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本
徐嵐在外面等著接他,見燕景涵沒別的要說,楊文卿就告退了。
離開時,楊文卿多次回頭,燕景涵卻全程沒再看他一眼。
燕景成也匆匆告退後,元福小聲對燕景涵道:「公子走了。」
燕景涵坐在軟塌上,沒說話,一向冷漠的眼睛里透著些許失落。
元福又道:「丞相府離得不遠,每逢閑暇,咱們去瞧公子也方便。」
「不去。」燕景涵漠然閉上眼,「朕答應過他,只要他離了這宮門,便與朕再無干係。」
元福焦急道:「那還不是皇上您非要放的人?」
燕景涵離譜不是一天兩天,拿到婚書之後,只要他不想,照樣可以隨便謅個理由將楊文卿留下。
「而且,方才公子走時,一步三回頭,神色明顯是放不下皇上。依老奴之見,皇上您加把勁,說不定公子就動心了!」元福鼓勵道。
燕景涵眼神微軟,似乎有些動容。
他雖然裝著沒在意,但餘光也是瞥見楊文卿一直在回頭看自己。
難不成他真的對自己……
燕景涵不敢繼續往下想,煩躁掐了掐眉心:「朕意已決,說以後不會再見他,必然不會再見他,你說什麼都沒用。」
楊文卿留在他身邊,他就忍不住對楊文卿好,可若是如此,他的軟肋遲早會被別人發現,一旦被發現,源光和燕景成便有了拿捏他的把柄,到時候,楊文卿又會被卷進去,而且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他不能這麼做。
元福無奈道:「那日後公子的消息可還跟之前一樣,日日上報?」
燕景涵頓了頓,下定決心道:「不必了。」
越聽心越煩,不如不聽。
與此同時,文宣閣外,楊文卿一出來,徐嵐便迎了上去:「你能走嗎?不行的話,我背你出去。」
官員馬車,沒有特許,不得隨意出入皇宮。
沒等楊文卿說話,燕景成率先彎下腰:「我來。」
「王爺金尊玉貴,不勞煩。」幾乎瞬間,楊文卿便回絕了燕景成,朝徐嵐走去,「過了風楊門再背吧。」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皇宮那麼大,從文宣閣走到宮門,至少一炷香,他撐不了那麼久。
可,沒宮人幫忙,徐嵐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他縱然再清瘦,但終歸比徐嵐高,一身骨架的重量也夠徐嵐受的了,一下子背他一炷香的功夫,楊文卿怕徐嵐會累死。
燕景成過去攔他:「阿燃,別跟我鬧脾氣了好不好?風楊門距此尚有一里,你體弱,怎麼走啊?」
楊文卿嗤笑,若不是沒忘燕景成當年怎麼對自己,他真要再被他感動了。
裝的好一派深情體貼。
楊文卿目光輕蔑地看著燕景成:「我體弱又非一天兩天,仗都能打,走個路又怎麼了。」
徐嵐不懂楊文卿話里的意思,只察覺了諷刺,但燕景成知道。
「阿燃!我那都是被逼的,我有苦衷!」燕景成伸手抓住楊文卿的胳膊,剛好碰到昨晚在湯池壁上磕到的位置,楊文卿吃痛悶哼了聲。
燕景成愕然,旋即想到闖宮那日,燕景涵說要折磨楊文卿,心下一緊,連忙去查看楊文卿的手臂:「你受傷了?是不是皇上把你給。」
還沒說完,楊文卿奮力掙開了他,慍怒道:「別碰我,我嫌臟。」
燕景成尷尬怔在原地:「阿燃,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去北疆的前一晚,你做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嗎?」楊文卿看著燕景成,一臉嫌惡。
燕景成臉色瞬間難看無比。
這些年,楊文卿只要看到或者聽到跟燕景成有半點關係的東西,就會想起那晚,燕景成在院子里抱著別的男人,衣衫凌亂的樣子。
當時,男人坐在他腿上,背對著月洞門,燕景成的視線被男人擋住,楊文卿的腳步也輕,直到他走,兩人也不知道他來過。
自此之後,除了很親近的人,別人一碰他,就莫名反胃。
「當初入獄時,我同你所言並非一時鬥氣,」楊文卿眼神一凜,素日柔和的柳葉眼滿是冷厲,「梁王,希望你擺正自己的位子,護好自己的命,指不定哪天,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沒了。」
眼下,雖然燕景成的權勢被削,又因燕景涵的緣故與權臣源光分道揚鑣,但是,多年經營的勢力依舊盤根錯節,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動他。
「還有,我再說一遍,」楊文卿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楊燃與你,自此毫無瓜葛,梁王若是房中寂寞,招招手便是一群,根本不需要我。」
「可我只想要你!」燕景成眼圈紅了,「那件事我可以解釋!」
楊文卿毫無動容,甚至覺得有點可笑:「我不想要你,也不想聽你解釋。」
情緒總憋著不好,見楊文卿發泄的差不多了,徐嵐才道:「文卿,該走了。」
話音剛落,宮道盡頭,小太監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大喊:「公子等等,馬車來了!」
馬車?楊文卿一愣,不是宮裡不讓進外臣的馬車嗎?
看著宮道盡頭出現的自家馬車,徐嵐愕然:「我馬車不是在宮外嗎?」
小太監喘了兩口粗氣,憨笑道:「皇上擔心公子行走不便,就放進來了。」
說完,小太監趕緊搬出小板凳,扶楊文卿上車。
燕景成還要攔,徐嵐擋在了楊文卿面前,等楊文卿被送上車,才笑著沖燕景成道:「梁王若是沒別的事,那下官便先行一步了。」
說完,也上了車。
馬車徐徐駛出宮道,燕景成站在原地,拳心緩緩攥緊。
馬車遠離文宣閣許久,楊文卿情緒才堪堪平靜,期間又咳了兩次,嚇的徐嵐直揪心。
「宮人照顧的很好,這幾日我好多了。」寒毒雖然解不了,但好好養著,多少不會那麼容易犯病,楊文卿拂手挑開車簾,發現馬車已經到風楊門了。
「文卿,」徐嵐突然想起件事,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又不想離開了?」
楊文卿一愣,不解道:「何出此問?」
徐嵐看楊文卿指節被凍的通紅,把自己的手爐也塞給了他:「今日你離開文宣閣時,一直在回頭看皇上。」
楊文卿被辰妃抓走一事,在處理張夷時並沒提起,所有知情人中,非是燕景涵心腹的,全部處死,故而此事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知道。
對外,只說那晚,燕景涵殺了姦夫后,依舊不解氣,便將剩餘怒火撒在了楊文卿身上。
具體怎麼撒火,沒人清楚。
但知情的都能看出來,傳言之所以這樣,明顯是燕景涵在護楊文卿。
楊文卿入宮,所有人都在猜測燕景涵的心思,一旦得知那晚其實是燕景涵救了楊文卿,勢必會給楊文卿引來災禍。
這點徐嵐覺得自己能想到,楊文卿定然也能想到。
楊文卿心軟,若是知道燕景涵如此護他,他說不定會像當年對燕景成動心一樣,也對燕景涵動心,若如此,自然是不願走的。
楊文卿和徐嵐是多年至交,很有默契。徐嵐說出理由時,楊文卿就基本猜到他為何會這麼想了。
但是,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
總不能是個人對他好,他都要心動吧?而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現在,真的不敢再輕易動心了,動一次,要的可能就是他的命。
「你想多了,」但說起這個,楊文卿著實有些失望,「前幾天小太監幫我搜集的恐怖話本還沒看完,想找機會開口要走,但皇上不理我,也就沒好意思要。」
雖然很沒出息,但確實是實話。
「我還以為你……」徐嵐嘴角一抽,半晌才道,「算了,我就不該問。」這理由自己聽著都丟人。
「不過,」徐嵐道,「長樂坊排戲的那個人,是個寫話本的好手,尤善鬼怪題材,抽空我帶你去見見他,你應該跟他很投緣。」
楊文卿來了興緻:「三年前我記得還沒這號人物,新來的嗎?」
徐嵐嗯了聲:「去年來的,東西寫的是真不錯。」
楊文卿:「可有什麼出名之作?」
徐嵐尷尬笑了笑,眼神躲閃道:「這……不好說,不過你也不必非要看最出名的,他不出名的也很不錯。」
楊文卿:「看話本,自然要從最出名的開始看。」
徐嵐撓撓頭,可他最出名的戲叫《文卿月下訴衷情》,寫的是你與燕景涵愛而不得的凄美愛情;最出名的本子叫《春宵一度俏狐妖》,裡面你是個狐狸精,和燕景涵春宵一度,邂逅此生,還是個艷本兒。
確定你想看?
雖然徐嵐不建議楊文卿看,但耐不住楊文卿好奇心強,回到丞相府後,讓人買了一整套,足足三十六冊。
挑燈夜讀,整整三日。
閉關出來時,整個人傻了一樣。
看著桌上那一本本不是凄美愛情,就是共赴巫山的書,楊文卿差點都要信自己跟燕景涵真有點什麼了。
更恐怖的是,聽下人說,這些書不僅遍布整個栗陽,而且還是不少情竇未開的少男少女的枕邊讀物,日日捧讀瞻仰,祈求遇上自己的命中佳人。
離譜!
就沒見過這麼離譜的!
燕景涵都不管管嗎?!
楊文卿合上最後一本時,喉頭一梗,突然嘔了口血。
徐嵐嚇的連忙叫大夫,生怕楊文卿被活活氣死。
大夫診完,抹了把汗,笑道:「好事。」
徐嵐震驚指著床上的楊文卿:「都吐血了,還好事?!」
大夫連忙道:「公子這些年一直心有鬱結,氣血不暢,方才一口淤血吐出來后,這鬱結緩解了不少,不信你問公子,此刻是否還感覺胸悶。」
徐嵐將信將疑看了大夫一眼,問楊文卿還胸悶么,楊文卿摸了摸自己胸口,驚奇道:「好像確實不怎麼悶了。」
徐嵐:「……」
徐嵐問楊文卿想不想吃什麼,楊文卿搖搖頭,尋思著自己還沒緩過勁,得先安靜一下。
與此同時,宮中文宣閣。
元福站在門外,震驚道:「什麼?公子吐血了!」
聲音賊大,旁邊守門的侍衛嚇了個激靈。
小太監也大聲道:「可不是!吐了好多,大夫去了大半天,至今也沒從丞相府出來。聽聞一炷香前,梁王也匆匆趕了過去,該不會是不行了吧?」
小太監沖元福擠了兩下眼睛,元福一臉痛苦道:「這,公子今年才二十五,怎麼就……」
還沒哽咽完,一道煩悶的男聲從文宣閣內傳來。
「元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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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景涵:他一直回頭看朕,難不成真的捨不得朕?
楊文卿:臨走前,就不能把話本讓我帶走么,看一半沒看完,真的讓人……摳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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