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修）

蘇涼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夢裡，是兩排高大的書架，木架發黑髮霉，架子上的書亦是破破爛爛，發出陳舊的氣味，卻穩穩地填滿著書架上的每一處縫隙。

夢裡的蘇涼拖著把沾血的鏟子，緩慢地走過在書架間的過道，衣服上還沾著泥土，以及殺怪時濺到的黏液。

她很累。她剛剛才和一群怪物大幹了一架，身心俱疲。望著那兩排沉默立著的大書架，卻無端感到安心。

「涼姐！」遠遠地，她聽到誰在叫她。三三兩兩的聲音飄過來，「你沒事吧？」

「報告小隊長！那邊的文字蝗蟲也被打死了！」

「涼涼過來，我給你包紮！」

蘇涼聽見自己應了一聲，拋下鏟子，快步走了過去，腳下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地面裂開一條大縫，彷彿來自深淵的巨口，直直朝她吞來——

蘇涼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綠色的天花板，繪著看不懂的幾何花紋，花紋間透出瑩瑩的光芒。

伴隨著她的蘇醒，她的光腦也一下亮了起來，提示音嗶嗶響個不停。

【嗶嗶——您有一條新私信——嗶嗶——】

蘇涼被那聲音吵得皺眉，翻身坐起來，對著光腦伸出手指，試探性地戳了戳。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幾個小時了，但她對這種過於……過於高科技的東西，還是用不太順手。反覆戳了好幾下，才成功讓這東西閉了嘴。

她總算是打開了私信界面。

【蘇涼，我最後再說一遍。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你趕緊給我過來完成登記！如果你再惡意拖延，我不僅會上報取消你的臨時戶口，還會以詐騙罪起訴你，請你好好想清楚！】

私信的落款是「安戈」。蘇涼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她的帶隊教練。

不，嚴格來說，這是她現在身體的帶隊教練。

蘇涼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一天前的她還身在藍星，守護著巨災之下的圖書館，結果一次地震后，她就來到了這裡——根據光腦顯示的信息，她的姓名還是「蘇涼」，身份卻變成了「言靈直播戰長尾星一號隊隊員」。

她成為了另一個人。一個外表年齡比她本身稍小的……外星人。

儘管那人和自己有著相似的面容，相同的名字，但蘇涼知道，自己並不是她。

蘇涼看過小說。像這種情形，應該叫「魂穿」。問題是，她的情況和小說里寫的還不太一樣——她雖然也接收了原主的記憶，但接收到的只有部分。這導致蘇涼對原主的狀況一知半解，連帶著對這個星際世界的規則，也還摸不太清楚。

不管怎樣，起碼現在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原主是來參加一個叫「言靈直播戰」的比賽的，這個賽事十分重要。而她再不去完成那個叫「參賽登記」的事的話，就會變成黑戶。

嘖，聽著就很麻煩。

蘇涼揉揉額角，一邊在腦子裡搜索著關於「參賽登記」的情報，一邊緩緩爬了起來。凌亂的記憶逐漸清晰，在意識到這個叫「參賽登記」的東西確實很重要后，又微微加快了速度。

她的目光轉向房間中央。那裡還有兩面亮著的電子投影屏幕需要她收起。

一面投影屏是她昨天穿過來時就存在的，上面是不住滾動的電子資料，都是關於「言靈直播戰」的。

另一面則是蘇涼穿過來后，自己笨手笨腳鼓搗出來的。上面內容凌亂，排列著許多牛頭不對馬嘴的信息，還有大片問號——

這都是蘇涼自己查出的信息。

在搞清自己狀況的第一時間，她就試圖用這個世界的網路去查詢關於藍星和華國的一切，鼓搗了半個晚上，直到累到睡去。

然而一無所獲。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因為她光腦自帶的萬能語言翻譯系統里，是內置有藍星語言的，蘇涼檢查原主的生活痕迹，發現她日常使用的也是和簡中相似的文字，發音也差不離。

既然有藍星語言存在，那不可能不存在藍星。

但事實就是，蘇涼什麼都搜不到。沒有藍星，沒有華國，沒有任何相關的歷史。那些藍星語言的發源地都成了未知。

她不知道藍星是否還存在，也不知道她的故鄉是否已挺過那場災難——她的圖書館、她的隊友、那些她豁命去守護的文字……他們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蘇涼迫切想知道他們的結局，卻什麼都觸摸不到。

這感覺真是糟透了……

蘇涼嘆了口氣，又抬起手指戳戳戳，嘗試了幾次，終於順利收起了這面投影。她轉向了另一面，又開始不熟練地戳。

一面戳，她的視線一面在投影屏上游移——這是她在長期的文字守衛戰中養成的條件反射，只要一看到成片的文字，立刻會開始不自覺地速讀，並強制記憶。

正好一段新文字滾動出現在了屏幕上，蘇涼匆匆一掃，視線忽然凝住。

「第四十六期直播戰0072號選手……所持言靈類別，華夏古詩詞……」

蘇涼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手指在這行字上點了點，試圖以此為關鍵詞進行進一步搜索。一個彈窗卻跳出來：

【抱歉，您缺少相關查閱許可權。若您已登記為言靈直播戰選手，可在輸入選手碼後進行查詢。】

……選手碼？登記？

行吧。

看來正好一次性解決了。

蘇涼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又抬頭飛快地通讀了一遍電子屏上的內容。

旋即關掉電子投影，離開了房間。

*

言靈直播戰，是這個世界最有名的直播賽事——或者說，綜藝。

起碼蘇涼覺得它更接近於綜藝。

因為看設定，它娛樂性非常強——將來自各個星球的選手，投放進不同主題的賽區中，讓他們利用一種叫「言靈」的限定技能進行求生或爭鬥，敗者淘汰，贏者晉級，直至決賽……

每一輪比賽都有獎金，而最終獲勝的選手和他背後的星球，可以獲得超乎尋常的獎勵。

大概就是這麼個形式。

「言靈」只能在賽區中使用，又分為不同類別。至於賽區主題，也是各種各樣。末日區、逃生區、驚悚區、解密區、對抗遊戲區、角色扮演區……所以蘇涼才覺得，這節目更像是個綜藝。

還是直播的。可以說是相當花里胡哨了。

而根據獲得的記憶，她現在所在的這地方，是「言靈直播戰」的備戰區之一，容納了來自周邊六個星球的十一支隊伍——平均一個星球兩支隊伍，蘇涼所在的長尾星除外。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窮。

長尾星是個除了沙子和垃圾啥都缺的小窮球，窮到拼拼湊湊也只能湊出一支隊伍來參加直播戰，人數還只有其他隊伍的一半。

而現在，這支貧窮的隊伍，正被蘇涼——當然，是她的原身，嚴重拖慢著參賽進度。

根據規則，只有在所有上報成員都在登記處完成參賽登記，由檢測機篩選出合格選手后，該隊伍才算真正進入了備戰期。備戰期內，選手可以進入練習場進行實戰演練，直到言靈戰正式開始。

換言之，一支隊伍，登記工作完成得越早，他們能用來實戰練習的時間就越充足，佔有的先機就越大。

尷尬的是，目前這個備戰區里，只有一支隊伍還沒完成全員登記，就是蘇涼所在的長尾星一號隊。

而這個隊伍里，只有一名成員還沒遲遲不肯完成登記，就是蘇涼的原身。

這會兒，距離比賽正式開始，只剩一天。距離登記截止，還有不到一小時。

如果她無法在截止時間前完成登記，長尾隊就只有在下輪比賽結束后才能獲得練習場使用權。就算她現在登記完成，留個這個小隊的練習時間也只有十幾個小時了——也難怪之前那封郵件里，措辭那麼嚴厲。

至於原身一直拖拉不肯完成登記的理由，蘇涼也大概能猜到一些……

畢竟，幾乎是一來到走廊，她感覺到了那無數投向她的嫌惡目光。

同時出現的，還有時不時飄來的竊竊私語。

「就她吧，長尾星的那個騙子……」

「不要臉的騙子，騙吃騙喝……」

「整個隊都被她坑了……」

「聽說教練都準備引咎辭職了……」

——是了。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大概就是原主在房間里縮了幾天，死活不肯去完成登記的原因了。

蘇涼在心裡嘆了口氣。

對於這個世界的「蘇涼」，她接收到的記憶有限，甚至還有些凌亂。她只知道，這個「蘇涼」，似乎是從某個高等星遷出時遭遇了航行事故，一路流落到長尾星，之後便自薦加入了長尾星的言靈小隊。

她自稱曾進行過專業的言靈學習，在言靈方面也確實有所了解，甚至能對某些經典言靈戰發表一些看法。然而當別人想要細問她的來處時，她卻總說自己失憶，無法回答。

至於身份資料，也說是在事故里全部丟失，所以安戈才給她辦了張臨時戶口卡。

「蘇涼」性格冷淡傲慢，說話也不討人喜歡，與隊伍里成員關係十分疏離，又依仗身份，佔了隊里不少資源——不過因為她表現尚可，大家也就一直選擇忍著。

直到他們進入了這個備戰區。

入駐備戰區時，需要先做一次初步體檢。而就是這次體檢，讓原身泄了底——體檢測出了她的精神力，僅僅只有一星級。

不僅是全隊墊底，更是整個備戰區的墊底……正常情況下，根本沒有專業的言靈學院會接收這種學生。

這說明她曾說過的話，完全就是個謊言。

帶隊教練安戈終於生疑，強烈要求「蘇涼」給出更多的信息以用來核驗。然而「蘇涼」堅稱失憶，什麼都說不出來，並認為自己的精神力評級是事故後遺症。扯到最後只給出一個聯繫方式，說能聯繫到自己以前的導師。

但那個郵件賬號是假的，早已被註銷。

明晃晃的一星級成了鐵證，這種時候，安戈他們自然不可能再相信什麼「失憶」、「失聯」的謊話。「蘇涼」沒法自證，便縮在房間里，一直拖延，不肯完成參賽登記——

依照規則，安戈也無法在這環節將她踢出隊伍。兩邊就這麼僵持在了那裡。

直到一天前，蘇涼來到這裡，又直到這會兒，她決定走出房間。

……至於原身到底有沒有說謊，蘇涼就不清楚了。她收到的記憶缺失太多，她無法確定是自己沒接收到，還是原身本就記憶有失。

不過她能感覺到，自己過來之前，原身確實是處在一種強烈的迷茫與痛苦中——那種感覺現在還停留在她的身上，讓她有些提不起勁。

再想想那面從自己穿過來時，就一直亮著的資料屏……一個只是騙吃騙喝的騙子，會在獨處時也那麼費勁地裝樣子嗎？

淡淡的困惑與懷疑從蘇涼心底浮起，但她已沒有更多線索。現在也不是去想這些的時候。

暗暗嘆口氣，她目不斜視地走進電梯，耳邊終於清靜一些。

然而在電梯門打開后，更糟糕的場景出現了。

電梯外面就是備戰區的大廳，這會兒正三兩成群地聚著不少人，其中離電梯門最近的一群，正是來自長尾星的參賽隊員——

也就是那群被原身坑的連北都找不著的倒霉蛋。她現在名義上的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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