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艷
察覺到馮清雅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時,阿瑤就轉過了身子,和一旁的趙書研說起話來。
趙書研是趙首輔的嫡女,家中還有兩個哥哥,生得圓潤可愛,同阿瑤十分交好。
趙書研假裝端起一杯小酒抿了一口,小聲道:「你這個便宜妹妹,你娘給她定親事了嗎?」
趙家同馮家有些拐彎的姻親關係,因此對馮清雅的事情也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阿瑤皺了皺臉,也學著她小聲道:「我也不知道」
趙書研垂下眼睛,臉色有些紅了,她本意也不是要問馮清雅的婚事,「我娘開始給我相看人家了。」
「你也到年紀了。」阿瑤雖然有些驚訝,但是一想就不覺得奇怪了,趙書研只比她小一歲,尋常貴女甚至比這還早就開始相看人家了。
「你娘有給你透口風嗎?」
趙書研原本通紅的圓臉也顯出了兩分喪氣,「我娘才不會告訴我呢,可我偷偷躲在側間里聽到了。」
「我爹娘商量著把我嫁到汴州。」
「汴州?」阿瑤這會是真的驚訝了,汴州離京城快馬加鞭都需兩三個月,且並不興盛,趙首輔夫婦平日里對趙書研是當眼珠子疼愛,怎麼突然就要把她遠嫁了。
趙書研說著眼眶都有些紅了,「我娘還賣了好些金銀首飾,我那天瞧著娘的私庫都要空了,跟要逃荒似的。」
「我爹也整天黑著臉,還不讓哥帶我出城玩,我現在在家是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你娘那麼疼你,肯定替你做了打算的。」阿瑤並不知道其中內情,可趙伯父和趙伯母肯定不會害她的。
趙書研吸了吸鼻子,往嘴裡塞了塊豆花糕,「哼,我才不管他們想什麼呢,只當不知道的,愛把我嫁到哪裡就把我嫁到哪裡。」
阿瑤嘆了口氣,卻並不能像趙書研那般破罐子破摔。
阿瑤往隔壁看了一眼,趙首輔笑著同同僚談話,眉眼間完全不見在家中的黑臉。
這個樣子,倒像是在瞞著別人什麼東西一樣。
阿瑤心中猛然跳出了『逃荒』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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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氣氛到達頂點的時候,元帝撐著精神喝了幾杯酒,就再次萎靡地倒在了椅子上。他背後一個手拿浮塵,鬍子亂糟糟的老頭躬身上前,從一個破葫蘆里倒了枚丹藥出來,元帝就著酒吞服掉,臉色立馬好看了許多。
那老頭不知在元帝耳邊說了些什麼,元帝眼前一亮連連點頭。
老頭一甩浮塵,慢慢踱步到底下。
「陛下!本仙已經算出來了!陛下長生的機緣就在這殿中!」老頭就是二皇子舉薦的大仙。
這位大仙態度高傲,面對天子也不行禮,只微微俯身以示恭敬。
二皇子面相儒雅,身材氣質都不突出,坐在一旁就像個普通人。他笑著看著這個老頭,態度坦蕩又自然。
「哦?」元帝坐直了身子,配合道:「仙人請說。」
那大仙將浮塵一甩,並不說話,嘴裡念叨著咒語,跳大神般舞動起來。
如此簡陋的騙術,簡直荒唐至極。
可席間一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大仙一邊跳舞,一邊沒有規則的移動。
越走越遠離御座,期間路過的臣子們,無一不低下頭顱,不敢被他注意到,席間安靜的可怕。
在座的大臣各自有各自的思量,陛下久居深宮不見人,如今一露面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誰敢直接觸他的霉頭。
王氏也連忙讓阿瑤幾人低頭,免得被這大仙看中,成了那個荒唐的『長生的機緣』。
阿瑤也聽話地垂頭,乖巧地坐著,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咒語聲越靠越近,阿瑤屏住呼吸,幾乎把頭低在案桌上。
那大仙慢慢靠近這裡,也路過了這裡。
阿瑤悄悄鬆了一口氣,直了直腰。
就在這時,阿瑤突然瞥到一旁的案桌上掉下來一個酒杯,還有馮清雅急忙伸手去接時指尖鮮紅的丹寇。
「嘩啦——」。
這一幕像是慢鏡頭一樣在阿瑤的眼中播放,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阿瑤一瞬間覺得毛骨悚然。
她幾乎不敢呼吸,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
恍惚間,一道浮塵掃過鼻尖,那個大仙大聲道:「陛下!就是她!」
阿瑤被兩個丫鬟架著抬到天子面前。
女孩面色發白,卻絲毫掩蓋不了她有些過分的美貌。烏髮如雲,眉眼迤邐,呆坐在地上,還有些稚嫩的小臉上沒什麼表情,一看就是嚇到了,像尊失了魂的玉雕。
卻又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宴上的目光都集中在這裡。
被酒色填滿的元帝滿眼驚艷。
不由放柔了聲音,怕再嚇到她,「你是誰家的?」
席下眾人或憐憫或驚艷的視線如冷箭般射來,阿瑤的大腦一片空白,嚇得眼淚都掉不出來。
身旁的小太監小聲提醒道:「姑娘,陛下問話呢。」
阿瑤這才回過神來,小臉煞白,磕磕絆絆道:「我……我是兵部侍郎家中嫡女。」
元帝於是笑著掃了一眼大臣席,「馮侍郎何在?」
馮秉懷青著臉出列,強笑道:「回稟陛下,確是臣家中的嫡女。」
聽到父親的聲音,即使阿瑤與這個十幾年不見面的父親再生疏,此刻都沒忍住吸了吸鼻子。
畢竟阿瑤再懂事,也只是一個在深閨里十幾年無憂無慮的嬌女,哪裡面對過這種陣仗。
元帝手裡轉著酒杯,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馮生你有個好女兒。」
一旁的大仙見了,仙風道骨地揮揮袖子,「陛下只需與此女結為夫婦,即可長生不老。」
元帝笑著點頭,深以為然,「愛卿們以為如何呢?」
這個大仙不僅是荒謬,提議更是愚不可及了。元帝年近耳順,幾乎可以做馮家女的太爺爺了。
可元帝願意相信,願意被一個騙子牽著鼻子走,席間的大臣心思各異,竟無一人當面發出異議。
馮秉懷也彎著腰,久久不抬起來。
一旁的皇後跟著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阿瑤癱坐在地上,身子發抖,如至冰窖。
看著這個比自己爺爺都要老態的男子,眼淚終於沒忍住,泡住了一對烏溜溜的眸子,從濃密的眼睫間滾落,順著香腮滑下。
這時,庭下一個少年不顧父親的阻攔,壯著膽子出來了,「陛下,草民有意見。」
要是阿瑤方才留意些,就會發現這個少年方才側頭和同伴說笑了許久,眼神卻一直偷偷地落在她身上。
元帝垂著眼睛瞥他一眼,「你是?」
少年努力挺直了腰桿,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怯,「草民是戶部尚書的嫡子。」
「你有何意見?」
「馮…家女早有婚約,再與陛下結親怕是有違常理。」
元帝靠在椅子上,臉上喜怒不辨。
一個人壯著膽子出來的,剩下一些蠢蠢欲動的少年也一個一個站出來了。
元帝這兩年早已不是以往的名聲了,這些高門貴子心中有著對天子的敬畏,可對著這個甚至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元帝,他們反而沒有父輩那麼謹慎。
「馮家女年紀尚小,怕是還不宜婚配。」
「草民…覺得不妥。」
「陛下當配賢淑女子,馮家女並無名聲在外,實乃不配」
「這大仙來路不明,怕是亂說一氣,請陛下三思。」
……
隨著一個又一個人的站起,元帝的臉色黑的能滴水。
阿瑤原本覺得自己怕是逃不脫了,可是,她看著庭中為她站起來的人,突然就堅強了許多。
這麼多人為她出頭,她也不能做個躲在人後的懦夫,阿瑤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淚。
「臣女是鎮南王世子未過門的妻子,鎮南王曾將一枚玉佩贈予臣女做信物,臣女已有婚約在身,且長生本就虛妄,這位大仙所言更是毫無依據,請陛下三思。」一雙水潤的眼睛直視著天子,女孩的聲音還有些顫抖,卻挺直身板非常的堅定。
阿瑤鏗鏘有力的說完后,就緩緩跪在地上行了大禮。
席間一個文臣猶豫半晌,也站了出來,「陛下,此馮家女與鎮南王世子定親已十幾年了,只待姑娘及笄便結為夫婦,若是再與陛下結為夫婦,怕是……於理不合。」
見有個領頭的出來,席間的聲音慢慢多了起來。
馮秉懷也躬身道:「請陛下三思!」
元帝不知聯想到了什麼,面色有一瞬間的扭曲。
阿瑤閉著眼睛,手在袖子里發抖。好幾個少年都擔憂地望著她。
就在這時,一個帶刀侍衛被急匆匆地領了進來,「參見陛下!」
元帝滿臉不悅,沉聲道:「何事?」
「西方九曲亭疑似有匪患,人數不明,目的不明,臣等希望陛下歸宮,以免誤傷了陛下龍體。」
九曲亭是元帝私庫。
「小小匪寇!不過圖些俗物!」元帝哈哈大笑,癱坐在椅子上,靜了半晌,突然一拍案桌,目露凶光,大喝道:「子安何在!」
鎮南王世子名沈意行,字子安。
席間無人應答。
一個機靈的小太監道:「世子正在十里亭附近巡查。」
「朕命他領兵一千,替朕剿匪!」
元帝忽地輕笑一聲,眉目間閃過一絲輕蔑,「抓活的,朕要剮了他們。」
「剿匪成功,朕就替子安主婚。」
「倘若失敗,這樁婚事,就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