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明祭
慕漢飛霍然起身,他拔出安懷,怒氣自他眼尾順著胳膊燒到劍身,安懷發出錚鳴之聲。
「我要去殺了他,我要去殺了那個狗東西!」
傅夜朝見慕漢飛的情緒不可控,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浸了葯的絲帕,配合屋內的燃香,讓慕漢飛昏睡過去。
梅齊連忙過去幫傅夜朝扶住慕漢飛,但傅夜朝搖搖頭,拒絕了梅齊的好意。
傅夜朝一把把慕漢飛抱在懷中,抱穩后,他對梅齊道:「阿齊,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即刻出發前去骨明。」
梅齊楞了一下,但也未問原因,領了命令就踅身準備前往骨明。
但傅夜朝喊住了他。
傅夜朝認真看向梅齊:「阿齊,請你務必把青槐還有我的妹妹帶回來,一切都交給你了。」
梅齊攥緊了手。
他慢慢踅身,第一次未行主僕之禮,而是十分鄭重地朝傅夜朝跪了一拜,起身,不顧風雨沖了出去。
傅夜朝把慕漢飛放到床上。
雲北晚上風大,傅夜朝怕慕漢飛受涼,便給他壓了壓被角,見他的呼吸慢而綿長,這才放下心,踅身腳步輕緩地走了出去。
一出門,梅古便跟在傅夜朝身後,傅夜朝揮了揮手,神色疲憊道:「阿古,你留在這裡護衛吧。」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住,道:「對了,你派人準備一下,不日我和淑清需要回一趟雲京。」
梅古有些疑惑。
若是他未記錯的話,不日便是霄皇與公主的大婚,大人跟慕將軍留在雲北就是為了攜禮參與大婚。
但為何又忽然要回雲京?
梅古心中雖充滿疑慮,但他畢竟是下屬,領了傅夜朝的命令,便退了下去。
待人走後,傅夜朝拖著身子慢慢走到祠堂,他把燭火點燃,慕僉與燕晚的畫像赫然被燭火映亮出現在傅夜朝的面漆。
傅夜朝跪在草蒲上,露出了一臉的疲憊。
這第三方勢力已經浮出水面,只需一網打盡即可,最多是鍾離合察覺發動拚死一戰,其他的倒是無妨。
不過這麼些年,他不是沒有遇到向鍾離合這麼大的事情,可是都沒有如今的疲憊。
其實綃綃一直認為他是因為喜歡淑清才對她愛屋及烏。
不是的,他疼愛她只是因為她是慕玉綃。
她是他在百日宴上一眼便相中的妹妹,是他孤寂人生中遇到淑清第一縷陽光。
他把畢生所學告知綃綃,把人情世故中的冷暖告訴綃綃,就是不想讓她跟雲國大多數女子一般一生全花費在一個男子身上。
為他傷,為他尋死覓活,一顆心五馬分屍數萬次。
他知道他跟淑清不會讓綃綃嫁給這種男子,可正如他們的兄長所說,這世上最守不住的便是人心。
所以他要讓她的妹妹足夠理智,從痛苦中掙脫出來。
可是,
他的妹妹足夠理智,所以為了國家大義,她毫不顧惜自己。
他知道這樣沒錯,
可是身為兄長,他和淑清也是會痛啊。
傅夜朝跪了還沒一會兒,一陣慌張的腳步聲便從外面傳來。
傅夜朝蹙起眉頭,轉身看向身後。
只見梅古慌忙行禮道:「大人,沈大人來了。」
沈大人?
傅夜朝一下有些懵,他心道:工部的沈員外郎來這裡做什麼?
梅古見傅夜朝未朝沈寒身上想,提醒道:「經常跟在沈大人身邊的福大人也跟著前來了,他們現在正在屋內看將軍。」
梅古一提福大人,傅夜朝立馬想到福九州。
他立馬站起身,拂去膝襕上的草塵,心道:這兩位怎麼來了,簡直是胡鬧。
傅夜朝心中雖這般腹誹,但他整理好衣冠后,立馬朝兩人室內趕去。
等傅夜朝感到屋內,沈寒已經看完慕玉綃寫給慕漢飛的信。
他攥緊手中的宣紙,眼尾赤紅,怒火急欲噴泄:「赫!連!熾!」
傅夜朝抿緊唇,站在沈寒面前並未說話。
沈寒的手上的青筋暴張,他轉頭看向福公公,道:「阿福,傳朕旨意,告訴赫連熾,讓他安然無恙地把朕的妹妹送回來,事若遲緩,休怪朕無情。」
福公公聽言立馬跪在地上,不敢接旨。
傅夜朝吐出一口濁氣,道:「請陛下三思,鍾離合很快便將伏誅,國內的幕後勢力也即將消弭,此時不易半途而廢、打草驚蛇。」
沈寒站起身,把他攥皺的紙團狠狠扔到傅夜朝的臉上,罵道:「混賬,朕的妹妹豈是他能羞辱!」
傅夜朝的臉被這紙團割傷,潺潺流出些鮮血滴落在地上。
他跪下,道:「陛下不該前來雲北,敢問陛下如今是何人當政!」
沈寒怒目道:「傅夜朝,朕跟你談的是接華綃公主回國之事,你跟朕談的是什麼!」
傅夜朝嘆了一口氣:「陛下,您想把公主接回來,起碼要把國內的爛攤子收拾好吧。否則過幾日起兵事,豈非要兩面受敵。」
沈寒的怒火暫消,他冷哼一聲,並未回答。
福公公見此,連忙道:「傅大人,您所慮陛下也已考慮到,您放心,鞏家不會生事,一切盡在陛下的控制中。」
傅夜朝笑了一聲,道:「是函王易容成陛下在監國吧。」話落,他話鋒突轉,宛如裹著冰刃,他抬頭看向福九州,道:「與其說一切盡在陛下的控制中,倒不如說一切盡在您福公公的控制之中。」
此時慕漢飛已經從迷藥中醒過來,他聽到傅夜朝的話出了一身冷汗,他晃晃跌跌從床上跑下來,一把抓住傅夜朝的胳膊,臉上全是訝然。
不同於沈寒全然不知的驚愕,慕漢飛已經知曉福九州是間諜之事,不過之前他們兩個已經商議過,待鞏家一併被捉,才稟告沈寒。
怎麼現在就......
傅夜朝輕輕拍了慕漢飛的手示意安慰,他抬頭看向沈寒,笑道:「陛下,其實您也早就察覺出福公公與函王有聯繫了吧。」
只不過,一個是自小跟在自己身邊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另一個則是自己自小看大的親兄弟。
這樣兩個人,他不去懷疑。
沈寒冷下了眼:「暮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傅夜朝吐出一口氣,道:「陛下,若臣未查錯,陛下您跟福公公相識應是在您夜潛馬帳之間吧。」
福公公變了臉色,指著傅夜朝罵道:「大膽!」
話落,他去看沈寒的臉色。
他倒是不擔心沈寒對自己暴怒,他擔心沈寒因從前的事再次受傷。
福公公道:「陛下...」
沈寒抬手打住福公公的話:「無妨,讓他說下去。」
傅夜朝攥緊了手,道:「陛下於那時從馬真手下救出已經被凈身差點成為禁|臠的福公公。」
沈寒威嚴不動,他蜷起手指用指骨一下一下敲打著指骨。
「你繼續說。」
傅夜朝直面道:「但是陛下,您知曉您為何沒被...」
啪!
福九州一巴掌扇在傅夜朝的臉上,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傅夜朝,你不要再說了!」
傅夜朝吐出一口血,繼續道:「因為馬真要得是棨姓,而福公公當初被洗乾淨送進馬真的房間,是因他姓棨命信,喚為棨信,正是馬真圖騰所名。」
慕漢飛攥緊了手,他終於有力氣開口。
慕漢飛啞著聲道:「淑清,你不要再揭兄長的痛了。」
是了,眾人傳頌地夜潛馬帳、怒斬馬朕是他兄長利用美色換來的。
他雖未受傷,但現在想來,仍是沈寒的恥辱。
慕漢飛轉身看向沈寒:「兄長,鞏鍾已經證實,與鞏家與鍾離合合作的,正是您身邊的福公公。」
沈寒猛然站起身:「漢飛,你和暮生說這話是不是太荒唐,若是阿福要我的命,或者要我的帝位,他早就默不動聲色得手,哪裡又需沾染上鍾離合與鞏家!」
慕漢飛嘆了一口氣道:「兄長,他要得從來都不是您的命,函王也要得不是您的帝王。」他抬眼看向臉上已浮現出怒意的沈寒,繼續道:「這點您應該比我和暮生都了解。」
所以您從來不懷疑這兩人,哪怕函王與鞏家走得極近。
沈寒怒極反笑:「漢飛,你不覺得你說這話矛盾嗎?」
從一開始就說福九州跟沈易暗中聯繫,與鞏家、鍾離合做非人勾當,這會兒又說他們不貪圖這無上的地位。
感情既無恨,利益又不要。
那他們兩個又為何與鞏家聯合起來算計他?
莫非......
沈寒怒氣消散,臉上是炳炳顯顯的驚愕。
慕漢飛嘆了一口氣:「沒錯,他們都知曉你不會放過鞏家,與其讓他們受先皇庇護一直礙你的眼...」
倒不如以身飼虎,勾起鞏家的恐懼與野心,並伺機處理古生遺留問題。
一開始他和暮生還疑惑古生的人為何能被沈易所用,直到...他們在父親的書房裡找到了古生的畫像。
慕漢飛吐出了一口氣,他也沒想到他和暮生會在無意之間知曉這等皇室秘辛。
「太后不支持函王爭奪帝王,除了她偏向兄長,更是因為函王是古生的孩子。」
轟隆~
一響巨雷在眾人耳邊炸響。
沈寒的臉露出點點白意,良久他道:「此事不能外泄。」
慕漢飛點點頭。
此事就算沈寒不說他也不會外泄,倒不是怕先帝臉面丟盡,而是他想到那個晚宴上,他的兄長親自割肉遞給沈易。
不管沈易是不是與他有血緣關係,對於沈寒而言,沈易是李太后的兒子,那就是他的至親弟弟。
與自己並無差別。
沈寒緩緩坐在椅子上,他的眉梢中的筋不斷往眉骨上撞,撞的他眼前發黑。
他緩了一下,道:「你們兩個時怎樣察覺出這些事情?」
慕漢飛抿了一下唇道:「兄長,從我一開始從雲北回來,福公公與函王殿下就在布置這盤棋了。」
當初官道被阻,他只是以為先帝不喜再次針對,後來發現槐林空棺只是這棋盤落下的第一枚棋,但他也不解,這幕後之人到底是多大的權力,竟然敢堵驛道。
現在回首,一切昭然若揭。
再比如女童失蹤一事,若非那死出現並死得過於蹊蹺,他們也不會去槐微林附近的村長查看,更難以獲取鞏家的消息。
此後經歷的每件事,哪怕是他的身份,都是福公公與函王商量后拋出來的餌。
在這一串串事中,福公公與函王一邊吊著他和暮生去深查,另一邊控制著鞏家,除了保障他們兩個查案,也是為了大局的穩定。
如今鍾離合已經從暗處露出面來,他們兩個也便一同隨著鍾離合一起出來。
沈寒攥緊了手,他抬頭看向阿福,眉宇間透露出難澀。
他緩聲道:「阿福,這一切都是漢飛與暮生在說,你怎麼說?」
福九州走到沈寒面前跪下:「陛下,奴才聽您處置。」
沈寒看著跪在地上的福九州,一股酸脹自心中暴裂開來。
他很難過。
他沒有被親信之人背叛的撕裂感,而是一股各種苦澀雜糅的酸痛。
他到底是多令人擔心啊,他到底是多令人失望啊。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可以撐起保護傘的人,可現在他才知曉,一直以來,是他被保護著。
他過去無時無刻不在想,若是他羽翼豐滿,他篡了沈昭的位,他的母親就不會自盡,他的胞弟胞妹就不會在苦寒的雲北長大。
現在,他以為自己強大了,可是他的胞弟要回雲北,他的胞妹遠嫁霄國,而一直呆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兄弟,卻早已開始憂心他能不能控制住鞏家與古生殘餘,便以身飼虎、誘敵深入。
他終究是...無!用!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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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看歷史類的書籍,發現現在很多人玩的情調,都是古人玩剩的(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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