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岳健
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並不是覺得難過。
其實蔚先生以前是探過班的。
雖然我們的緣分始於一紙合同,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蔚先生實在是個好金主。
他位高權重,素日不苟言笑分外成熟,雖然一心只有工作,可仍舊心細地幫我處理家裡的事。他給了我最優渥的條件,沒有特殊的癖好,平時十分體貼,偶爾會來探班,也會記得給劇組的人帶禮物。
也未聽說過有其他情人。
他將我從泥潭中救出,毫不吝嗇地給我機會、還給我體面。我心懷感激,所以盡心儘力去維護我和他之間的包養關係——要足夠體貼,但不能逾矩。
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親近和疏離都要有分寸,掌握恰到好處的距離,不能引起對方厭煩。
我想我應該做的不錯,這或許是他兩年過去仍未冷淡我的原因。
儘管也談不上多熱烈。
「卡——」
陳導喊了停。
我暫未將情緒抽離。
「不錯,就是要這樣的效果,這條過!」陳導喊道,「何枝你退回剛開始的地方,我們再來一遍,換個機位拍一下特寫!」
於是我便退回去,循著剛剛的情境,再走一次。
又拍了幾條,陳導看過,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卡!收工!」
與此同時,編劇和其他工作人員也都鬆了一口氣,都鼓起掌來,面上帶笑互相祝賀:「殺青了殺青了!殺青快樂!」
我站在原地,任由自己出神,思緒輕忽。
這時,胡澤良抱著一束花走過來,看得出來他剛剛專門去整理過髮型,他將花遞向我:「何枝,殺青快樂。」
我接過花:「謝謝。」
然後又一一鞠躬謝過導演等劇組工作人員。
按照計劃,隨後整個劇組的人員會一起乘車回到影視城,參加晚上的殺青宴。殺青宴后,再無我的事,可以隨時離開劇組。
回程的路上,胡澤良要請我同行,我以仍舊沉浸在戲中的理由拒絕了他。
保姆車上,坐在副駕駛的助理小戴遞過來一捧花,是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水滴,馥郁的方向靜悄悄在車內瀰漫。
小戴二十二歲,是剛畢業半年的大學生,青蔥天真整日傻樂。她說自己是我的粉絲,夢想是當一個成功的編劇,讓我演她的劇,抱著這樣的熱忱才進入了娛樂圈。
年初的時候,她到我所在的經紀公司「一嶼」實習,沒想到後來被分給我當助理。
她笑呵呵說:「是蔚總的特助呂誠送來的,他說蔚總一直記得你今天殺青呢,蔚總真的很體貼啊!」
這傻孩子,一直以為我和蔚先生在戀愛。
我笑笑,接過了花束。果然,花束中有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殺青快樂,事事順心——蔚盛禮」。
是他一貫的風格,周到又疏離。
我每拍完一部電影或者電視劇,都會收到他送來的卡片,寫的一直是同樣的話。
打開手機,進入和蔚先生的對話框,微信界面里例行一事般的早晚問候,早安、晚安、吃什麼、做什麼。我有些倦了,但仍給蔚先生髮送了感謝的話,誇獎花很漂亮。
發完消息,我將卡片收起,把花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對小戴說:「我有些累,先休息會兒。」
小戴:「那吱吱哥你先睡,到了我叫你!」
據小戴所言,「吱吱」是粉絲對我的愛稱,於是她就一直叫我「吱吱哥」。對於她時不時蹦出來的屬於年輕人的可愛稱呼和念頭,我從不阻止。
那其實是很好的事。
我說:「好。」
便合上了眼。
雖然這幾天睡得並不好,可由於我從小養成的習慣,向來淺眠少眠,不要說是移動中,就連躺在家裡時有點什麼聲響,也會難以入眠。因此說是休息睡覺,其實只是放空思緒閉目養神。
好在放空思緒確實會讓人覺得舒緩。
.
一個小時后,保姆車停下。
我沒有等小戴叫醒我,自己睜開了眼。
小戴立刻笑說:「啊呀,吱吱哥,我剛想叫醒你,你就自己醒了!真好啊,我睡覺的時候就從來沒法自己醒過來,鬧鐘要定好幾個,就這樣以前上課還是遲過到……」
將花束抱在懷裡,耳邊聽著小戴喋喋不休的話語,和她閑聊兩句,一路走回酒店,倒也沒覺得無聊。
回到房間,小戴和我一起整理行李,以便明早回家。
這時,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我拿過手機,還沒接起鈴聲便掛斷,緊接著便收到了經紀人岳健的信息。
被人尊稱為健哥的人今年快四十歲,手上出過數個有名的人,是一嶼的王牌經紀人,我是跟了蔚先生之前,就已經簽到了的一嶼傳媒,但是之前一直在其他經紀人手下。我和蔚先生初識的時候,他剛收購了一嶼沒多久,取得公司的實際控制權,因此我順勢被分到了最好的經紀人。
也就是岳健。
從那之後,健哥給我制定了一系列的學習和工作計劃。
為了不辜負蔚先生的幫助,也為了不讓公司投在我身上的金錢和時間打了水漂,我兢兢業業學習演戲鑽研台詞,認真拍好每一部戲,力求能讓公司賺到更多。
我是個習慣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極致的人。
選擇了演戲,那麼不管當初的原因是什麼,都不會糊弄;不願公司的投資付諸東流,就磨鍊演技精益求精,任何苦頭都吃得任何要求都逼自己達到,公司的安排也都接受。
我一直在提升自己的商業價值,讓公司覺得物有所值。
小戴剛跟我做助理時,就說我被外界的評價為「勞模」,粉絲很高興卻也擔心我的身體。
蔚先生曾屢次讓我多歇一歇,不必無縫銜接地進組拍戲,公司有人掙錢暫時垮不了。他甚至拉著我讓我和他去度假,好讓我暫時放鬆身心。
我感激他,可卻不能掉以輕心。
如果恣意地享受最好的資源,卻無所作為,我難以心安。
於是配蔚先生度假過後,我會立刻投入下一份工作。為了完成計劃,甚至比之前更加忙碌。
長此以往,蔚先生不再拉著我去度假。
意識到這一點,我立刻改變了計劃,在不讓蔚先生公司虧損的前提下,兼顧蔚先生的感受。每完成一份工作,都會空出一周左右的時間,不安排任何工作,和他宅在家或外出遊玩。
他很高興。
原本這一次也是如此,可蔚先生突然說他有事,這段時間不會回我們一起居住的住所。緊接著殺青戲的時間又進行了修改,因此在劇組最後這半個月,我只去拍攝了一支廣告。
無論如何,兩年多過去,從我帶給公司的經濟效益來看,我可以自信地說,公司的投資是正確的。
這樣一來,如果日後要離開,便是兩不相欠。
————
岳健向來雷厲風行公事公辦,從不說多餘的話,這次應該也是工作上的事。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點開信息之後,他的確發送了新的可挑選劇本過來,除此之外,還多說了一句話。他說——
你是一個有潛力的人,日後哪怕你不再跟著蔚總,我也會好好帶你,你放心。
一嶼高層都知道我和蔚先生的關係,岳健自然也知道。
還記得他剛帶我的時候,可能是瞧不起像我這樣利用「不正當關係」上位的人,起初是十分不屑的。這種不屑的情緒隱藏得很好,但當事人總不會忽略。
而我就是那個當事人。
倒也不覺多難堪,畢竟我被包養是事實,他人的態度我無法左右,只能做好分內的事。
後來的相處和公事中,他的態度逐漸改變,開始跟我推心置腹。最近和他聯繫時,他屢次欲言又止,我一直在猜測原因,今天看到他發的消息,才明白他在顧慮什麼。
大概是看出這個月我和蔚先生聯繫減少,又或者他作為公司的老人知道了其他的密辛,猜測我和蔚先生要分開了吧。
果不其然,沒過幾秒他便又發來一條消息,寫道:蔚總對你重情重義,即使以後分開,應該也會向你傾斜資源。視帝你已經得到了,以你演戲的天賦,影帝的獎盃也遲早能拿到手,我很期待那一天。
我心下笑笑。
從前,蔚先生作為金主,雖然和我社交軟體上的聊天十分簡潔,面對面時話也極少,但我們兩個見面卻很頻繁。這才導致只一個多月的疏離,就讓經紀人健哥都感受到了風雨欲來。
不過猜測只是猜測,或許蔚先生的確只是忙碌呢?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思及此我信息安撫經紀人道:我知道,別擔心。我也很期待拿到獎盃的那一天,在那之前還要麻煩健哥鼎力相助。
想了想,又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包。
很快,岳健也發送了一個開心的表情。
放下手機,我繼續和小戴一起收拾行李。
小戴似乎沉默了一段時間,我疊衣服太投入沒有發現,直到快收拾好的時候,小戴小心翼翼地問我問我:「吱吱哥,健哥說了什麼啊,是工作上的事嗎?怎麼感覺,怎麼感覺你的表情有點難過呢……」
我一愣。
片刻后才調整好情緒,對她笑笑,否認道:「沒什麼。」
怎麼會難過呢,就是有些悵然罷了。
對過去,對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