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馮璟喻回京城沒幾個月,馮秉懷就給他謀了個御前侍衛的官,他吃了飯就去上任了。
馮清雅冷著臉,坐在桌上扒拉米飯。
王氏吃著也看向了這邊,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讓丫鬟分了壺百花酒,送到小輩桌上來。
小丫鬟機靈得很,先給撇著嘴的二姑娘倒了酒。
馮清雅這才緩和了臉色,只是抬著眼睛,誰也不看。
待吃過一輪,院門口突然來了個太監,小太監長得不起眼,行了禮就尖聲道:「皇後娘娘在清池賞荷,召隨行的夫人小姐們一塊說說話解解悶。」
皇后召見,自然要去。王氏也不吃飯了,連忙讓兩個女兒換身衣裳,免得在娘娘面前失儀。
阿瑤換了身正式些的衣裳,就跟著王氏去了清池。
馮清雅一路上都在好奇地張望,她在江南也算見慣了富貴景象,但是這前朝宮殿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大氣奢華,長長的宮道上點燃的燈籠都雕龍畫鳳。
一個行宮都如此奢靡,那京城裡的皇宮又是一副什麼光景呢,馮清雅有些恍惚地想著。
清池是一個寬大的涼亭,涼爽怡人。周邊有許多小池塘,滿滿地都種著荷葉,應和著水裡的波浪,在庭中投下粼粼波光。
庭中坐著皇后和一眾夫人貴女。
王氏帶著兩個女兒垂首進入庭中,規規矩矩地跪下行大禮。
「臣婦/女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是個脾氣溫和的中年美婦,她抬抬左手微笑道:「起來吧。」
「謝娘娘。」三人規規矩矩道過謝后才起身。
皇后膝下有一子,就是如今的大皇子,今年已經二十有五了。皇后本人也已經年過四十,但是眼角眉梢都是風韻,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依舊稱得上貌美。
她坐在庭中主位,自己打著一柄小扇,微笑著給王氏賜座。王氏推辭兩下,便在皇後下首兩個位子坐下了。
「上次見馮夫人,好似還是十幾年前,一晃眼就到今天了。夫人回京城幾個月,可還適應?」
王氏笑道:「回娘娘的話,臣婦也算喜歸故土,一切都適應得很。」
皇後點點頭,接著朝阿瑤和馮清雅兩人招招手,「你的兩個女兒,我只見過大女兒。如今一看,這個小女兒也是機靈可愛。今年幾歲了?可曾婚配?」
阿瑤和馮清雅循聲上前一步,皇后就一人握住了一隻手,似是極為喜愛。
阿瑤覺得皇后今日熱情得有些過頭了,她以往雖然溫和,但也沒有如此平易近人。
阿瑤只好用眼神示意馮清雅,小心謹慎些,別說錯話著了道。
一國之母握著她的手,馮清雅現在興奮的腦子發昏,毫不猶豫地避開了她的眼神。
阿瑤無法,只好更加謹慎了些。
王氏謙虛道:「娘娘過譽了,雅姐兒生性活潑好動,哪裡比得上在座淑雅的貴女們。今年要滿十六了,還未定親。」
皇后柔聲道:「阿瑤的婚事本宮是不敢過問的,不然子安明日就要找上門來了。」
子安是鎮南王世子沈意行的字,皇后突然提起他來,庭中響起一陣打趣的笑聲。
阿瑤應景地做出羞澀狀,垂首不說話。
少女亭亭玉立,微微泛紅的面頰如月生暈。一對彎彎的眉毛如遠山芙蓉,底下是一雙似乎時刻含著水的桃花眼。水紅的嘴唇微微抿起,烏黑的長發垂在腰間。有種令人心驚的美貌。
庭中的夫人小姐都是見過阿瑤的,但是這半個夏天沒見,少女就如同迎風的竹子,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成長了,美得讓人無心嫉妒。
皇后拉著她的手,往她手上褪了只鐲子,笑眯眯道:「幾日未見,阿瑤越發像大人了,是子安的福氣。」
阿瑤見王氏向她點點頭,才收下鐲子,躬身謝道:「臣女當不起娘娘盛讚。」
鎮南王夫人用帕子捂住嘴,道:「怎麼說的我們子安上不得檯面似的,明明是郎才女貌,都有福氣!」
如今的鎮南王夫人是繼室,世子的母親樊氏在生下世子后就纏綿病榻,沒兩年就去了。鎮南王一個粗人,為了照顧稚子,就娶了前夫人嫡親的妹妹小樊氏。
小樊氏樣貌尋常,進門十幾年來也沒誕下一個子息,平日里總喜歡和旁人說鎮南王待她如何好,生怕別人看輕了她。
「阿瑤你說是不是,王爺總愛跟我說這些。你是不是還得叫子安一聲表哥?真真是天定的良緣。」小樊氏又轉而和她說道。
阿瑤只好僵硬地點點頭,小樊氏以往就極愛和她說這些話,但是沒想到她在皇後面前也是如此作態。
皇后無奈地搖搖頭,鬆開阿瑤的手,又牽住馮清雅,「姐姐我管不了,但是妹妹還是可以籌謀一二的。」
接著往馮清雅的手腕上褪了只鐲子,不等王氏插話就道:「你年歲也夠,只怕定了親,明年就能嫁出去了,你自己有沒有想法?」
馮清雅俏臉微紅,被一國之母這樣親切地詢問,腿肚子都是軟的,小聲道:「臣女沒什麼想法,一切憑娘娘做主。」
皇后見狀挑挑眉,覺得這個小女兒還是不如養在京城的阿瑤大方得體。
但是她看中的也不是馮清雅這個人,於是笑道:「那本宮就替你做主了,你回家等著好消息吧。」
庭中的夫人們三兩對視一眼,都明白了皇后的意思。這怕是要給幾個皇子相看,提醒她們不要把這個馮二姑娘定給了自家的兒郎。
夫人們自然不會反對皇后,笑眯眯道:「二姑娘真是有福氣,娘娘怕是要牽一門好親事。」
「我瞧著這馮家雙珠,怕是要一個嫁的比一個好。」
馮清雅被這群夫人貴女捧了兩句,怕是連骨頭都輕了兩斤。
王氏從頭到尾插不上話,眼睜睜地看著馮清雅傻不愣登地被皇后牽著鼻子走,現在也只能強勾起唇角,還得向皇后道謝。
皇后拿起扇子擺了擺,笑而不語。
馮清雅暈暈乎乎地,感覺到自己似乎要嫁給什麼了不得的人了,捏著袖子心中雀躍。她悄悄看向一旁的阿瑤,卻只看見一張平靜美麗的側臉。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了庭中通傳,說是大皇子來送水果了。
庭中的人紛紛向門口看去。
如今天子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一個是趙貴妃生的二皇子。兩個皇子年紀相近,天子又遲遲不定下太子,朝中舉棋不定的人多的是。大皇子突然現身,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還有幾個敏銳些的夫人,把皇后的言行前後一聯繫,都猜出皇后的打算了。
一個身材粗獷的成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面向有些凶,細看之下還是有些像皇后的。
大皇子送完水果就應該離去,皇后卻笑眯眯地留住了他,「你還記得馮將軍嗎?小時候還教你騎馬的。這是他的獨女,你可曾記得?」
大皇子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長相算不上俊朗但也有一番英氣,他順勢就看向了已經面紅耳赤的馮清雅。
「這個妹妹確實有些眼熟,長得很像馮將軍。」大皇子這般說著,眼神卻不住的往阿瑤身上瞟。
馮清雅羞答答地應了。
阿瑤似乎未曾察覺,扭頭和小樊氏說起了話。
皇后見了,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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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馮秉懷在靜塵院發了好大脾氣。
王氏在燭火下哭泣,「老爺你真是好狠的心腸,只會怪妾身!雅姐兒要說話,妾身也不能堵了她的嘴,皇后要做的媒,誰攔得住啊!」
說來說去,總之就不是她的錯。
馮秉懷鐵青著臉,低聲道:「出發前,我是百般囑咐,你!哎!」
如今天子態度曖昧,太子之位遲遲不定,朝堂上下人心浮動。京城外大旱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土匪遍地都是。頭頂上這把椅子,多的是人虎視眈眈。這種時候站隊,那可真是和大皇子綁的死死的。可大皇子性情暴躁,為人剛愎自用,不堪大任。
這是條賊船啊!
「雅姐兒這個性子,真要給大皇子做了側妃,怕是活不過一個月!」
王氏止了哭聲,「怎麼會如此,我今日看見,那大皇子對雅姐兒也是十分熱切……」
馮秉懷心想,他哪是對雅姐兒熱切,他是對雅姐兒父親留下的那隻軍隊熱切!
見王氏只會哭哭啼啼,全無大婦風範。馮秉懷直覺心累,他突然想起馮老夫人當年說過的話。
當時他執意要娶出生不好的王氏,馮老夫人見攔不住了,警告他,「王氏小門小戶,替你掌掌家還行,大事不可託付給她,」
馮秉懷想起就覺得心中煩悶,已經不想多解釋了。
臨走前甩下一句話,「這門親事百害而無一利,決不能成!」
見馮秉懷走得頭也不回,王氏哭著絞了條帕子,「誰懂我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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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沐浴過後靠在臨窗的小榻上,拂冬拿著小香爐給她熏頭髮。
「二姑娘今天可算是尾巴都翹起來了,瞧著恨嫁得很。」
今日大皇子來了以後,兩人就毫不避諱地打起了眉眼官司,全無貴女的矜持,庭中長了眼睛的就知道她恨嫁了。
阿瑤搖了搖頭,「以後別說這些了,對二姑娘名聲不好。」
連帶著府里名聲也不好,損人不利己罷了。
阿瑤支著下巴看話本,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無意間問起,「隔壁院子住得是誰?」
宮中撥院子都是一家一家地分,她只知道隔壁住得是馮家人,卻不知道是誰。
知夏道:「是大少爺。」
竟然是庶兄。
阿瑤抬著腦袋往對面看了一眼,對面的院子黑乎乎的,也不見下人走動的聲音,怕是早就休息了。
今天庶兄無意間幫她出了回氣,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給馮清雅難堪,但阿瑤心中依舊感激,想著上門送些點心過去聊表謝意。
誰知他休息得這麼早,阿瑤吃了口栗子糕,只得遺憾的放棄了這個念頭。
頭髮熏得半幹了,阿瑤就讓兩個丫鬟下去休息,這別院里冰塊緊缺,怕是只有宮裡的貴主子才用得著。雖說氣溫比京城裡低些,但是動不動也會惹出一身汗。
阿瑤也不想折騰下人,讓她們早些休息。
阿瑤自己點了燭燈,看話本看到了將近子時才慢慢睡去。
室內忽然起了一陣微風,燭燈一閃就熄滅了。
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用刀挑著門栓,咯吱咯吱的滑動聲響在寂靜的夏夜裡。
下人住的廂房在西側,隔得有些遠了,竟然一點動靜都沒發現。
男人專心手裡的動作,不知何時,身後突然多了個人影。
男人終於挑開了門栓,屏著氣想要推門而入。
門忽然被一隻手拉住了,一道有些疑惑的聲音響在他耳側,「是馮清雅給你遞的小話,大皇子你怎麼到阿瑤的院子來了?」
大皇子嚇得一個激靈,反身一拳打過去,被男人輕而易舉制住了,掐著脖子按在門上。
黑暗中看不清來著的相貌,大皇子被捏著脖子,差點呼吸不過來,驚慌道:「你是何人!」
馮久知輕笑了一聲,手裡的力道不松,「大皇子先回答我的問題。」
大皇子掙扎一會,見實在打不過這個人,想當然地把這人當成了馮家的護衛。
只好拚命掰著男人的手,故作羞惱道:「夜深了,本皇子見只有這裡有燭火,就以為是清雅的院子,並非故意所為!」
大皇子一個人高馬大的成年男子,在馮久知的手中像是個沒有發育的小雞仔,掙扎半晌,只能瑟瑟發抖。
馮久知看著他手裡專門用來開門的長刀,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
接著抬眼看向他,笑道:「有道理。」
大皇子掙扎著呼了口氣,道:「還不快把本皇子放開,遲了,清雅也饒不了你!」
馮久知抬抬手,屋頂悄無聲息地跳下幾個黑衣人,他一本正經道:「怕大皇子走錯了,還是讓人送你吧。」
幾個黑衣人圍上來,大皇子驚惶地睜大了眼睛,卻被一雙手捂住了即將出口的呼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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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好似夜裡吃多了栗子糕,這一晚睡得不好,還迷迷糊糊做了個噩夢。
夢裡土匪闖進了京城,城裡的人這才知道外面鬧了飢荒,馮府也被搶了,阿瑤還被土匪綁走了……
夢中十分的無助彷徨,醒來頭都是疼得。
阿瑤流著汗,心有餘悸地叫來拂冬,像小時候一樣窩在她懷裡,撒嬌道:「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我被土匪抓走了……」
拂冬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安慰道:「姑娘是堂堂二品大官的嫡女,未來夫婿是鎮南王世子,您是在皇後娘娘面前掛過號的人,哪個土匪這麼大的膽子敢綁您?」
「只是個夢罷了,姑娘別多想。「
夢中那種無助絕望的感覺還縈繞在心頭,但是拂冬的話成功讓阿瑤安了心,她在拂冬懷裡蹭了蹭。
是啊,哪個匪徒敢這麼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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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生氣氣):誰敢來綁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