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願望
蔚先生是怎麼想的?
我試圖從他的神情和動作中讀出些什麼。
然而除了他心情不錯這一點,我並沒有讀出其他東西。想來也是,我們這樣的關係,沒有開誠布公談過心,又怎會隨便猜出對方心中藏匿的秘密。
「猜測」本身需要基於依據,而依據是彼此熟知得來。
我和蔚先生很少聊得那麼深入,偶爾談談工作,也不過是例行問候一樣流於表面。他倒是會和我一起挑挑新的劇本,我卻不好過多詢問他在忙什麼,那是逾距。
至於生活中的事,我沒有跟蔚先生提到過我的從前,他也從不談論他的家人。
除了他曾經是我學長這一點,其他的事,竟然許多都是黃爭鳴告訴我的——比如蔚父多嚴格,比如白月光的存在,比如他曾經被打進醫院,比如他年少時多熱烈執著……
也罷。
想那麼多做什麼,總歸與我無關。
.
晚上,蔚先生和我一起做了晚餐。
他的刀工越發熟練了。
吃過晚飯,收拾好碗筷,蔚先生又去了書房處理工作。我去洗過澡,然後繼續拿著劇本翻動,順便將張導的所有電影都下載下來,坐在客廳一部一部去觀看。
張導的電影我看過不少,原來磨鍊演技的時候,也曾將他電影中的角色和台詞拿來練習。
這次卻不同,主要是為了體會張導的拍攝手法和習慣。
鏡頭語言塑造電影情境,它與演員的演技是相輔相成的。導演會拍,演員會演,二者又擁有同樣的理解,電影呈現的效果就有大有不同。
既然要獲得張導的認可,自然也要去理解張導的鏡頭。
電影看到四分之一的時候,蔚先生走了出來。
我按下暫停,看向他。
他沒有說話。
我主動問:「有什麼事嗎?」
「要來書房看電影嗎?」蔚先生反問我,「可以把投屏打開。」
蔚先生在家辦公時,偶爾會需要在書房裡開會,因為書房中有個極大的投屏,可以等比例看到他公司中的董事。
「電影的聲音有點大,可能會打擾你工作。」我疑惑,「剛剛蔚先生是聽到了聲音,被吵到了嗎?」
這套房子的隔音做得極好。
為了不打攪他工作,剛剛我分明將聲音調的很低,只要關上門,就不會聽到一點動靜。
「不是。」蔚先生說,「工作我快處理完了,但是靜不下心。」
我恍然。
他這是想告訴我——他身邊沒人,無法專心工作。
蔚先生是有這個習慣的,所以我早上才會在他書房看劇本。但我認為,看劇的時候,多少還是會打擾到他。
不過看他皺著眉,略有些苦惱又堅持的神情,我還是站起了身,點頭道:「好。」
用電腦看吧,戴上耳機就好。
也不知道蔚先生從前是怎麼處理工作的:在我之前,沒有聽說他與誰走得近,也沒聽說他有其他情人。要是在公司,他工作的時候還有助理能在旁邊;在家的時候,他一個人是怎麼靜心工作的?
我走進書房,蔚先生卻去了衛生間。
大概是有些乏了,我不知不覺有些晃神,遲遲沒有打開電影播放。等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蔚先生正拿著一條毛巾和一個吹風機,緩步向我走來。
「你頭髮還有點濕。」他問,「剛剛怎麼沒有吹乾?」
「沒有吹。」我回答,「本來想等它自己風乾。」
結果看了許久電影,仍舊沒幹。
看來是最近長了些。
但是張導的戲還不知是什麼情況,如果能通過試鏡,肯定要將形象往角色上靠,所以最近暫時沒有理髮的打算。
蔚先生難得笑了,雖然只是抿著唇,嘴角些微上揚:「我幫你。」
還記得上回他幫我擦頭,動作生疏的很,每擦一下都能帶來陣陣揪疼。
我笑了笑:「那就麻煩了。」
大抵是做好了疼痛的準備,我同時也在思考,是否要出聲指導他為人擦頭的動作。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給我擦頭的動作輕柔,沒有讓我感到絲毫不適。
我正在奇怪,卻聽蔚先生說:「你從來沒說過我很笨拙,給你擦頭你會疼。」
原來他注意到了。
「你給我吹頭的時候,我很舒服。」蔚先生說,「這次我學會了。」
其實我給他擦頭的次數也不多。
一來,我們兩個人都很忙,大部分時間總是在忙碌的工作間隙見面,兩人關係又不是情侶,很少有刻意溫存的時候;二來,他洗澡總是在我們做過之後,那時我已經被折騰的沒有任何力氣。
僅只是察覺到我不舒服,他就去學習了怎麼擦頭。大概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無數次地想到,蔚先生果真是個好人。
但更多的時候,我卻在想,如果他不這麼好,就更好了。
————
之後的幾天,我們兩人窩在家裡。
蔚先生一次都沒有去過公司,他說是因為本來準備外出的緣故,將大部分工作都提前做好了,剩下的那些瑣碎事,都是可以用零碎時間解決的。
於是我的工作就變成了看劇本,以及應對蔚先生旺盛的慾念。
說旺盛都有些小瞧了蔚先生。
他看向我的目光,無論何時都深沉的可怕,總是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就湊過來,神色著迷地吻我。我腰腹因被用力擒握而出現的指印、身上遍布的密集吻痕,幾乎沒有淡退的時候。仟韆仦哾
約摸是之前的一個多月憋得很了。
陽曆跨年的那天晚上,蔚先生抱著我站在落地窗邊,問我有什麼願望。
我疑惑:「願望?」
「嗯。」他鼻樑極高,抵在我臉側摩挲,「說出來,新的一年都會實現。」
我想了許久,卻想不出自己有什麼願望。
仔細思忖,會考慮這個問題,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
母親手術成功后,我就再沒有其他想法。只想著作為蔚先生的情人,報答他雪中送炭;認真演戲,不讓一嶼娛樂的投資打水漂。
以上所有都是順勢而為,我從不需要問自己:「是否願意」、「想要什麼」。
這些都是有選擇之後,才能做的事。
於是我搖了搖頭:「謝謝蔚先生,我沒有願望。」
「沒有願望?」蔚先生不信,「想做的事,想要的東西都沒有?」
他像是不聽我給出個答案,就不罷休。如果是其他金絲雀,這個時候應該要車子、房子、名表嗎?
我試探道:「想要房子?」
蔚先生瞬間笑了。
他咬了一下我的耳尖:「何枝,你不要敷衍我。」
因為躲不開,些微的癢意令我也忍不住揚唇:「真的想不出。」
車子、房子、名表,蔚先生都曾經給過我,他還有個沒事幹就給我打錢的習慣。我一開始無法習慣他的大手筆,拒絕了他除工作和醫藥費之外的「資助」。
倒不是因為清高或是其他,只是無法理解他的價值觀,自認還沒有那樣的身價。
後來漸漸理解了,將他打的錢看作是工資,其他貴重物品是工作績效獎金。自己無論是作為一嶼的藝人,還是作為蔚先生的情人,都算是合格,有豐厚的工資和獎金勉強也能說得通。
但是這樣的價值觀,只能理解,不能去習慣。
因為他和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蔚先生笑了一會兒,問:「換個說法,你想拍什麼戲嗎?」
我沉默了:「也沒有。」
與其說想拍什麼,不如說根據工作規劃和個人發展,應該去爭取什麼——比如張銘的新電影。
這回,換蔚先生沉默了。
「我以為你很喜歡演戲。」
當然算不上,我只是習慣於做好當下的每一件事。
其實我喜歡按部就班的事,因為於我而言,按部就班已經是十分難得。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的目標都是深造去做科研。
後來大學畢業就出來工作,也是因為母親躊躇地問:家裡這些年越來越難了,你還想繼續念書嗎?
我說準備先出來工作,等攢了錢再繼續讀。
她鬆了一口氣,連聲說「誒,好」。
我當然也會想,如果沒有那些無可奈何的事,日後無論是做自己嚮往的科研,還是繼續工作,總有一天會成功。我其實骨子裡是個自傲的人,始終自信於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兩三年可以在北城站穩腳跟,五年八年考慮買房或者創業。
仔細想想,那時候還算有夢想,雖然處於最困苦的時候,心仍舊是自由的。
可現在不是。
現在心中的確空白一片,寂寥一片。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又有多少人能實現兒時的願望。
但蔚先生這麼認真關心我的想法,總不能讓他受挫。
我思前想後,對他說:「我是個慾望很低的人,不如把這個願望留給蔚先生。」
「給我?」
他看我。
「是。」我點頭,側首望進他深邃的眼底,「我希望蔚先生年少時候的夢想可以實現。」
譬如和曾經熱烈喜歡過的那個人相遇。
讓他知道你為他受過傷,為他負隅頑抗,咬著牙在醫院度過了漫長時光。
然後和他在一起。
想一想,應該是件很完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