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可憐滴娃

小石坡村的村長姓吳，叫吳二庚，據說是名字是按照家裡兒子的排序取的，不言而喻，他是父母的第二個兒子。

吳二庚五十多歲的樣子，個子不高，膚色也是典型的農村人，黧黑。

他早就接到公社幹事的通知，說市裡煙草局下來助農的領導幹部們要就近安排在他們小石坡村裡。

所以，早在前三天，他就把村裡忙著安排麥收的工作交給了生產隊長吳大頭，他自己則親自帶著幾個人把村裡最新最寬敞的幾戶村民的房子給收拾了出來。

這幾戶村民不敢有不同意見，因為吳二庚喊了，這可是上級安排下來的政治任務，你們當中誰要是敢不遵照安排去做，那就是跟上級領導作對，就是破壞我們日漸大好的生產形勢，更是對領導們的領導不滿，是要被提溜出去吃點特殊飯的。

這個所謂的特殊飯，吳二庚沒明說，但誰都知道這特殊飯可是不好吃的。

所以，幾戶人家都把不樂意藏起來，不但得擠出滿臉笑表示熱烈歡迎，還得把家裡最好的被褥拿出來，給客人們使用。

所以，煙草局的臨時食堂給安排在這幾戶人家隔壁的一個空房子里，吳二庚帶上村裡最好的泥瓦匠，在院子里壘了仨灶台，為了給灶台配上合適的鍋，吳二庚還把自己剛給兒子換的新鍋搬來按上了。

兒媳婦老大不樂意，跟婆婆跟前嘟嘟囔囔，結果給吳二庚吼了一嗓子，狗剩，你是老子的種不？

狗剩是他兒子。

狗剩立時就拽著媳婦回家了，好生教育了一通后，再出來，有人就瞧見狗剩的左臉上有明顯清晰的五個手指印，右臉上則有幾個血道子。

被問這是怎麼了？

狗剩嘿嘿一笑說，家裡貓吃老鼠吃撐著了，太興奮直鬧騰，給他罵了幾句后，狗貓竟伸爪子撓了他！

眾人哈哈大笑，說，「狗剩，連只貓你都制不了，真不像你爹的兒子！」

「成啊，我不是我爹的兒子，你們是我爹的兒子，你們都趕緊去我家裡喊爹去，放心，我不在乎，反正到我爹老了的時候，你們這些龜兒子幫我養老子！」

狗剩的話說完，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聽說為了安排他們煙草局的人，村長把農夫都從家裡趕出去了，顧瑤瑤當即就表示她們食堂的人不會集體住進農戶家裡，她四下里在做食堂的空房子里巡視了一番后，跟村長吳二庚說，吳村長，這個空房子收拾收拾也挺好，我們食堂的人就住這裡了！

吳二庚當即想要阻止，直搓著手說，這咋成？公社下來的硬性命令，要他們村做好接待市裡領導們的工作，他若是做不好，那是會被批評的！

顧瑤瑤笑說，「村長，那我們就更不能聽您的安排了，因為我們這些人都是食堂的職工，都不是領導！」

說完，她就把手下的人分成兩撥兒，一撥兒收拾米面蔬菜，準備刷鍋做完飯，另一撥兒人則擼起袖子，端了盆子，拿了抹布把空房子里裡外外都收拾了一番，倆小時后，兩撥人前後腳把任務都完成了。

飯菜香噴噴的在鍋里蓋著呢！

至於空房子，已經被收拾得整齊乾淨，甚至門窗有殘缺的地方也被張華水帶著王大力等幾個男同志給修補好了。

窗玻璃有碎了的，但因為是夏天，倒正好能透氣了。

張柳柳把自己帶來的薄薄的白床單貢獻出來，撕成兩半兒，分別掛在東西屋的窗戶上，這樣女同志睡在東西屋也不會走光，至於張華水他們幾個男同志則睡在小院里的西廂房，西廂房裡有一個大通鋪，大炕不小，挨班兒能睡七八個人，都富富有餘。

歐陽局長他們回村的時候，晚霞已經把半邊天都給映紅了。

村民們也都陸陸續續地回了村，一時間，整個小石坡村裡雞叫狗鳴聲不絕於耳。

小孩子們聽說村裡來了很多城裡人，都三五成幫地跑來，隔著老遠對顧瑤瑤他們這邊張望，議論，頗有些髒兮兮的小臉上顯出的都是好奇跟興奮的神情。

顧瑤瑤正站在院子里計算今天取回來的米面能供大家吃幾天，她說，「咱們一共來了四十八個人，一個人一天吃五個饃饃，早上一個，中午和晚上分別是倆，一個饃饃一兩半麵粉，那四天時間需要……」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到不遠處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需要14、4斤麵粉。」

顧瑤瑤一怔，扭頭朝著說話的聲音看去，見一個穿著破爛的男孩就站在空房子對面的一棵大柳樹下，見她沖著自己看過來，男孩很是局促不安地低下了頭，露著腳趾頭的腳尖在原地畫著圈圈……

「小猴兒，你別瞎說，被我爺爺知道了，會打你屁股的，而且我爺爺還說了，你如果不聽他的話，他就不給你安排吃的！」

一個跟男孩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喊了起來。

「我……我沒胡說，就……就是那麼些……」

被叫做小猴兒的男孩兒更不安了，一邊跟女孩兒辯解，一邊哀求似的看著顧瑤瑤，「我真的沒胡說，就是那麼些的……」

他眼神里滿滿的祈求，分明是想讓顧瑤瑤給他作證，證明他沒算錯，的確就是十四斤四兩！

顧瑤瑤的心驀地就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生疼生疼的，這一刻，她想起前世，她被抓入獄后，她的家人被連累，弱小的弟妹在父母死後被人拐賣，那個時候，最小的弟弟也就這男孩大小吧？

她快走兩步，到了男孩跟前，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臉，男孩子卻像是被嚇著了，嗖地退後幾步，退得太急，身子一趔趄，險些摔倒。

顧瑤瑤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忙站住身形，微笑著對男孩說，「你叫小猴兒？」

男孩微微怔了怔，在顧瑤瑤溫和目光的注視下，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你算的很對，能不能告訴我，你上學了嗎？讀幾年級了？」

顧瑤瑤繼續笑著問道。

小猴兒使勁搖了搖頭，視線跟顧瑤瑤對上了一瞬之後，他又極速地低下了頭，但就在這一瞬，顧瑤瑤看到了孩子眼角處的晶瑩。

「姨姨，小猴兒他沒上學，沒人叫他上學！」

先前那個說話的女孩又開口了。

顧瑤瑤不解地問，為什麼沒人叫他上學？他父母呢？

「他沒有父母啊！他之前就住在這個空房子里，吃飯都是我爺爺安排給各家各戶的呢！」

說話的女孩是村長吳二庚的孫女小環，吳小環。

沒有父母？

顧瑤瑤心頭又漾起一種難以明說的情緒，她再看向那個小猴兒，剛要再跟他說點什麼，卻見那小猴兒驀然轉身，飛快地朝著村后跑去，這個時候顧瑤瑤才看清楚，他穿著的一雙鞋是兩種款式，不同顏色，而且其中一隻明顯太大，不跟腳，這導致他跑起來一顛一顛的，像是只腿腳不靈便的小兔子。

「原來咱們剛才從空房子里收拾出來的那些乾草是給這個孩子鋪著睡的啊！」

張柳柳什麼時候也走過來，大概聽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不無感慨地說道。

她的眼神有點黯然，她也是個孤兒，不過，她的父母臨終前把她託付給了好人張華水，張華水為了不辜負好友的託付，一直精心地養育張柳柳，甚至為了她連婚姻大事都耽擱了。

歐陽志國在聽說，村長吳二庚把村民趕出家，給他們騰地方后，當即就不高興了，很嚴厲地批評了吳二庚幾句，也幸虧吳二庚不是他手下的，不然，這頓擼估計得耗時倆小時，完事兒還得有五千字的檢討，外加一個留局查看的處分。

吳二庚原本是想要把上級安排的任務做好，同時也能巴結巴結煙草局來的領導們，以後說不定就能求到這些個大領導的跟前去，沒想到，拍馬屁拍馬腿上了，不但沒安排好，還落了一身不是，這讓他很是鬱悶，後來，灰頭土臉的吳二庚只好又去把住在村裡馬棚的村民們又叫了回來，讓他們各回各家了。

至於煙草局來的這些人，在歐陽局長的安排下，兩人一組，分別住進了村民家裡，這樣既不影響村民們正常的生活作息，也不至於讓勞動了一天的職工們得不到好的休息，兩全其美。

大家都很餓，很累。

顧瑤瑤他們晚飯包的包子，茄子切成丁兒，肉也切成塊兒，她還在顧家老祖的空間里抓了一些蝦皮兒，和在包子里，茄子餡兒喜油水大，也喜腥氣兒。

所以，這次包包子的肉，顧瑤瑤使用的是五花肉，她把五花肉切好之後，先上鍋去翻炒了一番，等鍋底滋滋冒油的時候，她又把茄子丟裡頭翻炒過，這之後才又把它們盛出來，加上蝦皮兒、調料，攪和好之後，再聞聞，噴香。

包子蒸出來，熱氣騰騰，又香氣撲鼻的，直惹得累了一天的煙草局職工們肚子更飢腸轆轆了。

顧瑤瑤還讓喇叭嬸熬了一鍋玉米麵糊糊，每碗糊糊里再拌上一羹匙的白糖，天氣太熱，同志們流汗太多，需要補充一些糖分。

小鹹菜自然也不能少了，一樣是疙瘩絲兒，一樣是花生米拌芹菜。

飯菜一端上簡易的桌子，大傢伙沒等歐陽局長下令，就全體開動了。

一番的狼吞虎咽之後，大家身體上的乏累總算是因為肚子里有食兒而得到了一些緩解。

飯後，歐陽局長簡單地發表了一下要求，要求大家洗漱一番后，早早休息，爭取明天早起早下地，早早地幫村民們把麥子搶收回家！

大家自然是一呼百應，吃飽了，應聲也增加了不少的氣勢，在小石坡村的上空回蕩了好一會兒，這讓歐陽局長倍感臉上有光，他很是滿意地點頭，微笑，還難得地跟一直小心翼翼陪在他身邊的吳二庚說，我這幫職工啊，可是跟了我多年的，論起來他們都跟我的孩子一樣，不管什麼時候表現都是很優秀的！

吳二庚這個時候，除了點頭，稱讚，再也弄不出別的表情來了。

這天晚上，顧瑤瑤這個代科長自從走馬上任以來，第一次沒有在飯後跟大家一起洗刷碗筷。

她拿了幾個包子，紙包又包了一些小鹹菜，悄悄地出了門。

她去了河邊。

早先她就從吳二庚孫女吳小環那裡打聽到了，每回村裡來上面的人，吳二庚都把人安排進空房子，如此小猴兒就沒地方住了，吳小環還說，其實原本小猴子是有鋪蓋的，那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他總是疊的整整齊齊的。但有一回，縣裡衛生間來了一幫人，也不知道來這樣偏遠的小村子幹啥，反正折騰了幾天後，他們走了，小猴子又回到空房子才發現他一直很珍愛的那床破舊的被褥不見了。小猴子慌忙去找吳二庚，想求他問問那些縣裡來的人，把他的被褥帶到哪裡去了？結果吳二哥狠狠敲了他腦袋瓜子一下，還氣呼呼地跟他說，縣裡來的人是衛生間的，他們可是管著收拾衛生的，你那被褥又臟又破不說，還有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兒，衛生間的人說，那樣的破被褥是會招來臭蟲的，所以，他們幫你把被褥給燒了！

從那之後，小猴兒就沒了被褥，只能睡乾草了。

顧瑤瑤在河邊菜地旁的窩棚里找到了小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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