還是同學?」
紀安黎的身份太招搖了,光是坐在那裡就存在感十足。她對明舒的好毫不掩飾,倒酒,遞杯子,抽紙,甚至貼心地幫著夾了兩次菜。
明舒沒有當眾拂紀安黎的面子,不好給對方難堪。紙沒用,菜堆碗里沒吃,可嘴裡也沒講拒絕,全都收著。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二人的關係不一般,最起碼也是至交閨蜜那種類型,便憋不住要八卦問問明舒的身份也神秘,來了以後就遮遮掩掩的,大家連她的真實名字都沒聽過。
m&f工作室的名氣不差,但目前只是高端小眾品牌,沒到被大眾所熟知的程度,遠遠比不上雲奧集團。再者,平日里工作室的對外活動和宣傳等都是凡楚玉經手、出席,明舒很少出現在公眾面前,非必要情況都不露面。
這些人認不出明舒很正常,可能知曉m&f工作室,但並不知道她這個人。
明舒否認:「都不是。」
僅這一句,不告知更多的細節。
問話那個點了下頭,一臉頓悟地說道:「這樣,還以為你倆是發小,看著就挺像。」
明舒不解釋,只說:「不是,都不在一個地方。」
那人沒眼色,多嘴地說:「是一個地方吧,都是z城的。」
明舒回道:「紀總是華僑,不在z城長大。」
那人哦哦兩下,這回算是明白了。
紀安黎瞅著明舒,驀地添道:「我十七歲回的z城,十八選擇了本國國籍,之後就一直落在這邊。跟舒老闆認識就是在這時候,中間朋友介紹的,她那時還在z大讀管理,我朋友也是那個專業,有一次趕上了她們院里的晚會,然後就碰到了對方。」
往事如昔,乍一回想都還記得那些細節,昨日仍歷歷在目。
年少時感情真摯,分明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可因為某一次經歷就遇見了,隨便講上兩句話就成了所謂的朋友,再之後的接觸和深入了解也隨之而來,慢慢就變得熟悉,交往便是板上釘釘的事。
當時也沒考慮那麼多,好感來得直接又突然,試探過後就是曖昧,再是相互試探,中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一兩年才被捅開。淺薄地喜歡,糊塗地開始,竟然就那麼跌跌撞撞地走下去,各自磋磨了對方八年。
想來也是諷刺,兩個人年紀小那會兒都執拗,認定了就不回頭,即便吵鬧分合數次,也從來沒打算過真的要拋下另一個人,偶爾狠話講得再難聽,可當衝動偃旗息鼓了,消氣了,還是會往回走,不管不顧地奔向對方。
而如今年齡都上來了,那種義無反顧的執念反倒越來越淡,雙方都變得愈發現實,鬧架的次數少了,不再講難聽的扎心話,認知也逐漸變了樣。
在此之前,有的事從未點破,但相互都明白。
紀安黎不慢不緊說:「舒老闆幫了我朋友的忙,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結束以後我找朋友要了她的聯繫方式,加上了。」
明舒不言語,看了看紀安黎。
她都快忘記這些了,對那段記憶沒有太深的印象。當時她是不在意紀安黎這個人的,同意申請后也沒怎麼聊過,一門心思都在學習和玩耍上,成天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哪裡還記得偶然碰見的紀安黎。
後來又是如何聯繫上的呢?
明舒緘默地用筷子撥弄碗里已經冷掉的菜,還是想不起來。
幾杯黃湯下肚,紀安黎也有點糊塗了。她像是在回答問題,又不像是,醞釀了半晌,再次開口:「但是當年的舒老闆特別有范兒,總是不理人,發消息也不回,非要找上門了才肯搭理。第二次見面她都不記得我是誰了,還讓我別擋路,急吼吼地說她有急事。」
田衛源二楞接道:「什麼事?」
紀安黎揚揚唇,忍俊不禁。
「交作業。」
田衛源「啊」了聲,撓撓頭,不太理解這有啥可急的。
紀安黎說:「實驗課的報告沒按時完成,找老師求情才補上,差點沒趕上最後的期限。交不上就會掛科,所以才比較著急。」
分明是明舒的過往,明舒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但紀安黎還有印象,對細節都如數家珍。
田衛源瞭然,實在地笑笑,捧場說:「我師父講舒老闆以前是大學霸,隨隨便便拿高分,逃課都能考第一。」
「是,她成績很好,什麼都是一學就會。」紀安黎頷首,徑自倒了一杯酒,低下眼默然須臾,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一樁重要的過往,但沒講出來,只再瞥了下明舒,話裡有話地說,「比我厲害,從來都是佼佼者。」
田衛源沒聽出個中深意,真以為那是誇獎,認同道:「咱舒老闆還白手起家開店,我們都跟著她混。」
桌上其他人同樣沒聽出別樣的含義,以為只是她倆情誼深厚,不僅沒亂想,還有點震驚。明舒近幾天都內斂行事,鋒芒未露,看不出是這麼有實力的一個人。
這些陳年舊事老曹也是頭一次聽說,沒聽那兩位提過。他知道她們有矛盾,隱約感覺到是出了難以調和問題,至此便偷摸瞧向明舒,悄悄觀摩明舒的反應。
明舒安靜地坐著,徹底置身事外,好似紀安黎口中說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不動容,不會因此就感動。
老曹心裡咯噔一下,直覺這次有點嚴重,貌似超脫控制了。他有些為難,不知該怎麼打圓場,只能在桌子底下用力踢田衛源那個大傻子,示意別亂開腔。
田衛源木訥,哪裡懂這個,不明所以地回頭望過去,當即就張開那張不要命的破嘴胡咧咧,睜大眼直白問:「師父,你踹我幹嘛?」
老曹真想把碗扣這二貨頭上,不過還是克制住了,朝他擠擠眼,說:「給我倒酒。」
田衛源這才住嘴,還夾了塊雞肉放老曹碗里。
追憶往昔的話題被打斷,不多時又有新的聊法。
明舒依然不加入其中,沒一會兒就放下了筷子。
寧知還吃著,等到七分飽了,低聲說:「給我夾兩塊排骨。」
沒點名道姓,張口就這麼一句。
明舒和紀安黎都聽見了。
這話是沖明舒講的。
紀安黎握起手,收緊掌心。
明舒頓了下,確認是對自己講的,回緩了一兩秒,還是順著了。
包間的桌子大,裝排骨的盤子放在遠處,寧知夠不著,明舒伸長手勉勉強強。
明舒沒多心,也沒事可做,夾了排骨,輕聲問:「還要別的么?」
小鬼點點頭,理所當然地享受自家老闆的服務。
「蝦,還有牛肉,菜心也來點。」
破孩子真會使喚人,一點不見外,態度還挺囂張,搞得她才是開工資的那個一樣。
明舒倒是不介意,要吃的都夾了,還多給夾了塊軟糯的土豆。
寧知埋頭啃排骨,吃相還行,速度也不慢。
念及前兩天都沒咋吃東西,擔心這是報復性進食,明舒提醒:「吃完碗里的就別吃了,歇會兒。」
寧知溫順,邊嚼邊嗯聲。
紀安黎這次是真沉下臉,周身低氣壓環繞。她修養還不錯,忍到現在都沒發火,僅僅冷聲問及寧知,終於正眼瞧那小鬼了。
寧知抬抬眼,看了下明舒再瞥向紀安黎,直說:「我老闆。」
紀安黎按耐住脾氣,「哪兒的人?」
「跟她一樣。」寧知說,臉皮厚得可以,「老闆哪兒的,我就是哪兒的。」
極力維持著僅有的鎮定,紀安黎說:「看著不太像。」
「哦,」寧知裝作不懂,將蝦扔進嘴裡,帶殼一併吃了,特意解釋,「可能是因為我是混血,長得有點不一樣。」
蝦是炸過的,帶殼吃生脆,咬兩口嘎嘣響。
紀安黎不太能忍受這種,知曉是故意的,有意做樣子給自己看。她捏著手心,不太想講話了。
然而寧知不退步,主動問:「你原先是哪國的,美國?還是加拿大?」
紀安黎說:「法國。」
「那還挺有緣,我媽也是法國的。」寧知假模假樣地頷首。
紀安黎不吭聲。
小捲毛哪壺不開提哪壺,「舒老闆不是義大利留學么,出去了好幾年,我還以為你是義大利的,原來不是。」
紀安黎說:「去那邊待過一段時間。」
寧知:「哦。」
「中間有兩年會定期過去,」紀安黎回道,「有空就去。」
狀似聽不懂,寧知說:「我也是。」
紀安黎問:「留學?」
「不是,有空去旅遊而已。」寧知如實說,「我在國內讀的大學,沒出去。」
不關心她讀書的事,紀安黎沒接話。
寧知卻繼續講著,說:「讀的z大,管理專業,和舒老闆是校友。」
言語間的針對性太明顯,火.藥味有點重。田衛源和褚恆逸他們聽不出端倪,但老曹感覺出來了,他愣了愣,不明白這是咋回事,便慢騰騰望向明舒。
明舒卻沒插手,也不阻止。
紀安黎側身轉向寧知,與之對視。
寧知不躲閃,掀起眼皮子,任由看個夠。
還是什麼都不懂的褚恆逸打斷兩人,驚道:「哎,我也是z大的,這麼巧。」
老曹趕緊插話,說:「那可不是,一桌子校友。」
褚恆逸樂道:「都湊一堆了。」
老曹立馬問:「你學的什麼?」
褚恆逸說:「會計。」
田衛源加進來,笑著說:「那你現在當模特,出入有點大。」
褚恆逸:「報志願的時候沒糾結太多,我爸讓報這個就報了。」
氣氛稍微緩和些了,不那麼奇怪。
紀安黎還是收起情緒,平復下來。
寧知又消停了。
一頓飯兩個小時才收尾,一大桌子菜最後也沒剩多少。
吃好了,田衛源先下去結賬,其餘人陸續離開。寧知還坐著,走前找水喝。
明舒沒管她,起身走前面。
紀安黎後走,慢了半步。
桌上沒水,只有酒。
寧知腆著臉,開口就把人喊住:「舒老闆。」
明舒停下。
小捲毛凈折騰,拖著聲音溫吞說:「我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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