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身邊有人在的時候,看得出苗嘉顏十分拘謹。下巴總是有點縮著,也不說話,表情顯得冷冷清清的。
他把自己熟悉的那一小圈人劃分得很明白,圈裡舒適放鬆,圈外防備拘謹。
小弟在這兒的幾天陳潮不叫他他不會來,等小弟走了,苗嘉顏笑呵呵地啃著柿子過來了。
一隻手拿著柿子放在嘴邊啃,另外一隻手還拿著一個。
陳潮看他一眼,讓那巨大的柿子給逗笑了,說:「趕上你臉大了。」
「這個更大。」苗嘉顏舉著西紅柿遞過來給陳潮,手上還帶著剛才洗柿子的水,濕淋淋的。
陳潮再怎麼墮落也不會拿著這麼大個西紅柿啃,跟黃瓜一樣道理。
「很甜,你嘗嘗吧,」苗嘉顏還有點不死心,勸道,「真的。」
陳潮只說:「你放那兒吧,晚上炒了吃。」
「炒吃浪費了,」苗嘉顏拿著巨大的柿子在陳潮眼前晃晃,「你就嘗嘗吧。」
他自己啃得哪都是,都吃臉上了,陳潮一看他吃成這樣更不可能吃了,搖頭說:「不。」
苗嘉顏一臉可惜,轉頭拿著走了。
陳潮在房間背單詞,一個單元還沒背完,苗嘉顏又回來了。
推門進來,自己那個柿子還沒啃完,另只手端個盤子。
「吃吧。」苗嘉顏從身後把盤子放陳潮手邊,裡面柿子切成瓣兒,還插著根牙籤。
陳潮抬頭,苗嘉顏站旁邊垂眼看他,不帶表情地說了句:「你事兒真多,哥哥。」
陳潮笑出了聲,苗嘉顏掃他一眼,坐在了他床邊。
柿子確實甜,陳潮也承認它甜,他又用手捏了一瓣兒放嘴裡,苗嘉顏指指盤子說:「有牙籤兒。」
陳潮看著他,眉毛一挑:「都敢在我這兒開嘲諷了?」
苗嘉顏表情很茫然,啃著柿子看陳潮。
陳潮看著他無辜的眼神,也沒話能說,苗嘉顏眼皮薄,一眨一眨的時候能看到他眼皮上細小的青色血管,看著莫名就帶著點老實和可憐。陳潮在他腦門上一彈,接著背單詞了。
那柿子是苗嘉顏家後園子接的,自己家種的肯定比買的好吃,最後兩棵秧埋在最裡面,一直沒看見,也就漏下了沒摘。過季了秧都已經蔫了,好在柿子還新鮮,四五顆柿子偷偷長成這麼大。
苗家算老家這片的大戶人家,苗爺爺有很大一片棉花田,苗奶奶把日子經營得可好了。苗家後院的園子很大,裡頭還有一棵海棠樹,一棵李子樹。園子里菜壟一排排的,什麼菜都有。苗家還有個花棚,裡面育觀賞花供給花市,花棚旁邊去年苗爺爺又新扣了個棚,裡面不養花。那是苗奶奶去年做壟下的草莓籽兒,明年差不多就能長出草莓了。
苗嘉顏從初夏開始就能陸續摘自己家東西吃,能抻抻悠悠地一直摘到秋天呢。到了深秋菜都結完了,園子最外邊兒還留著一排甜桿兒和瓜子,苗嘉顏到了冬天就抱著朵大向日葵花,一粒一粒摳瓜子。
當然了,陳潮那麼講究,他不可能跟苗嘉顏摳瓜子,也不會站在園子里剝甜桿兒。苗嘉顏已經習慣了他,都不去問了,直接把甜桿兒皮給他咬著剝下來只留芯兒,再把最上面自己咬到的地方掰下來。
儘管這樣,苗嘉顏捏著甜桿兒的底遞過去,陳潮還是嫌棄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吃。」陳潮說。
「剝完了都不吃?很甜。」苗嘉顏又往前遞遞,「你嘗嘗。」
「我吃過,」陳潮搖頭,表情還是很嫌棄,「拿走。」
苗嘉顏其實不太能理解他的那些規矩,問他:「甘蔗你也不吃嗎?」
陳潮說:「吃。」
苗嘉顏更不懂了,在拎的塑料袋裡吐掉嘴裡嚼完的甜桿兒渣,問陳潮:「甘蔗就比甜桿兒洋氣嗎?」
「……」陳潮說:「超市裡甘蔗都是切好裝盒,不帶皮。」
苗嘉顏晃晃手裡的甜桿兒:「我這不也給你剝完了嗎?不帶皮你也不吃。」
陳潮實在答不上來他的問題了,只得說:「你自己吃吧。」
剛開始是陳潮只覺得苗嘉顏土,等後來看多了,也上學見到了其他同學,漸漸覺得苗嘉顏也沒那麼土,或者說土得不一樣。
跟學校那些唱網路情歌吃辣條的同學比起來,苗嘉顏的土更天然,純粹很多,也更直接。
陳潮覺得那是一種……乾乾淨淨的土氣。
苗嘉顏根本不知道陳潮心裡把這兒的土還分出了等級,而他自己據守著最高等級,守得穩穩的。
他只知道陳潮規矩多,嫌這嫌那。一聲「哥哥」實實在在地叫了一年多,直到後來他也上初中了。
初中了早上走得更早晚上回來得更晚,苗嘉言就不讓苗爺爺送了,來回都自己坐校車。
他也不跟陳潮一塊兒走,在學校碰見了都不怎麼跟陳潮說話。
陳潮好幾次在學校看見他,苗嘉顏都低著頭走過去,裝作沒看見他。
苗嘉顏頭髮又能搭著肩膀了,初中開學前苗建兩口子都回來了,想把孩子帶走。兩口子本來打定了主意的,可趕上苗奶奶一整個夏天心臟都不舒服,血壓也高,倆人抻了幾次話頭,苗奶奶一捂心口,夫妻倆也不敢硬來。
最後苗嘉顏還是被奶奶給留住了。苗建兩口子一走,苗奶奶摟著苗嘉顏,笑著摸他的頭,順著頭髮從後腦勺捋到肩膀,慈愛地說:「我們小顏就在奶奶這兒高高興興地長大,自由自在的。」
苗嘉顏還是擔心奶奶身體,不敢放鬆。
「奶奶跟他們裝呢,」苗奶奶跟他說,「怕留不住你。」
「真的啊?」苗嘉顏不太相信,奶奶演得很像。
「真的,」苗奶奶哈哈笑著,「嚇唬他們。」
苗奶奶倒真沒騙他,最開始是真有點不得勁兒,到後來就是裝的。
她不能讓苗嘉顏跟他爸媽走,可能某些方面講是老太太過於溺愛孩子了,但是在她這兒孩子能好好長大比什麼都強。
這對爸媽她這當奶奶的沒法深說,有些事兒既然已經這樣了就別再回頭說沒用的,但她不能讓他們把孩子帶走難為孩子。老太太什麼都不圖,用不著他有多大出息,當個平凡人過好他自己那一生就夠用了。
苗嘉顏在強大的奶奶的保護下,能夠繼續過他快樂的日子。雖說初中了課多了作業也多,玩兒的時間一下子縮減了不少,可他依然是自在的。
九月十月陸續收棉花了,國慶幾天苗嘉顏全泡在棉花地里,戴著他的寬檐兒草帽,變成了一個小棉農。
今年收棉花陳潮也去了,天氣不熱也不曬了,陳爺爺陳奶奶也不用再怕他曬壞。
陳潮哪會摘什麼棉花,爺爺奶奶也不教他,壓根兒就沒想讓他幹活,最後把他托給了苗嘉顏,讓苗嘉顏帶著他。
「哥哥。」苗嘉顏朝他招手,「你來我這兒。」
苗嘉顏的臉被草帽遮了大半,陳潮走過來,掀開他帽檐兒,苗嘉顏跟著仰起臉看他。
「你跟著我。」苗嘉顏就著這個姿勢從帽檐底下仰臉說話。
「你教我吧。」陳潮說。
苗嘉顏往陳潮身前系了個大口袋,在身後往他腰上系了個結。
「這是花兜兒,」苗嘉顏主動解釋說,「摘了棉花你就放這個兜里。」
陳潮低頭看著苗嘉顏給自己繫上的這個大口袋,像個巨大的圍裙。
「太丑了吧。」陳潮生無可戀。
「方便,」苗嘉顏系完了帶子,往前推了推陳潮,「你就像這樣,摘下來就可以了,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割到手。」
苗嘉顏手指輕輕一落一捏,就摘了兩朵棉花下來,用手指點了點棉托的部分:「這個東西能把手割破,你小心一點。」
苗嘉顏從小就在棉花地里玩兒,他做這個格外熟練。在他還沒有棉花高的時候,奶奶就給他縫了個很小的花兜綁在他腰上讓他摘著玩兒。
他摘的速度很快,手裡能抓著很多朵,再一起放兜里。身前的兜沒多一會兒就鼓鼓的。
「哥哥。」苗嘉顏回頭找陳潮。
陳潮手上剛剛割了個小口,苗嘉顏把自己手上戴的手套摘了下來,說:「你戴著這個就不刮手了。」
陳潮沒要,讓他自己戴。
「我不戴也行。」苗嘉顏走過來要給他戴上。
陳潮抬了下手,沒讓苗嘉顏給他戴,說:「干你的活吧。」
苗嘉顏只得又把手套戴上,時不時回頭看看陳潮。
這活兒真不是剛搭手就能幹好的,陳潮儘管已經很努力了,可他那點完成量基本也就忽略不計了。
苗嘉顏一條線刷刷刷從前到后摘完了,再窩頭回來去接陳潮的那條。
走到陳潮那兒的時候,苗嘉顏問:「你累嗎?」
陳潮說還行。
累倒不是很累,就是得一直彎腰,時間長了窩得難受。
苗嘉顏從身上那個大兜里又掏出了一個兜,把現在綁著的這個差不多裝滿了的兜解了下來,系嚴實了。
系好了的花兜在手裡拍平拍勻稱了,苗嘉顏往地上一鋪,坐了上去。自己只坐了一半,仰頭看陳潮,拍拍剩下的一半:「咱倆坐著摘。」
陳潮被他一套動作下來都看呆了,實在太專業了。
「咱倆把這一圈摘完,再換下一圈,這樣就不累了。」苗嘉顏笑著說,「第一兜棉花能當小墊兒。」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陳潮看著苗嘉顏,再一次感受到了苗嘉顏身上那種「自然又乾乾淨淨的土氣」。
陳潮看著他樂了,苗嘉顏也不知道他笑什麼,嘴角也跟著勾起個漂亮的小彎彎,邊摘棉花邊跟陳潮說話。
說手摘的棉花很乾凈,棉花又白又軟,說別人收走能做毛巾。
棉花地一片連著一片,綿綿延延的,一眼忘不到邊。
兩人坐在棉花地里,周圍都是半人多高的棉花桿兒,像不當心邁進了一片軟白的叢林。
叢林里兩個半大男孩兒,他們後背貼著後背,各自摘著眼前的棉花。
棉花一小團一小團的,像蓬鬆的胖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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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文這麼久了,不用我強調「苗兒」是「miaor」不是「miao,er」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