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王太太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然後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甚至都沒讓身邊的婆子攙扶,直接笑道:「我的兒,快,趕緊跟你父親收拾一下,你大舅娘親自帶人過來了。」
王子騰也趕緊催促賈璉道:「你大舅娘來了,還不趕緊跟著你母親一起去迎接,萬不可失禮了。」說著,自己也趕緊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當先往外走去。
賈璉自然拱手說了一聲尊父親、母親教誨,兒子絕對不會失禮丟了父親母親的麵皮,就攙扶著自己的岳母王太太往外走。
王家雖然沒有國公府深,但對於后宅女子來說,還是有些吃力的,所以,正廳的外邊兒挺著一架涼轎。
王太太被賈璉攙扶到車上,嘴角的笑容是壓都壓不住的,等轎子抬起來的時候,王太太問旁邊跟隨地婆子:「蒼何家的,給大舅太太那邊兒準備好涼轎了嗎?」
蒼何家的趕緊回道:「回太太的話,已經讓人把涼轎停在二門處了,大舅太太下了馬車就能坐上,車裡面也放好了用綢子包著的軟枕,保管坐著舒適。」
王太太笑道:「你做事向來穩妥,想的也周全,這段時間你先去大姑娘那邊兒幫著照看照看,等哥兒滿月了,我再尋摸好人去替換你,現在,別人我是不信的。」
蒼何家的聞言笑道:「太太信得過老奴,老奴肯定是要將大小姐和小小姐、小少爺照顧妥妥的,不叫那些喪良心的給欺負了去。」
賈璉早就聽王熙鳳說過這老嬤嬤的厲害,她本姓秦,是王太太的陪房,後來嫁給了王家大管家的兒子蒼何,平日里幫著王太太處理后宅的事物。
這秦嬤嬤對王太太十分忠心,當年為了保護上香途中遭遇劫匪的王太太和她的小女兒,差點兒連命都丟了。
秦嬤嬤雖然在王家的地位很高,但卻從來都是恪守本分,只是為人特別嚴肅重規矩,就連號稱鳳辣子的王熙鳳見到她,都是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秦姨,收斂住性子。
賈璉還是有幾分眼力見兒的,跟王太太打了聲招呼,就小跑的追上王子騰,錯后王子騰小半步地跟著。
王子騰眼裡有著笑意,當即也願意指點他一些,就道:「你知道咱們家為何主子都親自出來迎接你大舅母,卻仍然還是要開常門而非那真正的大門嗎?」
賈璉想了一下之後道:「應該是因為地位吧?畢竟,咱們家是縣伯之後,大舅家就算有實權,但終究沒有爵位?」
王子騰僵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手,預估一下,自己這一巴掌拍下去,估計之前的謀算就得作廢,自己的閨女可能還得守寡,所以只能勸著自己消氣。
讓自己平息了怒氣之後才道:「蠢材,這左傳有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意思就是國家的大事情,在於祭祀和戰爭,而祭祀又在戰爭之前,所以,掌管宗廟禮儀的奉常才會被列為九卿之首。」
「你大舅家雖然沒有爵位,但身份地位,就算你祖父老榮國公在世,也是要敬著的,他家若是去你們榮國府,那也是要主子去二門正式迎接的,至於現在,你們府上的人是連人家的門都沒有機會進去的。」
賈璉一聽,急忙問道:「那這樣合該啟朱門,洒水迎接,以免怠慢了親戚。」他到底是賈家人,對攀附權貴的心思不會改變。
王子騰心中嘆息,本是一個激靈的,但還是被教歪了,以後自己還是得好好版版,這樣的眼皮子淺可是犯忌諱的。
搖了搖頭,王子騰道:「咱們這些勛貴人家,說白了就是一群泥腿子因功勞得了封賞,本身的文化底蘊實在不足,也不懂真正世家的講究。」
「清貴人家私下裡笑話咱們沒有規矩、上不得檯面,並非是空穴來風,就拿這大門來說,在咱們看來,走大門風光,代表自己的主子身份。」
「但真正的懂禮數的人家就會明白,這朱門只是一個門第的代表,尤其是接過聖旨的大門,必須另開一門,以示對聖人的尊重。」
「這門之後,除非有聖旨到,輕易是不得開的,就算每日擦拭的小廝,那也是需要繞路過去擦洗,連邊上的角門都不能打開。」
賈璉一聽大驚道:「可我們家,到現在,每日二老爺從衙門回來,還是要開了門進來的,這不是對聖人的大不敬嗎?」
王子騰點點頭,然後繼續道:「世人都知道,勛貴家的規矩向來是鬆散的,所以,一般情況是不會有人去計較的,我也是得了你大舅的指點,才明白這些的。」
「不過,你們家若只是主子出入,這倒也能說得過去,但你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前年大開中門迎接了作為商戶的你姨媽一家。」
說著,王子騰不由得又是一陣嘆氣:「說來也是家門不幸,你這兩個姑媽就沒有一個省心的。」
「當日文龍出事,給我寫信求助,我便說這事必須走正途去解決,正求你三舅幫著判個鬥毆誤傷致使,發配充軍。」
賈璉有些不解地問道:「那若是按照父親的安排,薛蟠豈不是要改做罪籍了?」
王子騰搖頭解釋道:「只要薛家給那受害者家足夠的賠償,讓他們不去死咬著追究,這文龍就不是罪籍,而是變成了軍戶。」
「到時候將人往我手底下一送,使些銀子跟下面的將士買些個人頭,算是立了軍功,他就會從徒刑軍慢慢升做頭目,連出身都直接換做了官身而非商戶。」
「結果他們娘幾個自作聰明,讓你二嬸兒找人胡亂判了個不倫不類的怨鬼鎖魂,現在好了,算起來,薛蟠現在就是一黑戶,戶籍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
「他日後便是碰巧立了天大的功勞,只要事前沒有遇大赦天下這樣的好事,他的功勞就不能上報,否則,追查下來連我都要吃瓜撈。」
「你當你薛家姨媽為何進京之後,泛著自家的大宅子不去住,偏要借住在你家,就算要借勢,我這裡不比你家更名正言順有勢力?」
說著,他冷笑一聲道:「不過是冷靜下來就明白了,他們這是被算計了,那賈雨村就是把這事兒當做扣住我的把柄罷了。」
賈璉這才明白,這裡竟然還有這些彎彎繞繞,之前還真以為那娘倆在自己府上是因為跟二太太達成了協議。
要不哪能一來,明著說要給薛寶釵小選入宮,又一點兒不避諱地弄得滿府皆知的金玉良緣,而那薛蟠一聽要拜見舅舅,就滿臉的抗拒和害怕,卻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見賈璉反應過來了,王子騰繼續道:「至於你二嬸,我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當時我領皇命辦差,知道你薛姨媽乾的那些事兒,就趕緊給她去信了。」
「跟她一再強調,薛家這事絕對不能再往裡參合了,薛家母子去她那裡,她只要當做尋常親戚來拜訪,熱情接待一下,稍作挽留,親近幾日倒也無妨。」
「卻沒想到,她不僅大開中門,由朱門將一商戶女親自迎進國公府,讓給商戶女采了國公府的面子,還毫不避諱地將老國公晚年修養的梨香院給他們住。」
「若是沒有你今天送來的消息,我只會認為她利欲熏心,為了點兒好處不知所謂,抱怨她這些年在榮國府掌家,被權利迷了心竅,否則,也不想想,我跟她才是親兄妹,難道還能害她不成?」
「如今我卻恍然大悟,她該是什麼都清楚,只是,三年前的時候,她覺得,等你家老太太百年之後,這榮國府終究還是你們大房的。」
「而只要老太太在,聖上看在老榮國公的份兒上也絕對不會動賈家,老太太沒了,就算要追究錯誤,那也是襲爵的大房的事情,與她何干?」
賈璉聽得是又驚又怕,氣得渾身直哆嗦,但還是有些擔心地問王子騰道:「我們府上,還是有挽救的機會,但父親在官場,事情若是捅出來,那豈不是要被皇上覺得父親以權謀私?」
王子騰心中一暖,這賈璉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毛病,但卻是難得的赤子之心,只要真心待他好,並且得他認同,他就會真心實意的回報你。
就像當年,年幼的賈璉在自家莊子上差點兒被讓人做了手腳的馬踢死,被柳湘蓮給救了,之後柳湘蓮出事,他就能為了柳湘蓮賣身,並將保命的底牌拿出來。
也是因為這樣,王子騰才會決定投資他,若他完全是賈家那樣,王子騰就算再喜歡王熙鳳這個女兒,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也不會參合進去的。
於是,王子騰拍了拍賈璉的肩膀道:「其實,他們不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為父若是在知道自己的親外甥出事,我卻無動於衷,這樣六親不認的人,誰敢結交?」
下一句,皇上如何敢用這樣的人這話,他沒說,但賈璉卻立馬明白了王子騰的意思。
王子騰繼續道:「再說,後面賈雨村這事兒,是你二嬸做的,只是被你薛姨媽偷偷地打了我的名號,但我卻從來沒這打算。」
「我只是從律法中找到給自己外甥留條活路的辦法,以銀贖罪,這是律法允許的,只是不能死刑變無罪,但保命足夠了。」
「而我,要的就是不判死罪,而犯人充徒刑軍入軍戶籍,由軍功做常備軍,贊軍功繼續升遷至吏目,即可脫去軍戶籍,換官身,這都是律法寫的明明白白的,追查起來,頂多也就是扣點兒俸祿罷了。」
賈璉這才放心,罰俸祿這事兒真算不上處罰,當官兒的就沒幾個人是靠俸祿吃飯的。
恰好,這時大家已經走到二門處,王太太是內宅夫人,涼轎停在這裡就不往前了,王子騰帶著賈璉去大門外迎人,但卻不再說這些,而是換成家常閑話,他們也沒說多大一會兒,奉常夫人的馬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