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浴室里的水聲停止了。

片刻后,布滿水霧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裡面走出來。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一塊浴巾,濕漉漉的頭髮正一滴一滴往下淌水。

水珠順著他修長的脖頸緩緩流下,流過寬闊的胸膛,緊緻的腹肌,勁瘦的腰,最終沒入兩條深邃的人魚線。

做完實驗留下的刺鼻氣味,終於被沖洗得乾乾淨淨。

男人常年待在研究室,不怎麼照射陽光,因此皮膚透著一種病態的蒼白。但是顯而易見的,他的健康並未受到影響,反倒比普通人更注重體育鍛煉。他看似消瘦,實則每一塊緊繃的肌肉都擁有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

他用毛巾慢條斯理地擦拭頭髮,擺放在他身後的一面穿衣鏡映照出他的背影。

原本也該是一片蒼白的光/裸脊背,此刻卻蔓延著一團觸目驚心的黑色油墨。這油墨是由紋身師以疼痛為代價,一針一針刺入皮肉而來。這蘸著血的每一針,最終都繪成了一隻雙翅展開,利爪曲起,做飛撲狀的烏鴉。

烏鴉是瘟疫之鳥,也是死神的信使,更是災難來臨的預兆。

而男人背上的這隻烏鴉,其邪惡的氣息比種種傳說更為濃烈。它銳利有神的雙眸凝著淡淡的血色,異常鋒利的爪尖像是能輕易剖開一切活物的肚腹。

誰也無法想象,在如此蒼白的一具軀體之上,竟會烙印著這麼一幅猙獰可怖的紋身。那巨大的,純黑的,延展開來的鴉羽,像是一雙惡魔的翅膀,正從男人體內破腔而出。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男人最終竟穿上了一件白大褂,彰顯出他神聖的職業。他是一名醫生,而醫生還有另外一個充滿溫情的稱號——白衣天使。

天使的身上鐫刻著死神的信使,這樣的畫面既怪誕又充滿著危險的氣息。

男人吹乾頭髮,戴上金絲眼鏡,原本如刀刻一般深邃且極具侵略性的俊美五官,只在轉瞬間就變得儒雅而又溫和。

誰也無法相信,這種氣質上堪稱翻天覆地的改變,竟然只是因為遮住了一雙琥珀色的銳利眼眸。

就在這時,男人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出【林秀松】三個字。

「在我的辦公室等著,我五分鐘之後就到。」男人語氣淡淡地吩咐。

掛斷電話之後,他打開抽屜,取出手錶、袖扣、領帶等物,慢條斯理又認真細緻地戴上。

五分鐘到了,男人準時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在走廊里來來回回踱步的林秀松連忙迎上去,乾澀的嗓音充滿焦慮:「易先生,我妹妹和幾個保鏢在你的辦公室里,我們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單獨聊一聊好嗎?」

氣質溫和儒雅的男人隨手便打開了隔壁一間辦公室的門。

「請坐。」他率先坐在主位,過於修長的雙腿優雅地交疊。

「謝謝你抽空見我。」心中的焦慮淡去后,林秀松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顯出幾分緊張和懼怕。人人都說易岺和藹可親,溫文爾雅,是最為典型的紳士,但是只有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心剖開之後全是黑的。

想起曾經那些往事,林秀松垂下頭,躲開了易岺的目光。

她曾被迫給易岺的父親當過幾年情婦。那個老東西喜歡虐待人,常常把她弄得渾身青紫,遍體鱗傷。但妹妹得了重病,急需用錢,家裡的房子又被親戚偷偷賣掉,拿不回產權。她當時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後來,易岺找上她,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再後來,易岺的父親心臟病突發,死了。易岺的後母得了神經病,被關進了瘋人院。曾經打壓、謀害、放逐過易岺的那些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反倒是林秀松,乘著易岺的東風,創辦了自己的潮牌公司,現在也算是知名女企業家。

面對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年輕男人,她竟止不住的心裡發憷。

「我,我先給你說說我妹妹的情況吧。」林秀松咽了咽口水,不無懊悔地說道:「是我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她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險惡。」

這種險惡,她早已在易岺身上領教過,所以這些年,她從不吃男人的虧。

「她男朋友是個垃圾,很喜歡在外面亂搞,從來不工作,整天就是泡酒吧打遊戲,沒錢了就伸手管我妹妹要。我妹妹不但包他吃,包他住,包他買各種奢侈品,還得當他的出氣筒,動不動就挨打。」

林秀松壓了壓心裡的火氣,繼續說道:「他下手很重,有一次拿凳子砸破了我妹妹的腦袋,害得我妹妹昏迷了三四天才醒,頭上縫了十幾針。我當時都快氣瘋了,強迫他們分手,還把我妹妹帶回家關起來。你猜我妹妹怎麼對付我的?」

她拿出手機,指尖微顫地點開了一段監控視頻。

視頻里,一名年輕女子一邊撞牆一邊對攝像頭喊道:「姐姐,求你放我回去。我要跟浩偉在一起!我不能沒有他!」

女子是真的不遺餘力地往牆上撞,一下一下砰砰作響,鮮血一團一團濺在雪白的牆壁上,畫面觸目驚心。如果再來幾下,女子的頭骨肯定會裂開。對於自己的身體乃至於生命,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想回到男朋友身邊。

似乎沒有那個男人,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樣。

看見這段監控視頻,林秀松的牙齒都咬緊了。

她喘了一口粗氣,繼續道:「後來我不得不把她放了回去。哪知道那個垃圾反倒主動跟她提了分手,還把她趕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他住著我妹妹的房子,分手之後卻把我妹妹趕走,呵——」

林秀松低笑一聲,表情卻特別猙獰。她磨了磨后槽牙,像是恨不得把那個渣男生吞活剝。

易岺一直沉默地聆聽,並未半途插話。他的面容是溫和的,眼神是撫慰的,倘若不曾見過他最冷酷的一面,林秀松一定能從他身上獲得平靜的力量。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太過溫柔的男人,嘴角略一上揚,便會帶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但現在,林秀松卻連看都不敢看他,只能自己努力調整呼吸,用壓抑到極點的語氣說道:「我原以為分手之後,我妹妹就能慢慢走出來。但是並沒有。她開始自殘,一刀一刀往身上割,割得鮮血淋漓,然後拍照發給那個垃圾看。她想讓對方知道,她一個人根本活不下去。

「那個垃圾看見照片一點也沒心軟,還鼓勵她自殺。你知道嗎?他竟然對我妹妹說:『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死給我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相信你。』他說他受過很重的情傷,再也不敢相信任何女人。於是我妹妹為了撫平他的情傷,就真的自殺了,一次、兩次、三次,吃安眠藥、上吊、燒炭,還每一次都會把自殺視頻錄下來,發給那個垃圾。」

林秀松的眼圈已經紅透了,嗓音里也滿是恐懼的顫抖:「我一次又一次把她救回來,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死去證明她的愛。我太累了,也太怕了!我擔心哪天要是照顧不過來,她就真的死了。我每天都做噩夢,夢裡全是她的血。」

林秀松攤開雙手,瞳孔里溢出驚惶之色。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繼續道:「後來,那個垃圾好像看見了她的誠意,又跟她複合了,我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我他媽親眼看著她往火坑裡跳,竟然會覺得慶幸!我他媽也快被那個垃圾逼瘋了!」

林秀松握緊雙拳,帶著切齒的恨意如是說道。

她抬起通紅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易岺,緩慢卻堅定地提出要求:「易先生,請你把我妹妹的記憶抹除吧,或者乾脆給她編造一個新的記憶。讓她徹徹底底忘掉那個垃圾。」

林秀松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易先生,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再這樣下去會死的。那個男人會徹底毀了她!」

易岺伸出手,做了一個攙扶的動作,卻並沒有真的扶起林秀松。他交疊在一起的雙腿偏了偏,似乎想避開林秀松的跪拜,卻也沒有真的避開。

他的溫柔以及謙和有禮,都是一種假象。

他垂眸看著林秀松的發頂,淡淡說道:「你妹妹被PUA了,這是一種精神控制的方法。不需要抹除記憶,那樣會對她的大腦造成一定的損傷。我會給她做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而你必須把她看管好,不要讓她再跟那個男人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觸,見面、發簡訊、打電話,全部禁止。」

「好的,我明白,我會管好她。」林秀松連連點頭,緊繃的臉龐肉眼可見地鬆懈下來。

只要易岺願意出手,妹妹的病就一定能治好。論起精神控制,易岺才是宗師。

兩人聊完便起身往外走。

與此同時,小烏鴉,也就是烏芽芽,已經脫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隔壁辦公室的一張睡椅上。她把雙手放置在腹部,來來回回撫摸了幾遍,眸色暗了又暗。

她當然知道林秀竹的姐姐和那個心理醫生在聊什麼,無非是林秀竹為了男朋友尋死覓活那些事。

但兩人不知道的是,現在的林秀竹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她又一次懷孕了,而她的男朋友於浩偉對她說:「你怎麼像條母狗一樣,一艹就懷孕?你自己算一算,這都是第幾次了?要不這樣吧,你把這個孩子連同你的子宮一起摘掉,我就相信你是真的愛我。等你從醫院裡出來,我就跟你結婚。」

林秀竹真的相信了。她找了一家黑診所,把這個孩子,連同自己的子宮全都摘除了。在此之前,她已經為男朋友墮了四次胎。

從黑診所里出來的時候,她下面還在源源不斷地淌血,淌著她的血,也淌著孩子的血。她給於浩偉打電話,想說我們結婚吧,可話筒里傳來的卻是於浩偉和另一個女人的喘息聲。

這喘息聲,林秀竹曾無數次地聽見過,甚至當場抓住過。她應該早已麻木了。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她摸著自己鮮血淋漓卻空空如也的腹腔,竟頭一次對於浩偉產生了恨意,這恨意鋪天蓋地,無窮無盡,洶湧而來。

得到這段記憶的烏芽芽五官擰在一起,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她用粉紅的舌尖舔舔牙床,又戳戳腮幫子,把臉頰弄得一鼓一鼓的。直到現在,她還能嘗到那段記憶留下的苦澀滋味兒。

一個未婚女性失去子宮意味著什麼,連她這隻小烏鴉都懂。其實拯救已經來不及了,林秀竹早已徹徹底底,完完全全被於浩偉毀掉。

當烏芽芽想得出神時,一名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緩步走進辦公室。

眼睛是靈魂的窗戶,而易岺尤其擅長觀察一個人的眼睛。

推開門之前,他以為自己會看見一雙如枯井一般無波無瀾的死寂眼眸,亦或者燒至灰燼再無一絲餘溫的冰冷瞳孔。但是並沒有。

他看見了一雙過於朝氣蓬勃,過於明亮清透,過於靈性盎然的眼眸。女孩的臉龐是蒼白憔悴的,身體是瘦弱不堪的,露在外面的手腕布滿自殘的傷痕,可見生理和心理狀況都十分糟糕。

但是,僅憑這雙眼睛,易岺就知道,情況與林秀松的描述完全不符。

易岺立刻轉過身,沖守在外面的林秀松說道:「你進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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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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