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戲

群戲

可惜不可惜的,盛木倒是不在意。她是個洒脫的人,跟長公主說了幾句話,就拉著折棠跟雲芫回房歇息,長公主想著三個小丫頭定然是有私密話要說的,並不多留。

三人相攜而去,今晚準備睡在雲芫的屋子裡。折棠進了門,就悄悄問盛木,「你家……現在對李家的事,是什麼態度啊?」

盛木:「還是想把我嫁過去。」

她走到妝奩前頭,將頭飾三下兩下拔下來,又將耳飾取了,還脫了一件外衫,好像這些全都是累贅似的,墜的她喘不過氣。等只剩下裡衣,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幸虧你們回京都了,不然我出門都沒地方去。」

再嘆息一聲,「這事情沒法子。我爹娘覺得,李家那小子,不是壞人,就是個痴性子的。李家三姑娘……傻子一個,在外說幾句詆毀我的話,說的時候,被你一頓打,回去之後,就被李大人關了,受著罰呢,也沒討著好去。」

事後李大人又親自上門賠禮道歉,她爹其實早就不在意了。

折棠和雲芫就對視一眼:跟長公主猜的一樣。

這是結親的利益大於孩子們瞎胡鬧的不悅。

「那你怎麼辦啊?」,雲芫擔憂道:「若是……連盛伯父都答應了,你就一定要嫁了。」

盛木嘆氣,「我爹目前還猶豫著,所以我的態度得堅決一點,免得他以為我隨意可以說動。哎,想太多也沒用,走一步看一步吧——過日子春獵,李家人也會去,我想……還是得找機會,當面跟李家那蠢蛋說清楚為好,現在就是他剃頭擔子一邊熱,還鬧的歡實,滿城風雨的,呵,如今我都出了名——我覺著煩。」

折棠握拳:「不行就套麻袋打一頓算了,打老實就好。」

盛木就站起來摸摸她的頭,走到案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去,「傻丫頭,這是京都,不是雲州,可不能再想著打打殺殺了,從來,這京都的刀子,都不在明處,皆在軟處。」

她今天是來避難的,已經是累極了,喝完茶水,就躺在榻上閉目養神,然後聽雲芫問,「阿木姐姐,你真打算不嫁人了嗎?」

盛木沒睜開眼睛,只微微迷茫的道:「倒也不是不嫁人,就是吧,心裡還有個人,我怎麼嫁人呢?許是,等我心裡這個人沒了,我就能嫁了。可是母親說,等那時候,就沒人要我了,我就想啊,那我這一生,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的。」

折棠自從歡喜上皇叔后,很是理解盛木。但是日子也要過啊,她惆悵的道:「那你要記胡佑哥哥多久呢?」

盛木就不知道了。

她解釋道:「也不是要記他多久,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已經很少入我的夢了,我有時候險些忘記他長什麼樣子——可是,真說忘記了,細細想起來,又清晰的很。」

她緩緩的道:「你們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一起去雲王府上做客,府上的總管給我們準備了風箏。阿棠的風箏掛樹上了,雲王爺將她放在肩頭舉著,讓她去取風箏。我當時羨慕得不得了,轉頭就逼著胡佑舉著我,可阿棠年紀小,能被舉起來,我比阿棠大七歲呢,說實話,那時候胡佑還沒我高。」

胡佑並不是多麼英俊的人。他長的還細細小小一個,在雲州總是被嘲笑的。可盛木就是喜歡,胡佑也愛慕她,對她言聽計從。

她要踩他的肩頭,就不敢說二話,誰知那天喝了雲王給的幾兩酒,已經有些醉醺醺了,她一腳踩上去,他沒站穩,臉直接著了地。

臉腫了,也不敢說疼,只關心她疼不疼。

「我疼什麼啊,他才招人疼。」,盛木睜開眼睛,眼框里突然就兜不住淚水,哽咽出聲,「你們看,我說要忘記忘記,可就隨意一想,發現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讓人怎麼說呢。

年少的時候,遇見了太過於歡喜的人,一旦出了事情,便要將從前得到過的歡喜,十倍百倍的還回去。

盛木捏著帕子擦眼淚水,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道:「今日我阿娘說,女人天生就是春藤,需要纏著男人這棵大樹。春滕過了春季,便會枯萎,大樹卻不會,樹啊,一年四季長青,還能不斷的長高。」

「這男人和女人,就好比春滕和大樹,春滕需要纏著大樹往高處去,而不是大樹需要春滕纏著。」

「她說,胡佑這顆大樹已經被挖了根,我再不能攀附,只能再找別的大樹纏著,不然過了花季,就要枯萎。」

折棠就在心裡呸了一句:難道春滕就不會自己沿著地面往上生長嗎?她還能長得一圈一圈疊一起,給自己高高的疊個福祿壽出來!

然後又呸了一句:不對,這比喻就不對!

她隱隱有憤怒之情,又鑒於說這話的到底是盛木的阿娘不好直說——細細說起來,盛家嬸娘在這事前還不錯,折棠記得,小時候去盛家玩,盛家嬸娘還給過她好幾根小金魚做新年禮。

盛木見她這般的模樣,瞭然道:「你不用生氣,我已經說過她了。」

折棠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神色那麼明顯嗎?

正在說話,外面雲葉的聲音傳了進來:「盛將軍和盛夫人以及胡家的將軍夫人都來了,現下長公主正在廳堂里會客,她讓奴婢來請三位姑娘過去。」

盛木立馬站起來,雙眉緊蹙,臉色漲紅,然後不好意思的看向折棠和雲芫,道:「讓你們看笑話了。」

這個倒不是笑話,而是……盛家將軍和夫人太過於心急了。大家都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雖然現在各為其主,今日就當盛家姐姐來找舊友玩,倒是也不用如此急切的連胡家都找了來,就為將人帶回去。

他們是怕誰誤會?

折棠就笑,「先去看看吧,說不得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於是三個人就齊齊出門,等走到堂廳的時候,裡面的盛家嬸娘正在哭。

折棠就覺得她的聲音好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喉嚨似的,哭的哽一聲啊一聲,凄凄慘慘卻又帶著「嗝」的迴音,最後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竟然哭出來尖銳而又潑辣的叫聲:嗷嗷嗷——

折棠:「……」

幾月不見,盛家嬸娘也不知道是哭的多了熟練的很,還是從哪裡學習了哭的學問,哭技竟然變得如此高超。

等進了門,第一個出聲的還是盛家嬸娘,只聽她將哭聲轉變成一種激昂的怒罵:「孽障——你還有臉往外跑。」

那一聲孽障,折棠險些聽成了:孽畜,你竟然敢跨圈!

她趕緊自我反省,被雲芫拉著去站在長公主後面,跟廳堂里的其他人行禮。

盛家將軍和盛家嬸娘是要行蹲禮的,胡家將軍和胡家嬸娘也要行同樣的禮數,讓折棠意外的是,這次胡家的小女兒,胡梨也在。

小阿梨如今十三歲,天生一副判官臉,容貌不出眾,喜歡端著臉,看著倒是有幾分威嚴。小姑娘自小就跟在盛木後面,平日里將盛木當做是親姐姐一般,恐怕今日也是聽聞父母被叫上來公主府才著急的跟上。

這事情,做的委實不體面。

長公主的臉色不是很好。但盛家舅母恐是覺得今日是受了委屈的,一團火氣在心裡,便是一聲孽障也不夠解氣,衝上去,對著盛家姐姐就是要打她的臉。

這一巴掌,盛家姐姐……還是沒受,她偏了頭,結果盛家嬸娘沖的著急,一個沒穩住,就摔了出去,臉先著的地,於是也不知道是臉被摔疼了說不出話來,還是沒臉再說了,竟然一時間只錯愕的抬起頭,沒再繼續嗷嗷大叫。

折棠:「……」

嗯……好樣的!

她低頭,努力忍住笑,廳內眾人驚訝,俱張大了嘴巴,最後還是盛將軍看不下去將人扶起來。

胡家嬸娘深吸一口氣——折棠懷疑她是將憋住的笑意吐了出去,平息幾瞬,這才上前拉著盛木的手,「好丫頭,怎麼突然就跟家裡鬧脾氣了。」

又轉頭對盛將軍道:「阿木是咱們自小就誇懂事的孩子,你們兩個怎麼忍心,這個打完那個打,將好好的孩子給打壞了。」

盛將軍就有口難言:雖說都想打人,但是閨女不怕老子娘,一巴掌都沒挨著。然後先摔了他的梨白茶盞,后摔了她母親。

反正她自己是沒吃虧的。

盛將軍就道:「哎——兒女都是債,哪裡就要打她,都是太心急了。」

長公主聞言,微微垂頭,「是啊,心急的很,都追到我這裡來了。」

盛將軍臉就紅起來。他到底是根直腸子,被長公主一說,有些小心思就確實掩蓋不住。倒是盛夫人此時已經回過神來,腫著一張臉賠笑道:「公主,非是我們心急,而是牽扯到兒女的婚姻大事,便一刻也不敢耽擱。」

許是摔了一摔,此刻也冷靜多了,對胡將軍和胡夫人道:「這丫頭,自小就配給了你們家的阿佑,那孩子好,我看著歡喜,要是不出事情,想來此時你們抱著孫子,我抱著外孫哩。」

胡夫人好似被說的傷神,掩淚道:「是我家沒福氣,所以你們叫我們來,我們便也來。厚著臉皮也要跟阿木稱一句長輩,將這裡面的厲害關係跟她說清楚。」

胡將軍也道:「阿木是個好孩子,你們讓我們來勸她嫁人,我們也是願意的,但是,我們今日上門,也只是勸她嫁人,不要為了我們那沒福氣的兒子蹉跎光陰,而不是勸她嫁到李家。」

這裡面的差別就大了。

兩人說完,又齊齊看向長公主,道:「我們兩家的事情,倒是叨擾公主了。」

長公主就繼續抿了一口茶,「沒什麼叨擾不叨擾的,有些事情,說清楚就好。」

胡將軍要的就是這句話,長公主話音落地,他就直接道:「盛大哥,我們兩家的關係,應當是最親近的。彼時在雲州,咱們一條心,只想著要將雲州保住,要讓匈奴蠻夷不敢踏進秦國半步。」

盛將軍便順著他的話回憶起往昔,頗為慚愧,「曾灑酒立誓此生殺光匈奴人,結果我五年前就調回了京都,再沒上過戰場。」

倒是胡將軍,後來跟著雲王打了好幾場仗,如今成了一品鎮北大將軍。而自己呢,雖混了個將軍的稱呼,卻在護城軍里排了個末尾,管著不多不少一百個人。

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不過說起這個,盛將軍倒是有些責怪老妻。想當年,雖然是他自己看見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最後連未來女婿也死了,突然生起來一股退卻之心。不過回京都的時候,雲王還幫了忙,安排在了京都不遠的冀州城裡掌營帳大權。

結果,妻子卻偏信京都本家的話,天天逼他換到京都護城軍去,後來盛家明確偏到了李家和賢王身上去,又逼著他跟雲王斷掉關係。

雲王回京后,他也去看過幾次,雲王爺以禮相待,結果族兄卻找到他,暗示他一直升不上去的原因就是這般的左右逢源。

京都三王之爭已經到了一個緊張的局勢,想要做牆頭草是做不成的了,盛家本族上了李家的穿,他一家偏向雲王,雲王敢用他嗎?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勸了許久,盛將軍也下定了決心。但是,他們家還需要一個明確的「投名狀」。

盛木。

李家嫡系嫡出公子看上了盛木,要是結親,便是兩全其美。

盛將軍已經隱隱鬆動了。但誰知女兒是塊硬骨頭。

他啃不動,還讓她跑到了「敵營。」

兩人哪裡還做的住,雲王此番在江南動了賢王那麼多人,剛剛回京,他的女兒就登上了綁在雲王身邊的朝華長公主府門,你讓賢王和李家怎麼看?

他就多了一句嘴,對老妻道:「做人難。」

結果老妻先是跟族兄去說,讓族兄過來施壓,又直接派人去了胡家,請了胡家人上門,「這丫頭,不聽我們的,要守著胡家那個死人,那就請胡家死人的父母親自跟她說,讓她斷了進胡家門的念想。」

死人死人的,也太難聽。但是人都去請了,他發脾氣也沒用,族兄拍著他的肩膀道:「如今滿城風雨,我們京都盛家的女兒,哪裡能有這般難聽的名聲?京都不比雲州,再這般下去,她的姐妹們也難嫁人了。」

盛將軍就嘆氣,跟胡將軍道:「今日,是我們對不住公主和你們。」

自家的事情,將眾多人牽扯進來,這些人如今還是對家。

他就像個叛徒被抓住了,羞惱的很。

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自己的選擇,退一步就是懸崖萬丈,已經退不掉了。在家裡,他是在逼女兒嫁人的時候用的獅吼功,雖吼雖打卻有留手,他還是那個好父親,如今在外面,卻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絕境,對盛木道:「當年,你跟胡佑的婚事,是在長公主面前定下來的。後來胡佑去世,婚事自然做罷,默契的勸你再嫁,沒提正式退婚的事情。如今,我們家,長公主,胡家都在,今日就一塊將……將婚事退了,從前定親時候的玉佩,都交換回去。自此之後,你跟胡家,再無瓜葛。」

盛木的臉就霎時間白了。

她沒想到,她爹如此決絕。

她如今還敢跟她娘爭的底氣,就是她爹暫時還沒下定決心,如今連胡家都請來到了長公主府里,已然是拿定主意了。

盛夫人就瞬間有了精神,「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我們是你的爹娘,你是我從我心口掉下來的肉,我們還能害你嗎?多好的姻緣,你怎麼就想不開。」

盛木卻沒有回她的話,而是繼續看向盛將軍,「爹爹——」

盛將軍閉眼,「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盛家的女兒,難道想讓盛家的名聲都丟盡了才甘心嗎?阿木,我們已經夠由著你了,你也該想想父母,想想你的兄弟姐妹,想想他們以後在京都的名聲。」

折棠就看見,盛木原本英氣無畏的一張臉,直接暗淡了下去,青白相錯。

不是不能再繼續抵抗,而是你予以最後希望的父親拿著家族來壓你,你再無去處可逃。

折棠如今已經十五歲,知曉這些關係厲害,不敢插手,雲芫自小就不是非議長輩的性子,倒是胡梨年歲小,跟盛木的關係最為親近,於是聽得憤怒處,敢於沖在最前面,綳著一張臉,道:「賣女兒就是賣女兒,說什麼家族大義,道什麼名聲弟妹。」

她呸了一聲,帶有一股雲州女兒的潑辣,「老祖宗當年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想著父母幫著相看好的,而不是想著賺筆大的!」

此言一出,那還得了。盛木凄慘落淚,盛將軍惱羞成怒,胡家父母第一個想的便是斥責女兒,長公主攔住自家自家兩個不準跟著罵,結果各人各掃門前雪,卻忘記了盛家嬸娘今日連遭打擊,已經聽不得這種話,於是憤怒沖昏了頭腦,掄起一雙手就要打胡梨,胡將軍反應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後一送,誰料盛家嬸娘沒站穩,又摔了下去,哭天喊地拍大腿,說你們姓胡的欺負人。

場面頓時就亂了,盛將軍連忙去扶人,胡夫人也拉著胡梨上前道歉,長公主冷眼瞧著這一幕,正想摔個茶杯鎮住場面,就見折棠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了盛夫人身後,嘴裡說著「伯母起來吧,地上涼」,手上卻使勁,一擰——

嗷的一聲,盛夫人站了起來。

折棠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笑容,「我就說,地上涼嘛。」

※※※※※※※※※※※※※※※※※※※※

這章剎不住車,多點。

中午好啊QaQ。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見皇叔多歡喜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我見皇叔多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