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沙石牆邊的火把依舊在無聲燃燒，照得地下大廳愈發鮮紅。

倖存的尋寶者們早已丟下昔日同伴逃離，大廳里只剩一些屍身殘骸，以及看起來十分乖巧安分的土魔偶。

身穿盔甲的土魔偶正拖著沉重的身軀，將一具具屍體拖到大廳正中。

或許剛才那些尋寶者們因為太興奮，他們沒有注意到，大廳地上早遍布詭異的魔法符文。

屍身殘骸中的血液，正順著一道道被挖出來的溝渠流淌，逐漸將符文凹槽填滿。

埃里克如此評價。

「質差了些，但量還算可以。」

這次來迷宮的尋寶者總共有四十二名，其中十三名榮幸地成為了巫妖大人的施法材料。

埃里克將僅剩兩具土魔偶解體，取出它們體內魔力，並將手中僅剩所有魔力注入符文之中。

魔法陣中騰起灰色朦朧的霧光，它像是活物一般將符文上附著的血液吸收得一乾二淨之後，從大廳入口闖了出去，覆蓋住整個地下迷宮。

如果有懂行的在這裡就會發現，其實這一整層迷宮，正是一個完整的古魔法符文。

它屬於空間符文。

經過精妙的編輯之後，甚至可以組成，召喚、封印、溝通等魔法。

而這個符文的魔法屬性，又正好被大廳中間的祭祀魔法陣激活，修改。

埃里克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使用魔法，畢竟他從前足夠強大，不需通過這種交換方式從別處獲得什麼。

隨著魔法符文生效，封印內空間開始扭曲，埃里克將所有意識覆蓋在封印內他能觸碰的每一寸空間，他需要找出空間內的裂縫，徹底完成他醒來之後進行的第一筆靈魂交易。

將他的僕人拉姆·皮特從封印縫隙內拖出來。

.

拉姆·皮特現在很後悔。

後悔自己從導師倉庫里偷了那麼多材料，妄想要召喚個厲害的東西。

他早該用他那聰明的大腦瓜子想清楚，那些擁有龐大力量的厲害傢伙，怎麼可能會甘心愿意被他這種小卒子奴役。

現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畢竟他所處位置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畢竟這裡沒有能夠知曉時間的任何方式，甚至感覺不到飢餓。

在這裡，他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手腳所到之處觸摸不到任何東西。他可以活動手腳，卻不能走動，像是漂浮在空中。

這塊地方除他以外，似乎沒有別人。絕對孤獨讓他快要陷入瘋狂。

拉姆最近十分想念之前認識過的所有人，想跟他們說說話，哪怕是那位現在只想追殺他的導師。

現在想想，其實導師對他也挺好的，只是偶爾會給他吃一些奇怪的東西，讓他手手腳腳在短時間內變個形什麼的。雖然有那麼幾次瀕臨死亡，但好歹都把他救了回來。

總比現在這個鬼樣子好。

拉姆幾乎每天都在回憶，自己在陷入這個境地之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玄月夜。

他特意挑了一個不詳地——在這個世界里，沒有魔法的土地還不夠不詳嗎？

在那裡畫了一個巨大的，經過他改良的召喚魔法陣。

他相信自己的召喚很成功，否則他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般境地。

「要是能看清到底召喚出來一個什麼東西也好啊。」拉姆自言自語道。

他也只能自言自語了，畢竟這裡沒人會搭理他。

——拉姆。

——拉姆·皮特。

一片黑暗之中，拉姆似乎聽見有誰在呼喚他的名字。他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希望這是他導師的聲音。也許導師發現自己倉庫被搬光一半，跟隨他的蹤跡找他來了呢？

算了，不可能。

拉姆又迷糊地搖搖腦袋，理智告訴他，這更可能是幻聽。

——拉姆。

拉姆不太確定地挖了挖耳朵，他發現呼喚的聲音並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清晰。

——拉姆·皮特。

代表他名字的字元，忽然無比沉重地敲擊在他腦海之中。

「拉姆·皮特。」

拉姆猛地從渾噩中清醒過來。

是誰在對他說話？

這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他無法從聲音中分清對方的年齡，種族，性別。

但他卻又能無比準確地明白對方的意思，並在一瞬間理解了對方的身份。

——這就是之前回應他召喚的『魔物』。

拉姆的求生本能，讓他在瞬間回憶起深淵魔物那些愛聽好話的習性，張嘴就來：「尊敬的大人，很抱歉我還不清楚您的名諱，之前的召喚或許已經冒犯到您平靜的生活，但我這樣渺小的存在必定不能讓您這樣的大人物動怒，哪怕為我動那麼一根小手指頭！」

成為黑巫師，首先要從導師手中存活。只要黑巫師們願意，他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可以在短時間內提升至超過教廷那些專門布教的傢伙。

「我之前曾在黑巫師手下工作，雖然我的導師不能與您相提並論，但我希望我以前的經歷能讓我為您……」

拉姆一連串的話還沒說完，那道聲音再次出現在他腦中。

「順著光出來。」

光？

哪有光？

拉姆下意識眨了眨眼，才發現他一直沒睜開眼。

畢竟這個地方太黑，時間久了之後，他有時候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

但那些現在都變得無關緊要。

拉姆發現自己身邊出現了一條極細的光束，從他的手腕處延伸至遠方。他嘗試活動身體，讓自己緊跟著光束，卻不能如願。

——他現在是漂浮狀態。但很遺憾，拉姆沒有翅膀，也不會飛行魔法。畢竟飛行魔法不是實習黑巫師能學會的魔法種類。

當拉姆想著要怎麼順著光離開時，一道藍色的魔法符文出現在他腦海之中。

「調動魔力，繪畫符文。」那個聲音命令道。

「您是希望讓我現在施展這個符文所代表的魔法？」拉姆抖了抖，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是。」

作為一名天賦極差的黑巫師學徒，拉姆也曾有過一些幻想，他在給黑巫師打下手的時候，曾看過他那些記錄魔法咒語的書籍。很巧，拉姆正好見過這道魔法符文，並知道它代表的意思。

這是連一個正式巫師也不一定能學會的中級魔法——飛行魔法！

拉姆曾在私底下悄悄練習過符文的畫法。

可他的魔力，以及天賦，都讓他註定一輩子學會不這種魔法，無法不藉助任何外力在天上飛。更何況他的魔力早已在召喚儀式中耗盡，這個漆黑的鬼地方中根本不存在可以被他吸收的魔力。

他身上一滴魔力都沒有。

「繪畫符文，馬上。」還沒等拉姆再解釋什麼，催促的聲音再次傳來。

聲音主人的意思很清晰，拉姆甚至在祂那幾乎沒有變化的音調中，聽出一絲不耐煩。

祂的命令不容置疑。

拉姆一個激靈，馬上抽出魔杖，按照以往學習的樣子，進行施法的起手勢。

接下來，順利得讓他不可思議。

拉姆按照自己曾多次練習的方式畫出符文，每畫出一筆，腦海中的藍色魔法符文，便會散在他體內，再通過魔杖吐出。

他不由得想起那些關於深淵召喚物的記錄——在嚴謹的召喚魔法之下，深淵魔物可以變得很公平，只要與祭品交換，祂們就會把自己的能力借給你。

拉姆品味著自己第一次施展成功的飛行魔法，順著光線往外飛，直到看見一絲裂縫。

他不知道裂縫外面是什麼樣的魔物在等著他。無論如何，他要先擺脫這個鬼地方，在能夠保留自己小命的前提下，見一步算一步。

在完全離開裂縫之前，拉姆回頭看了眼自己之前呆的地方。

憑藉著外面的光源，他能隱約看見一些東西。

是屍骨。

.

拉姆從縫隙中爬出，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圓形祭壇中間，祭壇邊上的魔法元素正漸漸散去。十三具明顯屬於人類的屍體正躺在他腳下，他心下一涼，匍匐在地，嘴裡彩虹屁放個不停。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契約對象現在情緒很糟糕。

埃里克正在查看自己第一位僕人的狀態，並對現狀很不滿意。

他依舊未能成功得到拉姆的全部靈魂。

歸根結底，在於拉姆仍弱小得叫他吃驚。

關於這個問題，就要說起拉姆最初召喚埃里克時，不經意間設下的微妙雙向契約。

那個契約，原本約等於等價交換契約。

但在經過埃里克的誘導之後，契約內容變為：拉姆只要變強大，埃里克能就獲得拉姆的魔力與靈魂。他越強大，埃里克能獲得的靈魂份量越多。

有意思的是，這個契約內容中的所謂『變強大』，並不是必須由埃里克提供力量為前提，只要經過埃里克干涉形成的結果，就會被視為契約內容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哪怕埃里克只是對拉姆說一句，「拉姆要努力學習魔法。」拉姆在被這句話影響后，經過自己的努力，真的變強大，也要把靈魂當做酬勞支付給埃里克。

在這場交易當中，目前埃里克所付出的，只有一次誘導。

誘導拉姆跳進當初封印鬆動時，意外露出來的封印內層空間。

不要小看這層空間。

這是當初封印埃里克那些英靈們的屍骨埋藏之地。那裡的能量，足以讓任何一位有資質的巫師在進入之後，由此變得強大，或直接瘋狂。

按照埃里克原本的想法，拉姆在進入封印內層空間后，不管是變強大還是瘋狂，靈魂最終都會落在他手中。

可惜，拉姆太弱小，那些能量對他的影響沒有想象中大。

但無論如何，這傢伙會比土人偶好用得多。

「拉姆·皮特。」埃里克呼喚拉姆的全名，他需要拉姆做些事情。

「您請說。」拉姆哪敢說不。

隨著拉姆回話，一串古銀幣被拋落在他眼前，與此同時，他腦中出現一段魔法構造術式。

「用這段術式製造魔偶。」埃里克命令道。

為了把拉姆從封印縫隙之中拖出來，埃里克幾乎耗盡手中所有魔力。他既然已經擁有了能夠驅使的奴僕，製作魔偶這種小事，當然是交給僕人去做。

……

重獲自由的拉姆害怕極了！

他不清楚自己之前所呆的地方是封印縫隙內，還以為那是埃里克的胃袋什麼的。畢竟裡面有不少骨頭——拉姆認為那是吃剩的。

現在拉姆身上沒有半點魔力。不管是為了讓狀態恢復正常，還是為了完成埃里克下達的任務，他都必須先離開封印，前往可以汲取魔力的地方。

得到埃里克同意之後，拉姆小心翼翼地從無魔之地離開，沿著東面一直往外走，來到河流邊。通常有水源的地方，各種魔法元素會相對充沛一些。

許久沒進食過的拉姆在河邊隨便拔了點草嚼——作為實習黑巫師，拉姆為了幫助導師進行各種實驗什麼的，需要學會辨認各種材料，找些吃不死人的草填肚子不算什麼。

「難吃。」

拉姆決定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些。

剛往河流邊上探出頭，拉姆就發現不對勁，「我肉呢？」他猛地湊近水面，差點把腦袋埋到水源之中。

前不久還被贅肉擠成一團的五官已經變得清晰立體，原不知疊了多少層的下巴，變得青春緊緻。

「難怪我覺得袍子好像變寬鬆了。」他拉一把身上的黑袍。

其實拉姆本來就是一個瘦子，之前那麼胖，完全是因為他導師五年前的一次實驗——據說是黑巫師們胃口都不怎麼好，乾瘦得看起來嚇人，這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準備的肥胖咒。

也不知道那次實驗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五年過去，他一直保持那個模樣。時間太長，他連自己原本長什麼樣都不太記得。

「這是契約的好處嗎？活動起來更方便。」拉姆在原地跑幾步，感受自己輕盈的身體，還不忘讚美埃里克的能力。

「尊敬的大人，是您為我解除身上的負面魔咒嗎？」

等待片刻，拉姆並未等來埃里克的回應，但這讓他心情鬆快了些。埃里克並不是時刻監視著他，似乎對他做些什麼不那麼在意。

「試試魔力運轉。」拉姆嘗試放出一個魔法，這才想起自己體內僅剩的魔力還不夠他打出一個火花。

他需要冥想。

※※※※※※※※※※※※※※※※※※※※

拉姆：好傢夥，我終於來啦！

。