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那顆心形大饅頭可把苗嘉顏難壞了,奶奶裝在一個保鮮袋裡,藏在苗嘉顏房間的抽屜裡面。
那麼大一個饅頭,苗嘉顏就是一天不吃飯三頓都吃饅頭也夠了。
奶奶說大的好看,喜慶。
苗嘉顏從小喜歡留長頭髮,喜歡穿裙子,喜歡那些小女孩兒愛玩兒的東西。如果說世界上有誰是真的對他這樣沒有任何偏見和議論,那就只有爺爺奶奶。
奶奶不但不管他,還縱容著他的那些小喜好,會給他掛女孩兒喜歡的淡黃色的窗帘,給他鋪天藍色的床單,還會像這樣偷著給他做一個粉色的桃心饅頭。
所以儘管苗嘉顏因為不尋常的喜好受了很多議論和白眼,甚至連爸媽都不想要他,可他依然是個幸福的小孩,有很多很多愛。
在奶奶家的小樓里,他有著屬於自己的夢幻世界,這裡又靜謐又美。
苗嘉顏揪了塊饅頭放進嘴裡嚼,奶奶蒸的饅頭總是有點甜,因為加了奶黃餡,還有一絲溫柔的香。但他實在吃不了了,揪了一個角就又把保鮮袋擰上口,放回抽屜里。
關上抽屜的時候一抬頭看到了對面的小窗戶,是陳奶奶上來開窗戶通風。那個房間總是不拉窗帘,坦坦蕩蕩的。
其實還有個人對苗嘉顏的那些「不正常」是發自內心的沒有偏見和不在意。那是苗嘉顏遇到過的,除了爺爺奶奶以外的唯一一個。
陳潮小叔一家是臘月二十七那天回來的,二叔家小弟比陳潮小兩歲,還在上初中。陳潮他爸和二叔這哥倆是很像的,但是陳潮和小弟長得半點不像。
陳潮長得有一半像媽媽,小弟是完全像小嬸。小弟臉很圓,眼睛很大,處處都圓圓的。
二叔一家回來那天,陳潮去停車的地方接人。他低著頭從家門口出來,正好撞上要去花棚的苗嘉顏。
苗嘉顏看見他明顯嚇了一跳,先是愣了兩秒,接著往後一躲,讓了個路。
陳潮看了看他,沒說話,臉上不帶表情地從他身邊過去了。
這是自從陳潮回來,苗嘉顏看見他的第二面。第一面他好歹叫了聲「陳潮」,第二面苗嘉顏連嘴都沒敢張。
小弟跟陳潮脾氣也不像,小弟外向,之前陳潮在這兒住的時候他很喜歡過來玩。丁文滔也外向,這倆外向的湊到一塊兒,終於把陳潮解放出來了。棍兒帶著小弟四處溜達,陳潮能消消停停在家躺著,或者畫畫。
陳廣達晃晃悠悠地來了陳潮房間,陳潮正盤腿坐在床上看本書,陳廣達進來往他床上斜著一躺。
「你幹什麼來了?」陳潮問。
「躺會兒。」陳廣達哼呀著長舒口氣,抻了個懶腰。
「你上我這兒躺什麼?」陳潮往旁邊挪挪,嫌他爸擠,「回你自己屋躺。」
「我哪有屋,你當我是你呢?還有個屋。」陳廣達腦袋挪挪,枕著陳潮的腿,「我們都得擠著睡。」
「我讓你跟我睡你不聽。」陳潮說。
「我可不跟你睡,你事兒太多。」陳廣達嗤笑一聲,「擠著了碰著了這那的,得罪不起。」
陳潮倒是沒反駁。
陳潮長相一半隨媽,脾氣也隨了一多半。事兒多,脾氣差,不隨和,從小就不是招人待見那種小孩兒。
陳廣達挺沉的腦袋一直壓著陳潮的腿,這可受不了。沒多一會兒陳潮就拿了個枕頭把腿換了出來。
陳廣達眯了半個多小時,到了晚上陳潮才知道為什麼陳廣達要在他這兒睡覺。
晚飯時候奶奶提起了話頭,問陳廣達:「你跟姜荔就這樣了?到底還過不過了?」
陳廣達第一時間看向陳潮,陳潮垂著眼喝湯,沒管他。
「你看你老說我這事兒幹什麼?」陳廣達應付著,「再說吧。」
「幾年了?」奶奶這次明顯沒想讓他糊弄過去,「你都四十來歲了,你怎麼還沒點正事兒啊?」
小叔和小嬸在旁邊跟著笑,就知道老太太不會不提。陳廣達用膝蓋碰碰陳潮,陳潮碰了回去,沒幫他。
「你不用看孩子,你看他幹什麼。」奶奶虛虛地朝這邊揮了下胳膊,不讓陳廣達搗亂,「之前孩子在我這兒還好,現在他回去了,都上高中了,誰照顧啊?」
「他都這麼大了用誰照顧,」陳廣達看看自己兒子,不在意地說,「我像這麼大的時候也沒用你們還照顧啊。」
「你滾蛋!」奶奶瞪他一眼,隔著倆人伸手過來打他胳膊,「說的什麼話?現在的孩子跟你們那時候一樣?」
「哪不一樣了,不都是孩子?」陳廣達嬉皮笑臉的,「我兒子省事兒。」
陳廣達和姜荔離婚四年多了,近兩年每次奶奶看見了都會問這事兒,把陳廣達都問怕了。他到底怎麼想的他沒說過,陳潮也沒問過他。
陳潮無所謂他爸媽還復不復婚,不在意。這個話題他也不想參與,所以吃完飯就上樓了。
臘月二十八那天,陳廣達和苗建兩個發小還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喝了點酒。苗建自己過來的,倆人坐在奶奶家的小廚房,喝了半個下午。酒倒是沒喝多少,多數時間都在聊。
陳潮從門口路過的時候,聽見苗建沉著聲音說:「我也不想管他,管了也沒用,但我看著是真鬧心……」
陳廣達勸道:「實在管不了就算了,說不定長大了自己就不這樣了。」
「那要是還這樣呢?」苗建搓了搓臉,嘆了口氣,「成什麼了……」
「那你不然還能怎麼,你就是鑽牛角尖兒。」陳廣達自來慣孩子,所以他其實不太能理解苗建的愁,在他看來雖說奇怪,但也不算什麼天大的事兒。
「早上我聽你們院鬧吵吵的,你是不打孩子了?」陳廣達不贊成地說,「別打,打了以後跟你不親,到時候跟你隔著一層。」
「沒打,就說了幾句,我爸媽護著。」苗建說,「本來也不親,怕我。」
「不怕你就怪了。」陳廣達說。
其實這頓飯是陳廣達故意叫苗建來的,也是陳奶奶讓的,怕他在家脾氣上來了打孩子,過年呢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的不好。
苗嘉顏一早上被他爸說了,起因是早上吹風機壞了,苗嘉顏頂著半濕的頭髮下樓,正要去花棚,被他爸從外面回來看見了。
苗嘉顏低著頭走過去,被他爸拎著胳膊肘扯了回來,手上力氣用得有點大,苗嘉顏被那力道帶得一聳,在門上磕了一下肩膀。
「你幹嗎!」苗奶奶聽見聲音從廚房裡趕緊出來,「你別動他!」
苗建忍了這麼多天,這會兒也是有點忍不下去了,盯著苗嘉顏說:「今天去把頭髮剪了,晚上我要看你還沒剪,那你就等著我給你剪。」
苗嘉顏肩膀疼得厲害,但在他爸眼皮底下也沒伸手去揉,只是低著頭站在那兒。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苗建拎了拎苗嘉顏的衣領,「你聾了?」
奶奶跑過來拍開苗建的手:「你鬆開!大早上的你抽什麼風!」
「苗嘉顏,我快忍你到頭了,你別惹我收拾你。」苗建瞪著人,還要再說點什麼,被奶奶連推帶搡地給弄走了。
奶奶回頭沖苗嘉顏使眼色,讓他趕緊走。
苗嘉顏於是在小花棚里待了一天,晚飯前爺爺拎了兩個保溫飯盒過來,讓他晚點再回去。
他在花棚里一直待到十點,滿棚的潮氣沾了一身,連呼吸都是潮的。
第二天一早,苗嘉顏早早起來,把冰櫃里凍的大饅頭拿出來蒸了,拎著就走。
出門的時候家裡只有奶奶起了,奶奶說吃飯的時候還讓爺爺給他送,讓他別跟他爸打照面兒,等過了年他們就都走了。自己說著說著眼睛還有點紅了,說:「明年過年奶奶不讓他們回來了。」
「沒事兒,」苗嘉顏摟著她肩膀,笑笑,「我挺願意在花棚待著的,昨天育了一箱苗呢。」
「他們都在家好吃好喝的,給我孫子逼得沒地方待,飯也吃不上。」奶奶說著擦了擦眼睛,「明年都給我滾蛋。」
「幹嗎啊奶奶……」苗嘉顏彎下身,跟奶奶平視著看她,「怎麼了啊……我在哪兒待著都一樣,別不高興。」
「高興什麼高興,」奶奶極不樂意地說,「明年誰也別回來,就咱們仨在家過年。」
苗嘉顏笑著哄她:「行行,你說了算,高興點兒,我走了啊,一會兒我爸起來了。」
「快走,咱不看他!」奶奶推推他,「走吧。」
苗嘉顏拎著他的切片饅頭走了,外面天才剛亮,衚衕里連個人都沒有。
剛蒸好的饅頭還冒著熱氣,苗嘉顏從袋子里拿了一片,邊走邊吃。現在吃還是熱的,等他走到花棚就得涼透了。
路過陳潮家門口,苗嘉顏側頭看了一眼,大門還關著,這個時間陳潮還沒起呢,他有點賴床。
苗嘉顏嚼著饅頭走著,身後門響起來的時候,苗嘉顏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這一眼讓他腳步頓了下。
苗嘉顏手裡還捏著半片饅頭,回過頭把嘴裡嚼著的咽了下去。
陳潮是出來去給小弟取葯的,小弟有點發燒。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苗嘉顏邊走邊吃饅頭,腳步慢慢的,也不敢回頭。衚衕里安安靜靜的,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站那兒。」
陳潮突然出聲,苗嘉顏嚇了一跳,腳步瞬間就停住了。
他趕緊回頭看,陳潮幾步走過來,面無表情問了句:「不認識我啊?」
苗嘉顏眼睛瞪圓了,嘴裡還有一口饅頭沒咽,含含糊糊地回說:「沒……不認識啊。」
「吃什麼呢,一口一口的。」陳潮說。
「饅頭……」苗嘉顏把手裡剩的一塊放嘴裡,打開拎的保鮮袋遞過去,「你吃嗎?」
陳潮伸手撕了個角放嘴裡:「什麼色兒這是。」
「火龍果,我奶奶蒸的。」苗嘉顏聲音很小,帶著點拘謹。
陳潮邁開步子,苗嘉顏頓了下,還是跟上了,走在他旁邊,也不敢說話,只悄悄跟著。
「我以為你不認識呢,」陳潮沒看他,「見著了也沒個話。」
苗嘉顏抬眼看他,隔了兩秒才說:「我不敢。」
「你怕什麼,」陳潮掃他一眼,「我怎麼你了?」
「第一天我叫你……你沒理我,」苗嘉顏眨著眼睛,小聲說話的模樣窩囊中還帶著點無辜,「再就不敢了。」
「你叫我了?」陳潮挑起了眉,帥帥的一張臉,他做這樣的表情時總會跟平時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叫了啊……」苗嘉顏看著他,低聲說。
「叫什麼了?」
「叫你名字了。」苗嘉顏答。
被陳潮突然伸手夾住脖子的時候,苗嘉顏整個人都是蒙的,陳潮胳膊圈著他脖子,還反手捏著他下巴讓他仰起臉,兇巴巴地問:「陳潮也是你叫的?」
苗嘉顏過了足足十幾秒才反應過來,眼睛慢慢地就亮了起來,笑著叫了聲:「潮哥。」
「我走一年回來跟我在這兒『陳潮』,『陳潮』是你叫的嗎?」陳潮這麼圈著苗嘉顏走路,凶他。
苗嘉顏被掐得臉都變形了還在笑,眼睛微微彎出個淺淺的漂亮弧度,聲音里都帶上了笑意,又小聲喊了遍:「潮哥!」
「沒大沒小。」陳潮又亂胡嚕了兩把苗嘉顏的頭髮,這才放開了他。
「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了。」苗嘉顏摸摸頭髮,有點不好意思。
已經走到了路口,陳潮食指中指一扣一彈,在苗嘉顏腦袋上彈了一下,說了聲「矯情」,說完往衛生所那邊走了。
剩下苗嘉顏拎著他的饅頭袋兒,走幾步一回頭,慢慢悠悠的,看起來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