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隆隆的地鳴，才完全平靜。

娜菲張大了嘴，怔怔望著面前大片的建築物輪廓，久久沒有找回自己的聲音。

林暖看上去要冷靜一些，但也僅僅是一些——他轉頭看向蘇涼，不管是俊臉還是聲音都有些緊繃。

「這……就是古詩文？你早知它的威力，所以才……」

不，我提它是因為我只會這個。

蘇涼默默想著，面上還是給了個個相對正經的解釋：「所謂古詩文，其實就是詩歌和散文的合稱。五大密語里的那個什麼《萬物歌》，不也是詩歌集嗎？所以我才覺得，古詩文應該也能當言靈用……」

她抬頭望向面前竄起的房子：「具體效果我也是第一次見。這算什麼檔次？應該還可以吧？」

另外兩人：……

這可太可以了。

「以言靈造屋，這樣的案例我只知道一個。」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娜菲低低出聲。她目光四下飄著，臉孔微微漲紅，「第三十二期決賽，逃生二區，出身海詩星群的選手們以《萬物歌》的秘密篇目配合《諸神之夢》中歌詠造物神的部分，最終在風暴中築起可容納十人的堅固堡壘，撐過了最後的死亡時限。」

蘇涼耳朵微微一動。

《諸神之夢》，這個她也知道，長篇史詩，和《萬物歌》一樣，同為五大密語之一。五大密語說是言靈必修基礎款，誰都能學的大路貨，但實際也是目前所有言靈中，潛力最大，上限最高的一批。

「所以？」蘇涼看向娜菲。

娜菲哼了一聲，移開眼睛：「你這言靈，勉勉強強吧。」

蘇涼：……

行，那看來應該是相當不錯了。

蘇涼自己在心裡做了個翻譯，滿意地點點頭。全不知這會兒彈幕已經嚎叫成了什麼模樣。

至於萊恩，更是則是激動得恨不能將臉按在鍵盤上。

放在以前，他要聽有人敢拿那種沒有任何記錄的鄉野詩歌來和《萬物歌》比，少不得一頓嘲笑，然而現在……

神特么勉勉強強啊！這樣勉強的言靈請給我來一打好嗎！！

作為一個資深言靈愛好者，萊恩可以確定，除開某幾期神仙打架的經典直播之外，再未有任何選手打出過如此震撼的場面；而作為一個言靈專家，他更明白這個大場面背後的含義。

第一，這女孩本身的素質肯定是頂尖——沒有強大精神力的加持，哪怕是再厲害的言靈，也發揮不出這樣的效果。

第二，就是她所念出的那句話，那種叫做「古詩文」的詩歌——它必然有著不遜於五大密語的潛力與上限。

這個發現讓萊恩完全坐不住了。

他有預感，他這次是挖到寶藏了。

精神力強大的潛力新人，從未聽聞卻不輸五大密語的小眾言靈……無論是哪個元素，都絕對會在正式的比賽中成為爆點！

話說回來，這支隊伍是叫什麼來著？他後面得好好關注才行……

萊恩激動地想著，順手打開直播空間的簡介。這個操作讓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原本僅剩五個人的直播間，不知何時，又少了一人。

……不是吧，居然有人會現在退出？在見識到了那樣震撼的畫面之後？

萊恩詫異地挑了挑眉。

這……怕不是腦子抽了。

*

萊恩不知道的是，某些人會在此時退出，未必是因為腦子抽了。

也可能是心臟抽了。

——備戰區的私人房間內，安戈正坐在光腦前，手忙腳亂地往嘴裡喂下救心液，胸口仍因為方才看到的場景而抽搐不止。

太嚇人了……安戈努力調整著呼吸，順便低頭檢查起自己的光腦主機，生怕方才不小心將藥液濺上去——他們隊的光腦都是二手機，容易壞，不保修，壞一個少一個。

諸神在上。他猜到蘇涼應該是真懂古詩文的，但他沒料到她居然能將這言靈發揮到這樣的地步……這樣強大的言靈，她之前怎麼提都不提？

是故意隱瞞嗎？

安戈檢查光腦的動作忽然一頓。

這麼一想，冒險小說里確實常有這樣的情節……擁有強大能力的大佬角色故意裝作無能，以此來試探他人品性。然後在眾人都看不起他時突然竄出，驚艷所有人……

……不，不對。

安戈回憶了一下以往和蘇涼相處的點滴，又覺得這推測好像站不住腳。

以前的蘇涼，與其說是故意隱瞞，不如說是虛張聲勢，半桶水晃得賊響，和故事裡寫的大佬一點都不一樣。再說，她若真想悄悄驚艷所有人，為什麼要挑在這個時候？又為什麼還要留在他們這小破隊？

而且仔細一想，她今天的表現，確實就像林暖說的，和以前不太一樣……

安戈蹙眉想了一會兒，腦子裡忽然跳出不久前，蘇涼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我……最近有些間歇性的記憶缺失……所以，房間的位置……」

……嗯？

一道靈光閃過腦海。

安戈驀地瞪大眼睛。

*

另一邊，練習場內。

蘇涼又試著念了句和「風」有關的古詩，順利招出了一陣狂風。

娜菲和林暖自是看得出神，那零星幾個觀眾也是驚艷到狂拍鍵盤，在蘇涼看不見的地方，彈幕已經刷得遮天蔽日。

全是想看她「再來一個」的。

不過哪怕蘇涼能看到這些彈幕，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打算了——兩次言靈用完，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疲倦了不少。想來這言靈施放也不是全無條件的，得消耗體力。

她來這裡，本也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懂這個言靈，順便上手練練。目的既已達到，她也不想久留了，和另外兩人打了聲招呼，打算先退出練習場。

只是沒想到在登出時，她又鬧了個小烏龍——她神經連接斷開的方式不對，造成了意識和身體的短暫脫節。

簡單來說就是，她把自己給弄暈了。

登入練習場的儀器是統一放在一個房間里的，她從儀器前倒下來時，正被周圍一大群選手看了個正著。

他們尚不知這個女人就是導致他們中間半數人都抽到古詩文的萬惡之源，只當是這個一星級菜出新高度，進練習場沒幾分鐘就消耗完了精神力，被系統一腳踢出來，私底下又是一陣指指點點。

所幸蘇涼沒什麼大礙，被娜菲他們送到醫療室睡了一覺，人就好了。

等她再次睜開眼，已是一小時以後。

「你醒了。」她聽到娜菲的聲音從床尾傳來，語氣比之前要平和不少。

蘇涼應了一聲，抬頭望去，床尾處卻不見娜菲，只豎著一雙腳。

那腳倚著牆壁，倒豎向上，腳尖都綳得直直。

蘇涼一時愣住。又聽那腳道：「感覺咋樣？需要再叫醫生來看看嗎？」

「不……不用了。」蘇涼語氣鎮定地說著，默默直起身子，朝下望了望，這才搞清楚情況——好傢夥，原來是在倒立。

這娜菲，也不知在想什麼，這會兒居然在靠牆倒立。看她手臂顫顫的，估計撐了挺久。

「你在幹嘛？」蘇涼忍不住問了句。娜菲的臉色微微一變，語氣彆扭：「我在履行我神聖的誓言……你別管。」

……行吧。

蘇涼只當這是外星人的特殊習俗，沒有再問，轉而打聽起自己的情況。娜菲大致解釋了一下，又提醒了一句：「你床邊桌上有營養液。你自己能拿吧？」

蘇涼往一旁看去，果然看到一管粉紅色的液體，道了聲謝就拿起來，聽見旁邊娜菲再次開口：「沒想到你這次還真沒騙人，行吧，是我冤枉你了……當然，我還是很討厭你。誰讓你以前老是欺負我。」

不意外——蘇涼沒有理她，將營養液倒進嘴裡，因為甜絲絲的口感而舒服地眯起眼睛。

誰知下一秒，又聽娜菲道：「可我聽安戈說了，你以前是真的失憶……那再計較那些，倒顯得我小氣了……」

蘇涼一口營養液差點噴出來。

不是，什麼失憶？怎麼這個設定又加回來了？

「安戈跟你說的？」她難以置通道，「他怎麼知道的？」

「他說你和他說的。」娜菲一本正經，「記憶缺失什麼的……」

事實上，安戈的描述還要再生動一點——他仔細回憶了當時的情景，推導了蘇涼的心情，最終成功還原了情況。

……三分靠推理，七分靠腦補的那種還原。

根據他的推理，變故應該就出現在蘇涼躲在房間的那幾天。她之前其實真的處在失憶狀態，在那幾天因刺激恢復了記憶，為了適應身份，才裝死躲了許久。而在恢復記憶后，她本打算找安戈說出真相，但當時他們關係尷尬，出於謹慎，她才將「失憶」改成了「迷路」……

以前的蘇涼，是失憶的，所以她只記得零星言靈，而現在的蘇涼，是恢復記憶的，所以她性格大變，還懂了以前不會的東西。

合情合理，完全說得通！

安戈順利說服了自己，還順帶說服了娜菲。其他人有沒有被他說服不知道，反正蘇涼本人都快被他這番推理給說服了。

這想象力……當教練，屈才了。真的。

蘇涼嘴角微抽，決定不再管這個話題了。見娜菲似要為之前的事道歉，忙又叫停。

原身之前到底是不是真失憶，說實話，她不知道。但就算是，這份道歉也不該由她來收。

她一口飲盡營養液，含糊道：「接下去什麼打算？」

娜菲主動和她提這個事，無非就是在拐著彎地表示，她願意和自己合作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從此就是同一條飛船上的外星人，可以直接商量以後了。

娜菲卻露出幾分猶疑：「你就想說這個？沒別的？」

蘇涼：「？你還想我說什麼？」

「……我以為你會趁機提些要求。」她默了一下，咕噥道，「你以前不就很嫌棄我當隊長……」

蘇涼：「隊長事多還背鍋，我閑的嗎？」

娜菲：「……」

「如果真要提要求的話，也有。」蘇涼坐直了身子，「我要去東籬。你去不去？」

「東籬？」娜菲詫異，「那是很遠的地方……得晉級到決賽才能去的。」

蘇涼：「你就說你想不想去？」

娜菲：「……」

她默然片刻，咬了咬唇，兩腳一翻，站到了地上。

「當然想。」她直視著蘇涼，臉龐的耳鰭微微舒張。

「那就別再跟我扯有的沒的。」蘇涼向後靠在床頭，微微勾唇，「直接告訴我，我們接下去該幹嘛？」

娜菲被她臉上的笑容晃得一怔，又頓兩秒，眼神變得認真起來。

「接下去的話，就是要實戰演練，儘可能地掌握抽到的言靈。」娜菲正色道，「我沒什麼需要你的，不過隊里有三人抽到古詩文，他們需要你的指導。還有你自己的言靈……我聽安戈說，你抽到了個奇奇怪怪的東西？」

「考試聽力……這是我的隨機言靈。」蘇涼提起這事就心梗，「別管它了，我心裡有數。抽到古詩文的三人是誰？我抓緊時間，先排期課。」

根據規則，同一輪比賽中被淘汰的成員過多，是會影響到團隊晉級的。為了上分，她總得好好拉拉其他人。

還好她在教人方面還有些經驗。守護圖書館的時候，她有時也會給新來的小崽子們上課做培訓。還挺受好評的。

想起過去，蘇涼心頭一軟。恰聽娜菲道：「抽到的三人是林暖、黑烏、莎拉蒂。黑烏和莎拉蒂那邊不急，他們這次沒有預告賽區，應該是『輪空』了。至於那個林暖……」

她說著，眉頭一皺，神情忽然有些微妙。

「他……呃，他那腦子你也知道。你，你就看著辦吧……誒。」

娜菲說著，搖了搖頭。微妙的神情中，似又帶上了幾分同情。

蘇涼：……？

不，我不知道。他腦子怎麼了？

蘇涼微微挑眉，不知為何，內心忽然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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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菲眼中的蘇涼：

以前：騙子

現在：馬上要被給笨蛋補習的倒霉蛋

*摘要出自虞儔《和陳倅留題奉聖》，全句為「謫仙負詩狂，直欲摘星漢」

這句化用了詩仙「手可摘星辰」的典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很貼此刻涼涼心境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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