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也不知守宮門的韓德從哪兒聽說洪文的心愿,巴巴兒跑來太醫署,說明晚他和兩個朋友在四海酒樓設宴,謝蘊也去,問他來不來。

當日離開何家后,韓德只吃了兩劑葯就大為好轉,六七日上已經是好全了,什麼腰酸腿疼發熱咳嗽的病根都沒留下,故而十分感激,又跟夫人一起登門拜謝了一回,如今直把洪文和何元橋當朋友。

原本洪文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搗葯,一聽這話立刻旱地拔蔥蹦起來,又驚又羨,「你竟與謝蘊相熟?」

這人命咋這麼好?

他的旱地拔蔥相當利索,韓德先就喝了聲彩,「我祖上曾與鎮國公一起帶兵打仗,我和謝蘊幾個也算一塊兒光屁股長起來的……」

洪文聞言,喜不自勝,旋即又覺得不妥。

「你們朋友聚會自然無話不談,我一個外人貿貿然到場……唉,不美不美。」

天氣有點熱,為防止汗水滴到葯臼里,他腦袋上扎了一條汗巾子,長出來的兩段耷拉在一邊,隨著他搖頭的動作甩來甩去。

韓東越看越像只兔子,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大笑道:「好傢夥,還真是玉兔搗葯哈哈哈!」

洪文一把拽回來,舉著沾滿藥渣的石槌威脅道:「搗你哈!」

韓德忍笑舉手告饒,「去了不就認識了?我已跟謝蘊提過,他還記得你哩,說是不是當日眼睛圓溜溜的小吏目,你只管去就好。」

作為七品官,洪文實在太過年輕,在一干平均年齡三十五歲開外的太醫們中間分外顯眼,叫人想沒印象都難。

洪文還沒說話,就聽身後一陣此起彼伏的「哎呀去吧去吧!」「整日悶著作甚,快去玩!」「年輕人就該徹夜不歸,想當年老夫……」

他一回頭就嚇了一跳:

太醫署門口不知什麼時候擠了一群老頭兒,著急的樣子活像攆著自家只知玩兒命讀書的孫子出去散心……

洪文摸摸鼻子,那就去!

嘿嘿。

**********

望燕台酒樓不少,頂豪華的也有二十來家,而無論怎麼數,四海酒樓都是其中佼佼。

聽說是個海商開的,裡面頗多擺設都是西洋、南洋的舶來品,里裡外外頗具異域風情。四層高的酒樓中間好大一座天井露台,時常有名角兒來表演,戲班子、雜耍、吹拉彈唱樣樣都有,不少食客就是沖著這個來的。

洪文到時,台上列開兩個西域舞姬正大跳胡旋舞,長發和轉起來的裙擺平平撐起,像極了湖面上隨風搖曳的彩色蓮葉,多情又旖旎。

她們踩著鼓點的動作極快極靈巧,像草原上的風一樣刮過,引來山呼海嘯般的喝彩。

有出手大方的客人命僕從端著簸箕從二樓連廊往台上潑,那簸箕里裝的都是來酒樓兌換的金銀葉子,薄如蟬翼,剛撒出去就在空中飛散開來,發出細碎的響聲,隨著燭光折射出璀璨的光,宛如盛夏翻飛的彩蝶,將那四方天地襯得如夢境一般,浮動著言語難以形容的紙醉金迷。

千金一醉。

一曲畢,舞娘們欣喜地停下謝恩,這才露出帶著薄汗的美麗面容。

都是一色高鼻深目,扮相妖嬈,露出來的腳踝、手腕上都掛著細細的銀鏈子,上頭小巧的銀鈴隨著舞動叮叮作響,十分引人注目。

洪文兜里有出門前何青亭硬塞的二百兩銀票,說出來跟朋友玩不能不帶零花錢。

本不肯要,但老頭兒直接要捶他……

洪文仰頭看了看那舞姬,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覺得可能她們比自己更有錢,於是專心致志的拍手。

這人,這舞,確實都很美。

韓德從三樓包間下來,摟著他的脖子往上走,擠眉弄眼道:「你小子,原來好這一口。」

洪文耳朵微紅,「她們跳得很好看。」

見他眸色澄清,韓德怔了下,繼而哈哈大笑,揉著他的腦瓜子進了包間。

上首坐著的正是驍騎尉謝蘊,另外兩人也都是官宦子弟,如今正在禁軍中歷練。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三人出身高貴卻沒有世家子的臭架子,很是率性爽朗,當下拉著洪文說笑起來。

謝蘊一眼就認出洪文,「果然是你。」

他祖父鎮國公乃世間少有的沙場猛將,他也頗得其真傳,只端坐在那裡就自成氣勢,有種超乎同齡人的沉穩和銳利。

洪文笑著拱手,「正是。」

韓德立刻對洪文的醫術大加誇讚,「別看他年紀小,醫術硬是要的,若非太醫署一個蘿蔔一個坑,只怕做個太醫也使得。」

洪文趕緊謙虛幾句,「我還年輕,有得學。」

酒菜上來,眾人謙讓一回,論了齒序,互以「兄」「弟」相稱,又行酒令,酒過三巡之後,便催著謝蘊說些邊關故事。

謝蘊大大方方說了幾段,「前年激戰,傷亡慘重,連大夫都不夠使的……這也罷了,你們猜怎麼著,偏我們事後說起時,有個副將說早些時候怕戰火波及,又恐外族間諜刺探軍情,攆走了兩個路過的遊方郎中,當真是悔不當初……」

聽到這裡,洪文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極其古怪的感覺,「建安關,前年臘月初九?」

謝蘊驚訝道:「正是,你怎麼……」

他想到了什麼。

洪文指著自己的鼻尖點了點頭,「正是我和師父。」

謝蘊一愣,旋即苦笑搖頭,「這可真是!」

洪文就道:「其實我們一直到秋天才走……」

打仗難免要死人,春日萬物復甦、夏日雨水頻頻,更易滋生瘟疫,他們師徒二人離開軍隊管控區后,找了個地方就地紮營,一邊搜集藥草一邊救治過往百姓,待到九月底才搭上車隊回中原。

謝蘊舉杯示意,「失敬失敬。」

洪文還了一禮,「兩軍交戰不死不休,多有探子出沒,我們一沒人介紹,二無官府文書,突然出現確實可疑。大軍在前頭浴血奮戰才可敬,我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韓德聞言大笑,替大家將酒滿上,「來來來,你們都了不起,當浮一大白!」

眾人才要舉杯痛飲時,卻聽洪文忽然喊停。

他點了點自己右手手背和手腕交界處,「謝大哥這裡可是時感疼痛,陰天下雨更甚?」

謝蘊下意識揉了揉那裡,笑道:「到底是當大夫的,一眼就看出來。當年被敵軍放了暗箭,好在沒有大礙。」

行軍打仗哪兒有不受傷的呢,他是習武之人,對這點小痛小癢並不放在心上。

洪文舉起自己的手,幾根手指像波浪一樣飛快起伏,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恕我冒昧,還請謝大哥也這麼做著我瞧瞧。」

謝蘊稍一遲疑,也學著他的樣子做了兩回,眾人就發現他中間三根指頭遠不如大拇指和小拇指靈活,越到最後越遲緩,竟有些不大聽使喚的樣子。

別說旁人,謝蘊自己都愣了。

自從受傷后,他的右手確實不如左手靈活,但卻從未意識到如此嚴重。

「偶爾心口刺痛?」洪文又問。

謝蘊越發驚訝,「與手傷有關?」

「十指連心吶,自然是這樣的。」洪文肯定道。

眾人不免十分驚訝。

「筋脈受損,若放任不管,再過幾年年紀漸長氣血衰敗,恐怕這條胳膊都要廢了。」洪文從腰間摸出針囊刷地抖開,「來,我給你扎幾針。」

很多將士年輕時體壯如牛,中年過後卻突然呈現衰敗之象,反倒不如同齡的文人,就是年輕時埋下病根的緣故。

韓德一驚,「真這麼嚇人?」

洪文認真點頭,「只會更差。」

謝蘊倒也乾脆,直接把手伸了過去。

「有勞。」

洪文先後在他的陽谷、陽池、合谷等幾個穴位下針,「手三陽經、手三陰經的大半穴位都在這裡,又連同五臟六腑,若不小心調理,日後就不光是胳膊受苦……這幾處筋脈堵塞,我今天先幫你疏通。」

那銀針又細又長,很快就把謝蘊大半隻手紮成刺蝟。

謝蘊本以為會痛,誰知只是有點酸麻,過了會兒又驚訝道:「嘶,現在有點發熱!」

無形的熱源從下針的地方緩緩擴散開來,好像泡了溫泉水似的,還挺舒服。

洪文笑道:「若再拖個三年五載的,就真要疼一疼了。」

現在筋脈雖然受損滯澀,但並未徹底堵死,所以疏導起來也簡單。

韓德注意到謝蘊偷偷吐了口氣,不由失笑,「虧你陣前廝殺,馬革裹屍都不怕的,竟然怕針?」

說得謝蘊俊臉微紅,兀自嘴硬,「誰怕,只沒經歷過罷了!」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洪文麻利地拔針,「就好像有人天生畏高,有人天生能吃辣一樣,也有人生來就怕尖尖的東西。」

謝蘊對他投以感激的一瞥,見洪文竟把針收回針囊,驚訝道:「這就完了?」

說得這麼嚴重,他還以為要扎老半天呢。

洪文失笑,「過猶不及,要徐徐圖之,你再活動下看看。」

謝蘊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沒什麼變化,幾個針孔也幾乎瞧不見。

他遲疑著抬起手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能怎麼……嗯嗯嗯?!

「神了!」

謝蘊歡喜地活動著手指,明眼人都能看出比剛才流暢了不止一星半點,而且數月以來困擾他的艱澀感和刺痛也去了大半!

洪文滿意地點頭,「效果不錯,回頭我再給你做個外敷的膏藥,半月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對了,辛辣刺激的食物要少吃,酒水也要停一停。」

謝蘊歡喜得合不攏嘴,三個朋友搶著去摸他的手,眼冒綠光。

四個大老爺們湊在一處摸來摸去,場面確實有些滲人。

韓德洋洋得意道:「先前我說阿文醫術高明你們還不信,如今怎麼樣?服了吧?」

三人齊齊點頭,謝蘊更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重獲新生的右手,點頭如啄米,「服了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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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你們整天喊謝蘊和洪文的CP,□□啊!搞得我的也覺得……嗯,略有一丟丟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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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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