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公主,你有沒有聽說,一向以射藝見長的雲鶴世家,近些年出了一個天才?」
這一天,早飯的時間,香斐與靈瑾閑聊時,隨口提到。
「天才?」
適時,靈瑾正啃著荷花酥,聽到香斐的話,便抬起頭來。
香斐如今已經成婚,婚姻對象正是原先那位男仙官。成婚之後,香斐也比以往沉穩許多,不似原來那麼跳脫。
香斐笑著說明:「我是聽我先生說起的,他如今尋了份教書的職務,經常會教教城中的小鳳凰小雛鷹。他聽那些孩子和孩子的父母說起,雲鶴世家如今有個天資出眾的孩子,今年九歲,已經能用得了靈弓,射程四十丈也能中靶,而且靈氣驚人,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自多年前的鶴將軍之後,即便是雲鶴家也再沒出過這般有天賦的孩子了。聽說雲鶴家的大家長都高興得緊,對那個孩子傾盡全力教育著呢。」
靈瑾聽香斐說完,不覺意外:「九歲,能用靈弓?」
「是啊!與尋瑜殿下當年差不多了。而且這個小公子,與公主一般年紀,說不定進了大學堂還能碰見。」
靈瑾倒不是在想這個。
她想起前些天在校場碰見的那個耳羽雪白的男孩,他身上也有雲鶴世家的標誌物,年紀也差不多對得上,那人還帶著靈弓,會不會就是他?
靈弓……
只有大型翼族才能用的靈弓……
靈瑾放下吃了一半的荷花酥,不禁垂下眼睫。
*
不知不覺,離靈瑾進大學堂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女君喜悅非常,儼然又到了一個新的里程碑,算著靈瑾進大學堂的日子,興緻勃勃地張羅著請人給她做衣裳。
靈瑾年紀小,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子。她受自身原形血脈所限,天生會比大型翼族嬌小,但大約是平時經常射箭修鍊的緣故,在原形相似的麻雀、喜鵲之類的翼族中,又算是比較高的,長得也快,沒幾日,小腿就又抽長了一小節。
女君笑嘻嘻地拉著靈瑾,讓她站在自己寢宮的木柱邊上,然後按照靈瑾的身高,在上面划拉了一道。
那木柱的前後兩面,都有長短不一的刻痕,一邊是靈瑾的,另一邊是尋瑜的。他們兄妹兩人時常被女君拉來量身高,靈瑾從一點點高的印記就有,尋瑜則始終比她高一大截。一眼往下來,這數年間,兄妹兩人身體上的成長一覽無餘。
女君划好新的刻痕,滿意地道:「果然又高了一截!不錯,等將來卸任退位了,這根柱子我一定要搬走的。」
靈瑾看著她高了的那一節,有些靦腆。
接著,她又看到了兄長的位置。
年紀小的男孩和女孩,身高理論上來說應該不會有差異,甚至因為小女孩發育快,還會稍微高一點。
可是,因為原形的差異,即使是在同樣年齡的時候,尋瑜的身高也比靈瑾要高半頭。
靈瑾不由垂眸,她抬手牽住女君的袖子,忽然開口問道:「娘。」
「怎麼了?」
「我的親生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
女君本來和平時一樣笑盈盈的,明艷的五官甚至有些沒心沒肺。然而,聽到靈瑾這一句話,她卻忽然沒了聲響,然後漸漸斂了輕鬆,變得端重許多。
女君鳳眸挑她:「你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
靈瑾哭笑不得。
她看著自己小小的鞋尖:「娘與爹爹都是鳳凰,哥哥也是鳳凰。要說的話,如果我真的以為爹娘會生出我這樣的孩子,反而是掩耳盜鈴吧?」
女君猶豫,說:「我本來不想那麼快讓你知道。」
靈瑾不由好奇地問:「母親一定認識我的親生父母吧,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聽到這個問題,女君長久沒有吭聲。
良久,她才嘆了口氣,雖開了口,語氣里卻帶著千轉百回的惆悵。
女君道:「何止是認識。」
她的鳳眸懷念而哀傷,似是短短五個字,道不盡歲月之悠長。
靈瑾從未見過母親這樣的神情。
女君露出這般神態,彷彿是萬年燃燒的烈火里,驟然降下了清霜。
女君說:「你父親是一代神將,文武雙全。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世間莫過於如此。」
靈瑾問:「那我的親生母親呢?」
女君道:「聰慧機敏,蕙質蘭心,要說奇思妙想,再無人能出其右。」
靈瑾安靜地聽著,她沒有說話,卻不由在心中描繪親生父母的模樣。
「我與她……也就是你的母親,同歲。」
這時,女君繼續說了下去,只是語調放滿了三分,似是在懷念。
「我們當初是在大學堂相識,雖然原形截然不同,卻如姐妹一般投契,後來我們當了近八百年的閨中好友……瑾兒,你應該知道,不擅長國事的鳳凰君需要與一個擅長此道的輔臣結契,才能登基吧?我當初的輔臣,便是你母親。」
靈瑾微怔,她從未想過竟然會是這樣。
靈瑾說:「娘看起來並沒有不善於國事。」
「那是現在了,最初並非如此。」女君說,「她為我當了七百年的國臣,最後又為我而死。從那以後,便再沒有人可以像她那樣與我徹夜談心,再沒有人能像她那樣陪我說盡天下奇聞,再沒有人為我釀她當年的桂花酒……」
說著說著,女君鳳眸中竟不覺流下一行淚來,她匆忙拭了,轉頭又如平時一般對靈瑾颯爽而笑:「總而言之,她是一個奇女子。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能有機會再與她見一面,該有多好啊……」
靈瑾木訥地望著女君,在鳳凰宮長大的這麼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強大的母親哭,雖然只有一滴淚。
女君這樣的反應,靈瑾也不敢繼續問下去了,怕觸及母親更多的傷心事。
她想了想,上前一步,抱住母親的腰,將腦袋靠在她懷裡。
靈瑾說:「娘別傷心了,雖然我的生身父母已經不在了,但你還有我。我會代替我的親生父母一直陪在娘身邊的。娘親將我養大,我是娘親的孩子,但等我長大了,也可以代替生母,當娘親的朋友。」
說到這裡,靈瑾不確定地皺起臉,擔心道:「雖然我不知道,我和我親生母親長得像不像。」
「乖瑾兒。」
女君失笑,彎腰將她抱住。
然後,女君認真地凝視靈瑾的臉,說:「你像的,很像。你有著你母親的眼睛,你母親的耳羽形狀,你母親的鼻樑,你母親的尾羽形狀……不過要說氣質和天賦的話,可能和你的親生父親更像一些吧。」
靈瑾不解地看著女君。
而此時,女君的眼底,正倒映出靈瑾的模樣。
在女君眼中,靈瑾的身影小小的,卻有一種安靜而出塵的氣質,不像是機靈吵鬧的雀鳥,倒如雲中白鶴、高山寒雪。
女君笑了笑。
她站起身來,牽起靈瑾的手,道:「走吧,該去做衣裳了,我帶你去量身。」
靈瑾乖巧地跟在女君身邊走。
但走了幾步,她又不禁問:「母親,關於我的事,哥哥他……一直知情嗎?」
「嗯,瑜兒知道的。」
女君回答。
「我帶你回來的時候,瑜兒已經知事了。」
「……噢。」
靈瑾低頭應了一聲。
*
這一日,入夜後,靈瑾忍不住去敲兄長的門。
尋瑜寢殿的燈是亮著的,這兩年他要修習的功課似乎很多,經常要秉燭要很晚。
靈瑾敲了三下門,就忐忑地站在門口。
門內傳來擱筆的聲音,兄長大約看到人影就能認出是她。
不一會兒,門開了。
尋瑜穿著絲質的常服,衣襟寬寬鬆鬆的,他一低頭,便看到妹妹以一種非常守禮的姿態、異常拘謹地站著。
尋瑜不由皺了皺眉。
他問:「怎麼了?」
「哥哥,我……」
靈瑾不知怎麼開口。
從母親口中確切地得知了她真實的身世以後,她就有些在意哥哥的看法。
靈瑾知道,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喜歡黏著兄長,可是兄長對她的態度卻沒有那麼明朗。
她是不是其實給哥哥添了很多麻煩?
哥哥會不會其實不喜歡她這個不速之客般的妹妹?
哥哥一直以來是怎麼看待他們這樣的關係的?
靈瑾一方面糾結,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實在想得太多了。
無論兄長以前是怎麼想的,他們現在關係其實還算不錯,哥哥是會容忍她撒嬌的。世界上還有很多兄妹關係差到跟死敵一般,她與兄長之間的感情雖然不算膩歪,但這樣保持一定距離感的親近說不定反而更為恰當長久。
靈瑾越想越不知該說什麼,索性改口笑了起來:「沒事,我只是忽然想哥哥了,就過來看看。哥哥功課快寫完了嗎?」
尋瑜隨口道:「功課太簡單,早已寫完,在看些別的書。」
「原來是這樣。」
靈瑾恍然大悟狀。
「那我不打擾哥哥,回去睡覺了。兄長晚安。」
說著,靈瑾認真對尋瑜行了一禮,便掉頭跑了。
尋瑜遠遠望著靈瑾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小身影,長久沒有關門,過了一會兒,眉間擰得更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