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再來三招
煙霧散去。
葉荒抬起了眼皮,看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少年身穿淺綠色的衣物,身上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葯香,懷中還抱著一隻乖巧柔軟的兔子。
他的眉眼天真純粹,遠遠地看著葉荒,就好似一片虛影,看得並不真切。
葉荒眼前的血色退去些許,低聲說道:「我守住了。」
他葉荒這輩子,忘恩負義也好,識人不清也罷……不管如何,好歹還有一個可以值得一說的優點。
那就是守信。
只要是葉荒答應了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
想到這裡,葉荒的思緒不禁飄到了數百年前。
跨越了數百年的時間,也同樣是在這個地方,發生了故事的開端。
那時他與少年來到東荒。
葯修出身的少年悲天憫人,眉眼中帶著一股憐憫而又天真的神情。他看著東荒荒野外噬人的妖獸,心生疑惑:「你說,萬一有一天妖獸襲擊東荒該怎麼辦?」
葉荒失笑:「妖獸有什麼好怕的?」
少年的聲音軟軟的,輕聲說道:「妖獸,會吃人呀,可嚇人了呢。」
葉荒並不在意,隨口哄道:「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少年歪了歪頭:「我不怕妖獸,是東荒城中的人害怕,你能保護我,又不能保護整座城的人。」
葉荒當時的回答是什麼?
那時他認錯了救命恩人,雖與少年在一起了,但卻並不在意。聽到這話,也只是敷衍地說:「我會保護他們的。」
於是,一語成讖。
從少年葬身於妖獸潮之中后,葉荒便一直守在東荒主城,寸步不離,只為完成當初一句兒戲般的許諾。
數百年前的畫面與現在重合在了一起。
少年的唇角綻開了一道軟和的笑意,隨後,他的身影散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漫天的灰霧。
霧氣沸騰涌動,似乎在積蓄著驚天的一擊。
葉荒原本已是筋疲力盡,此時卻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力氣。他挺直了脊背,毫不退卻地望著面前鋪天蓋地而來的灰霧。
在生死危機之前,他不怯反笑,聲音清晰可聞:「小晚,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只要他能夠擋下這第三招,上古妖族自然會願賭服輸,往後退一百里,並且在一段時間之內不再進攻東荒。
就算,這一切需要付出他的代價是他的命,也是值得的了。
這是葉荒為了這個承諾,做出的最後一件事了。
自此以後,不論生死、不論結果如何,東荒發生的一切都將與他毫無瓜葛。
結束了。
風沙猛烈。
葉荒閉上了眼睛,手指猛地攥緊,握住了身後插著的長槍,就待最後一刻,將自己的渾身靈力燃燒起來,抵擋住這最後的一擊。
可偏偏有人不願。
就在這時,一道劍氣驚鴻而來,緩緩將天地分割。
灰霧下沉,青雲上浮。
一切都涇渭分明,不再攪和在了一起。
葉荒似有所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翩然落在了面前。
不是謝小晚。
在看清楚來人之後,葉荒有些嫌棄地說:「怎麼是你?」
沈霽筠收手止步,緩慢地轉過身,擋在了葉荒的面前,直面對上了濃濃的灰霧。
灰霧與沈霽筠凝視了片刻,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
「又來一個。」
「葉荒,你犯規了。」
「說好是你一個人擋下我們三招的,現在這個人……又算怎麼一回事?」
葉荒啐出了一口鮮血,啞著聲音說:「雲竹君,讓開,我來接這最後一招。」
沈霽筠平靜地說:「你會死。」
葉荒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殘餘著的血跡,笑了起來:「爛命一條,死就死了。」
沈霽筠的動作一頓,說道:「你不必如此。」
按道理來說,這是人族妖族之間的事情。
葉荒雖為東荒之主,但他也是妖,不必為身後的東荒主城做到這般的地步。
葉荒聽明白沈霽筠話中的意思,暴躁的脾氣上來了,直接罵道:「還不快滾」
沈霽筠沒有動,只有垂下的衣角輕輕晃動。
葉荒想要挪動腳步,走到沈霽筠的面前去。可是他現在實在是太過於虛弱了,剛剛脫離了長槍的依仗,就雙腿一軟,差點就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沈霽筠擰起了眉頭,抬手揮出一道靈氣,將葉荒穩穩地扶了起來。
葉荒手持著長槍,將將站穩:「你什麼意思?」
沈霽筠冷淡地說:「沒什麼意思。」
葉荒齜牙咧嘴:「這是我的事情。」
沈霽筠:「這是人族的事情。」
兩人僵持不下。
灰霧中的上古妖族等待得卻不耐煩了,不同的聲音依次開口詢問:
「葉荒,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才的賭約,還算不算數了?」
「說好了三招定勝負,中途出現別人,又算怎麼一回事?」
沈霽筠聽了他們的交談聲,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葉荒與上古妖族打了一個賭,只要以一己之力擋下三招,妖族就退開一百里,在一定時間之內不準靠近東荒主城。
既然如此……
沈霽筠對上了涌動的灰霧:「三招是嗎?」他的右手垂在身側,輕聲說道,「賭約可以繼續,只是,換我來。」
「又是一個狂妄的小子。」
「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要狂。但是,狂妄並不是一件好事,會要了你的性命的。」
「這次,我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
一陣清風颳了起來。
沈霽筠抬起了手臂,以手指為劍,其中吞吐著一道殺意十足的劍氣,聲音平穩:「再來三招。」
「只是,規則要變上一變。」沈霽筠的聲音有些冷,「我出三招,若是沒有逼退你們,我輸。若是你們後退一步,你們輸。」
「我輸,東荒讓給你們。你們輸,三個月內不可靠近一步。」
這個賭約,聽起來比之前的還要簡單。
擊敗面前這個人,上古妖族還有些遲疑。
可現在的規則掉了個個就不一樣了,他們信心十足,覺得自己不可能被擊敗,沒過多久,就給出了回應。
「你很強。」
「是,或許你可以答應我們其中的一個、兩個……但是,你贏不了一個整體。」
「你輸定了。」
沈霽筠波瀾不驚,額心的紅痕鮮明,猶如緩緩流動著的岩漿。他望著面前的灰霧,輕聲落下:「第一招。」
在最後一個字說出的時候,只聽見天地間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連帶著身後的東荒主城都震顫了一下。
叮咚
一塊石磚從上掉落了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方才停止。
沈霽筠向前劈出一劍,於此同時,他的右腳輕輕落了下來。
這是極為平淡的一劍,甚至都沒有發出一點多餘的動靜,可灰霧就為之顫抖了起來,連原本濃稠的顏色都變淡了一些。
沈霽筠抬起眼皮,緊接而上:「第二招。」
有是一道劍光而出。
在劍光落下的一瞬間,灰霧潰散了一部分,其中傳出了一道微弱的慘叫聲。
沈霽筠不為所動,抬起了手臂,右手在半空中虛虛一抓。
他重修的是殺戮之道。
殺戮,自古以來便存在於世間。更不用說,這裡是東荒。從古至今以來,所有喪命於此的人與妖,所產生的負面情緒都從泥土中蔓延了出來,化作了絲絲縷縷的紅線。
最終,這些紅線落入了沈霽筠的手中,形成了一把長劍。
長劍劍刃鋒利平整,好似鮮血在其中流淌著。
沈霽筠:「第三招。」
也是最後一招。
話音落下。
灰霧中的上古妖族終於反應過來了,這一劍之中包含了上千年來因死亡殺戮產生的負面情緒,若是硬接下這一招,必定會承受不了,身受重傷。
更重要的是,在這一劍面前,它們生出了些許的恐懼,甚至控制不了周身的灰霧,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沈霽筠最終還是沒有揮出這一劍,而是虛虛握著吞吐的劍意,靜靜地看著灰霧,說:「你們輸了。」
灰霧不甘地蠕動了一下,其中的上古妖族在激烈地爭吵著。
「不、不行……」
「是誰退的?」
「我們輸了,願賭服輸!」
不管如何不情願,上古妖族都是極其守信的,最終認下了賭局的結果。
灰霧收縮退去,一直退到了百里之外。
可沈霽筠依舊沒有動,還保持著持劍的動作,冷冷地盯著灰霧,像是在威懾。
過了半晌,一直到灰霧消失在視野中,他方才鬆開了手。
身後,傳來了葉荒的大笑聲:「哈哈……一群蠢貨。」他一邊吐血一邊說,「沒想到還真的被你騙過去了。」
沈霽筠輕輕「嗯」了一聲。
以他一己之力,確實不可能是上古妖族們的對手。
這樣一來,就只能另闢蹊徑了。
他順著葉荒與上古妖族的賭約說了下去,重新開了一個賭局。
逼退上古妖族不容易,可嚇退它們,就簡單多了。
沈霽筠的這一劍凝聚了渾身的靈氣,若是揮出去,確實有可能傷到上古妖族,但更多的是自己重傷。
這樣一來,他就是純粹在賭。
賭上古妖族會害怕。
賭他不用揮出這一劍。
葉荒:「沒想到,雲竹君也是一個賭徒。」
沈霽筠意有所指:「我賭的,從來不只是這件事。」
還有更多。
比如……
沈霽筠的餘光一瞥。
不遠處,一道紅影翩然而至。
謝小晚輕輕落在了一棵枯樹上,在輕輕一點后,又貼著地面飛行了一段路。
等他到的時候,東荒四周圍著的灰霧已經退去,盤亘在了不遠處,其中的視線虎視眈眈地盯著東荒主城,隨時準備著伺機而動。
為了保證身上玉牌的完好,謝小晚藏在了暗處,一直到現在,他才走了出來。
他繞過了地上的枯草,看見前方一塊空地上,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
其中站著的是沈霽筠,他的脊背挺直,好像是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遇到了如何的波折,都不會改變這一點儀態。
而葉荒就沒有這麼講究了,大喇喇地盤膝坐在了地上,背上還靠著一把長槍。
唯一相同的是,兩個人在看到謝小晚過來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眼前一亮。
沈霽筠:「小晚……」
葉荒:「小晚!」
兩個人同時開口,然後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時流露出了敵視之意。
謝小晚的腳步一頓,遲疑了一下:「我是不是來得……不太是時候?」
沈霽筠:「……」
葉荒:「……」
風沙逐漸平息了下來,日頭升起,驅散了頂端的陰霾。
謝小晚走入了東荒主城。
之前來的時候,東荒主城中還算得上是熱鬧,可現在轉頭一望,滿街上不見一道人影。
因為太久沒有人打掃,地上的落葉都堆積了厚厚的一層,一踩上去就吱嘎作響。
「人呢?」他問。
葉荒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都走了。」
東荒不是什麼好地方,本來就貧瘠嚴寒,現在又鬧出了上古妖族的事情,普通的凡人早就搬遷走了,剩下來的都是一些忠心耿耿的東荒護衛。
謝小晚走了一圈,想到了什麼,轉過頭說:「葉荒。」
葉荒:「嗯?」
謝小晚問:「你知道這個嗎?」
葉荒看了過去。
謝小晚的手掌張開,可以看見其中躺著兩塊玉牌,其中一塊上面刻著「山河」,其中一塊刻著「永鎮」。
葉荒沉吟片刻,給出了回答:「我好像見過這個。」
謝小晚:「在哪裡?」
葉荒身為東荒之主這麼多年,肯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曉的辛密,他一邊回憶,一邊說:「我在一幅畫中見過。」
那幅畫就被收藏在葉荒的儲物手鐲之中,這是他成為東荒之主時獲得的戰利品。
他緩緩展開了畫卷。
畫卷一攤開,就感覺其中一股陰風迎面吹了過來。
定睛一看,可以看見上面瀰漫著一團灰霧,霧氣之中,出現了一張又一張扭曲的臉龐,似妖似魔,嗜血猙獰。
在臉龐圍繞著的中間處,可見一塊放大版的玉牌插在地上,上面寫著「永鎮山河」這四個字。
仔細看去,發現那些妖魔想要接近玉牌,卻又被散發出來的瑩瑩光芒所阻止,顯現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謝小晚:「這是哪裡?」
沈霽筠開口說道:「妖族祖地。」
謝小晚摸了摸鼻尖:「這又是什麼地方?」
看起來,玉牌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起到效用。
沈霽筠說:「應該就在灰霧中間。」
妖族祖地是上古妖族的沉睡之處,也是他們的命脈之處,故而極為隱秘,一般外人根本難以靠近。
謝小晚咋舌:「難道,我們還要進到灰霧之中嗎?」
這個難度,也太高了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